蔡金发的金发|《我是云南的》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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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工地上,蔡金发总戴着耳机,反反复复地听,直到能跟着旋律唱出来。有次朋友请他去喝酒,借着酒劲,他第一次当众唱了出来,好多人给他鼓掌,老板还邀请他留在店里驻唱。他拒绝了,觉得自己只能唱好这一首,“天天唱,人家会听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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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一条“我是云南的”短视频,在湖州工地上抬钢筋的蔡金发火了。

 

他的快手作品页目前有28个短视频作品,其中有13个都在表演《我是云南的》。随便点开他的一支视频,画面中,留着狼尾发型的蔡金发目光自信而笃定,嘴巴一张一合,像是调动了全身肌肉“唱”出了自己的家乡——“我是云南的,云南怒江的......”不断重复的内容引发评论区网友调侃,有人形容其视频的洗脑效果,“除了魔音贯脑之外,真的会让人随时点头不已。”

 

今年五月,这些视频从快手蔓延至全网,“我是云南的”网络梗数次占领微博热搜。魔性的动作、令人上头的旋律、夹杂着云南方言的歌词引发了新一轮造梗和模仿潮。

在快手#全国各地来上分了#的话题页下,来自不同职业、身份、省份和国籍的网友都在模仿蔡金发的表演。播放量最高的几则视频里,四川姑娘用方言演绎“四川省上分战歌”;检察官用“我是检察院的”来科普工作日常;大学生用“我是北大的”来介绍自己的专业;甚至连西安的文物兵马俑也“开口说话”,套用蔡金发的表演方式介绍家乡。

 

和社交平台上的热闹相比,蔡金发显得有些静默。镜头外,他的左手拇指、无名指和小指蜷成一团,粘连着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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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播间里的蔡总像是一个智能音箱,但只接受一种指令。公屏上划过各种留言,弟弟蔡二爷凑上前读出来。观众要么问“乌鸦叫做什么”“青蛙叫做什么”,要么“让哥哥说话”。这些都由蔡二爷应付过去。蔡总缩在后面,眼神放空,嘴巴抿成一条线,直到听见“唱一下我是云南的”。

 

音乐响起,他的身体随着节奏震动,金色的刘海左右摇摆,“我是云南的,云南怒江的,怒江泸水市,泸水市六库,六库傈僳族,傈僳族是这样叫:乌鸦叫做阿南,青蛙叫做欧巴,老公叫做挫爬,老婆叫做搓妈……”他的嘴巴一张一合,和这首歌的鼓点一样有力,像是调动了全身肌肉去唱歌。但他其实是在对口型。

 

蔡总是网名。他的本名叫蔡金发,29岁,确如歌中所唱,是来自云南省怒江的傈僳族小伙。不过他的老家不在泸水市六库街道,而在兰坪县兔峨乡——一个位于滇西纵谷区,土壤贫瘠、交通闭塞的地方。

 

5月11日,蔡金发在快手直播首秀。上千万人涌进直播间,为了看这位下颌立体、留着金色狼尾,长得像竞技网游《英雄联盟》中“荣耀行刑官德莱文”的当红主播,把已经被他唱上热搜的“我是云南的”再唱上无数遍。蔡金发也确如大家所愿,在直播中一遍又一遍地唱着,表情夸张,整个人不遗余力地抻开拉长。音乐停止,他又缩回去,恢复沉默。

 

绝大部分时候,蔡二爷成了负责维护气氛的那个人。公屏和评论区里出现了质疑的声音——火的是哥哥,说话的却是弟弟,大家都是冲着“怒江德莱文”来的,怕蔡二爷抢了蔡总的风头。有人让他少说两句,坐到后面去,但蔡二爷没得选,他一停,直播间就要冷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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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二爷是蔡金发的弟弟,本名蔡金海,今年18岁,年初跟着哥哥出来打工,刚好见证了哥哥的走红。5月10日,快手官方工作人员找上来,邀请兄弟俩开直播。蔡金发被吓到了,“我以为我这一辈子都得不到官方联系,这是我最开心的一天。”

 

开心过后,如何直播成了难题。两兄弟住在工地宿舍里,同屋还有三位一起来打工的老乡。怕吵着别人,直播这天,他们找了一家宾馆,花100来块钱开了个房间。没有支架,他们找来石头和砖块抵着手机。

