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瓦斯平反记

    暑假在《碧野散文选集》里重读了初中语文课学过的课文《天山景物记》，忽然想到新疆一定有很多好吃的东西。于是，手指一滑，告别了电子书里的天山，再一点进入了淘宝页面输入“新疆”二字，拖出来的菜单里有一项“新疆卡瓦斯”，就是下图中的这种东西。

    嗬，原来是它。很久以前我读屠格涅夫的《猎人笔记》，其中好些地方提到俄罗斯无论贵族、农民都喜欢喝的一种叫“克瓦斯（квас）”的饮料。书上的注解只说它是“面包干发酵制成的清凉饮料”。我一直好奇它是一种怎样的风味，像酸奶那样吗？那时也只能想想而已。据说十九世纪旅居巴黎的俄罗斯贵族就因为喝不到它而千里迢迢地返回家乡。可现在呢？日本寿司、美国提子、德国啤酒、泰国榴莲，还有西班牙的伊比利亚黑猪