蔡金发的手机就一千块出头,用了很久;蔡金海的手机是二手的,像素都不高。首场直播预告视频中,兄弟俩的身体轮廓几乎要晕开在小旅馆的房间里,弟弟的脖子和外套融为一体,哥哥瘦削的脸被磨成平整的一片,又圆又大的眼睛瞪着屏幕,像卡通片里的人物。直播时网络信号一直不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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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哥哥蔡金发(左)和弟弟蔡金海在快手直播首秀

 

更让两兄弟头疼的是开直播要说什么。蔡金发不识字,说不好,也听不太懂普通话,发朋友圈要借助语音传文字功能。走红后,他有一长串话想跟老铁们说,“谢谢你们支持我,你们辛苦了,没有你们就没有我的今天”。但最常见的感谢的话,他说得磕磕绊绊。为此,他还看了其他主播的直播来练习说话,可依旧说不好。

下了播,他开始懊悔,坐在一旁默默地恨自己笨,“他们破费了,挣钱也不容易,我自己都知道打工(钱)是怎么出来的,老铁们这么帮忙,对我这么好,我怎么不会说话,我对不起大家。”

 

弟弟蔡金海读过初中,用普通话交流基本没问题。但面对着几万人同时在线的大阵仗,他也发懵,原本准备好的话,开播后忘得一干二净。老家的方言里夹杂着不少粗话,话说快了,方言就会随着普通话冒出来。他怕说了不该说的,只好放慢语速,强装镇定,在心里念叨着“赶紧下播”。

 

直播间里,礼物刷新得飞快,在线人数很快抵达14万。但这些与蔡金发始终隔着一层,“我不太会看字。”一支穿云箭288.8元,他们连续收到了好几支。看别人直播的时候,蔡金海幻想过,“我哪天能收到这样的礼物该有多好”,可现在真收到了,他反而感觉奇怪,“我现在还没有融入网红”。

实在无话可说,兄弟俩就再唱一段“我是云南的”。音乐响起,一直等待着这一刻的蔡金发马上进入状态。他甩动自己的头发,眼睛亮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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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成为网络热梗被各地网友争相模仿之前,“我是云南的”或“我是某某地的”这种句子,通常出现在人们的自我介绍中。家乡是构成身份认同的重要元素,但大多数人的自我介绍不会止于家乡——除非这个人除了自己的来处没有其它挂念,也没有别的话可说。

 

蔡家父母以务农为生,家中经济条件在村里是垫底的水平。父母拿不出学费,蔡金发没机会上学,一直在山里放牛、挖药材。别家孩子能识字说普通话,见到蔡金发,都去嘲笑他又穷又笨。蔡金发不知道怎么反驳,因为大人们也这么说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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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蔡金发在工地

 

等蔡金发长到16岁,父母马上托老乡把他带去北京打工。老乡把蔡金发送到地方后就消失了。新世界把蔡金发排除在外,他听不懂,看不懂,无法跟身边的人交流。在北京打工三年,他不知道自己在哪个区,想家的时候,就打村里的公共电话和家人联系。

 

看蔡金发总是埋头干活,工友们都下班了,他还在继续干,工头觉得这个小孩奇怪,忍不住问他,你是真不懂还是装的,你是傻子吗?工头是四川人,方言和蔡金发的家乡话有相通的地方。蔡金发听出对方说自己笨,用家乡话回答,“我听不懂。我怕我不干活你就不要我了。你不要我了,我就回不去家了。”工头问,我一分钱都不给你,你愿意吗?蔡金发重复着,我不知道,我怕你不要我,我回不去家。

 

工头又问他,你是哪里人?蔡金发说,我是云南的。

 

看他可怜,工头跟他说,别人下班的时候,你也可以下班的。后来一有空,工头就教蔡金发认字,说普通话。来到19岁,蔡金发买了一张去昆明的站票,他“学会”回家了。

 

从北京到昆明,车程近40小时,站票要一百多元,坐票则要两百多。蔡金发舍不得额外花钱,在北京打工这么久,他只攒下两三千块。到了昆明,他越来越怕,想到在外面几年都没赚到钱,他不敢往回走,“我对不起我爸妈。我怎么这么笨。我有点看不起我自己。”他找到一个公园睡下,到昆明的工地上找活干。一年后,攒到四五千块,他终于回家了。

 

他最大的念想就是回家。他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他只知道他是云南的,云南怒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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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短视频段子里,蔡金发几乎只露半张脸。侧身站着,左脸冲着镜头,低垂眼睛,对口型时右手舞动,左手要么插兜,要么在画面外。他的左手拇指、无名指和小指蜷成一团,粘连着掌心。

 

蔡金发前20年的人生也如这只手般,蜷缩,无法舒展。

 

如果不是蔡金海主动提起,蔡金发会继续藏起左手,他习惯了。最近,两兄弟回到怒江宣传老家的风土人情,拍了两个不是唱歌对口型的段子。弟弟对着镜头侃侃而谈,哥哥几乎不说话,也不看镜头,屏幕里只有他静止的侧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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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兄弟俩受云南怒江旅游局邀请宣传家乡

 

两兄弟都不清楚,蔡金发的手是怎么受的伤。或许是在他一两岁的时候,又或许是一两个月大的时候。总之,父母醒酒时,蔡金发的手已经被火烧伤了。贫困,寡言,有残疾。这样的小孩在村里会经历什么,蔡金发说不清楚。他一遍一遍地说自己笨。

 

蔡金海觉得,哥哥不笨。哥哥总在外头打工,但蔡金海记得哥哥背着他,带他去放牛、游泳。有一回,哥哥带他去离家两三公里的地方打水,水桶装满了,有五十多斤,哥哥提不起来,突然嚎啕大哭。他那时不懂事,还被哥哥逗笑了。

再长大些,他发现父母乡亲都瞧不起哥哥。哥哥20多岁了,还有人像逗小孩般伸出手,问他,你能这样做吗?邻居也曾当着父母的面说,你儿子手残了,以后媳妇都讨不到。

 

赶上了减免学费的政策,蔡金海得以读完初中才去打工。他比哥哥个子更高,有一米七五,人也伶俐,谁骂他他都能骂回去。他知道没钱读书,手上有伤,都不是哥哥的错。哥哥没有选择。

 

导演李一凡从2017年开始拍摄“杀马特”群体。他发现执着于夸张发型的“杀马特”大多是90后农民工,他们承受着身体上的疲劳以及生命体验的匮乏,在感受到阶层固化的无望后,头发成了最后的语言和武器。在一席的演讲中,李一凡提到,杀马特不过是希望通过身体改造来保护自己,“就那么一点点异质的东西,让他们被全社会视为异端。”

 

出去打工三年,被村里人当作傻瓜的蔡金发,顶着金色长发回来了,他也被叫过“杀马特”。同乡的工友骂他神经病,给云南人丢面子。出去找工作的时候,有人说他像干坏事的,有个老板说,“你的头发怎么这么长,跟马一样。”父母逼着他赶紧把头发剪掉,“难看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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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蔡金发的金发

 

但蔡金发不玩“杀马特”。杀马特家族往往以贴吧和QQ群作为阵地,而蔡金发至今不会打字。他的偶像是《古惑仔》中的陈浩南。陈浩南留着长发,是铜锣湾扛把子,蔡金发留着长发,是舍不得去理发店。发型是他有能力得到的东西,他花十几块钱买染发剂,除此之外,“我也想上学,我也想我的手不是这样,我想要的我都得不到。”

 

北京、宁波、广州,浙江,蔡金发去过很多地方打工。在工地上,他要藏起左手。到了夏天藏不住了,被问起来他只能说,我小时候就这样了,没办法。左手暴露后,他要么被辞退,要么留下后更加卖力干活,“人家怎么干我怎么干,我怕老板说我没力气。”要是头发也跟别人不一样,就更耽误工作了,他只能剪短头发,“上班戴着安全帽,梳头发不方便,我怕赶不上时间。”

 

在蔡金发口中,“梦想”是高频词。他梦想留长发、拍段子,梦想唱歌和开车。与“梦想”连在一起的词不是“实现”,是“得到”,梦想是“我一辈子都得不到的东西。”

 

村里人骑着摩托车赶集,只有蔡金发拎着大包小包往家走,没人愿意载他一程。他想学骑车,可大家都说他的手不行,不肯教。蔡金发不服,但又怕大家说得没错,“他们说我这也不会那也不会,这也不方便那也不方便。我也是努力让我的手让他们看一下”。

他买来一辆二手摩托车,决定自学,不停摔倒,硬是学会了。为此他开心极了,“我想证明给村子里的人看看”,他骑着摩托车到处跑,能一口气骑到二三十公里外的县城。

 

去年,蔡金发又留起长发,“我喜欢的东西我自己选择。”离家打工前,他卖掉骑了七八年的二手摩托,到了浙江,又破天荒地花200块钱买了一套白色西装。在河边,蔡金发穿上他昂贵的新行头,戴着墨镜,脚踩黑色运动鞋,风吹动他漂染过的金色狼尾,耳环和皮带扣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他觉得他就是陈浩南,他高兴极了。视频发在快手上,“我想别人都给我点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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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边的陈浩南左手插兜,侧着身体,望向远方。背景音乐的男声响起,“一切等待不再是等待,我的一生就选择了你”, 他张开嘴巴,仿佛他在唱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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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直播这几天,蔡金发的快手粉丝即将突破百万。人有了名气,面貌也清晰了。两兄弟用直播赚来的钱买了新款苹果手机,评论区老铁感慨,没火的时候你俩像素可没这么好。

 

今年上半年,蔡家兄弟去宁波打工,疫情防控之下,活儿越来越难找。他们辗转来到湖州,在宿舍隔离着,还不知道接下来的工作有没有着落。“我是云南的”突然火了,现在村里人都知道,蔡家兄弟成了“网红”。以前大家这么说,完全是在嘲笑哥俩。

 

蔡金发以前就爱拍视频段子,但发出来的数量不多。蔡金海之前的手机,屏幕是碎的,总是卡顿,只能拍点照片。2020年,兄弟俩开始合拍段子,哥哥的狼尾勉强盖住脖子,弟弟顶着一头红毛,五官还没长开。对口型时,哥哥跟不上歌词,弟弟动作放不开。村里有网红梦的人不少,在蔡家兄弟只有几百粉丝的时候,同村就有两三万粉丝的人了。兄弟俩只有羡慕的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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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金发对视频要求很高,每个段子都要拍上十来遍,拍完还要复盘:表情要更夸张,动作幅度要更大。他的摩托车也出镜了,看到别人拍了摩托车的视频,他也要拍。那时的站位是哥哥在前,弟弟在后。

到了2021年2月,兄弟俩显然找到那股劲儿了,几个视频段子反响都不错,有的视频发出去,能涨五六百粉丝。但蔡金发的更新频率依旧很低,一年也就一两条。有个播放量超过15万的段子,他觉得动作不到位,给删掉了。折腾到今年年初,他陆续有了4000多粉丝,远不能赚钱养家。

 

看着两个儿子拍视频,父亲挺无奈,埋怨两个儿子像傻瓜。“有空去打扮打扮洗洗头,该早点休息就早点就早点休息,别拍视频了。”20岁那年带着四五千块钱回家,父母没给蔡金发好脸色,爸爸说,别人打工每年能给父母两三万,你怎么这么笨。蔡金发回答,没办法,我不会算帐。

来到今年春节,哥俩想回家又不敢回。阖家欢乐的氛围里,兄弟俩得找点事做,让自己不那么迷茫。拍视频,被网友点赞,看着粉丝数量一点点涨起来,他们为此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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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兄弟俩的快手主页

 

从今年3月开始,蔡金发在快手更新《我是云南的》。粉丝数先是一百一百地涨,五月初,粉丝数开始一万一万地涨,他们开始紧张起来。兄弟俩没完全理解成为“网红”意味着什么,要不是在隔离,他们白天就去工地干活了,直播的事有空再说。

 

打工,回家,打工。日子本该重复下去,直至一些脱离于既定轨道的小小决定打破循环。

 

第一场直播做完,兄弟俩赚到的钱够去买手机了。之后的直播,几个小时赚的钱比在工地干几个月的收入还多,父亲不再催儿子剪头了。宿舍里的老乡不仅同意他们在屋里直播,还去给他们的视频点赞。

 

“我发现我自己很厉害。”蔡金发终于有了被认可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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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格来说,蔡金发的段子都是开着原唱对口型。

 

短视频平台的崛起,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对口型”功能打下的第一批用户基础。时至今日,对口型依然是最具包容度的用户内容生产形式。在网上唱歌是有门槛的,蔡金发说起一直拍对口型视频的原因,“没什么条件,声卡、音响都没有。”

 

在火之前,蔡金发就对《我是云南的》有些执念,接连用它拍了十多个段子。原因很简单,“我没什么文化,我就是云南的,我喜欢云南人唱歌。它一边是普通话,一边又有我们老家的话,所以我最喜欢。”

 

除了《我是云南的》,蔡金发还常唱一首没有名字的敬酒歌——叫“褚家小贵的作品原声”。根据“褚家小贵”的主页信息,她也来自怒江州。小贵的作品在本质上和蔡金发的段子相同,都是配合着背景音乐来表演,要么是跳舞,要么对口型,要么扮丑搞笑。

 

直播间千变万化,主播们各展所长,陪人唠嗑的,擅长打PK的,娱乐搞笑的,还有才艺展示的。去年意外走红的导师田斌,强调“语言”是直播间运行的基础,要以语言的千变万化,应对直播的千变万化。不管是跟人连麦,还是和老铁互动,话不能停。

 

但在蔡家兄弟的直播间里,弟弟“没话找话”,哥哥除了重复“我是云南的”,几乎一声不吭。评论区老铁急了,“兄弟啊,换点东西吧,光有这个热度肯定就没了。”

 

弟弟看得开,打工还是要打工的。“肯定是有起有落的,不可能一直火”,他想找个轻松点的工作,边打工边做快手,再多赚些钱,他要买几身新衣服,还要出去玩,去旅游。这些年除了买手机,他最大的一笔消费就是在东莞的灯泡厂打工期间。快到过年,他竟然花1600多块钱买机票回家。他想拍帅气的照片,也想知道一块铁皮怎么能飞上天。

哥哥打工打怕了,挨骂、不识字、不会算帐、被歧视,“我曾经受苦过,想到那些我害怕。”他想带着弟弟继续做短视频,“两兄弟一起加油”。最近收入多了不少,蔡金发也想买新衣服,再买一身西装,还是白色的,就像陈浩南穿的那种;他也特别想买车,四个轮子,黑色的,不用太贵,五六万块钱的就行。这么多年了,别人骑车他走路,别人开车他还在走路,别人能做到的,他也要做到。

 

还有的东西需要赶紧置办:声卡和话筒。旧的手机收音效果差,没有唱歌的条件。这两年碰上疫情,工地停工,收入一直不稳定,蔡金发不敢买声卡,“我怕没饭吃,身上没有一点钱。”

 

其实他一直想唱歌。云南人能歌善舞,蔡金发说,乡亲们常常聚在一起唱山歌。可他不太愿意一直用家乡方言唱,他想学国语歌。

 

有首歌他练了两年多。在工地上,他戴着耳机反反复复地听,直到能跟着旋律唱出来。有次,朋友带他去喝酒,借着酒劲,他第一次当众唱了出来,好多人给他鼓掌,老板还邀请他留在店里驻唱,“不需要别的,只需要让你唱这首歌”。他拒绝了,因为他只能唱好这一首,“天天唱这首歌,人家会听烦的。”

 

这首歌叫《带你回广西》,依然和地名有关。歌词里有摩托车,“我要带你去广西/开着摩托来接你/就让我们一起耕田种地”。他不是广西的,他是云南的,可他听哭了,想起有个女孩曾经很喜欢他,后来嫌弃他的手,离开了他。“我的梦想就是这首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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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带你回广西》歌词

 

更确切地讲,他的梦想是当歌星。但“不敢”和“想要”两个念头总在较劲,“我最喜欢唱歌,我的梦想是有的,我怕我这一辈子都得不到。”现在,蔡金发能买声卡了。有了声卡,他就要唱歌。他想在直播间正式地给大家唱《带你回广西》,用自己的声音大声地唱,也想告诉更多的人自己来自何处。

几天前,他和弟弟应当地文旅局邀请,回到怒江,穿上了傈僳族传统服装。在让全国网友知道了傈僳族的乌鸦叫“阿南”,青蛙叫“欧巴”之后,蔡金发有了一个更大的梦想,他想通过短视频和直播,把家乡的更多故事讲给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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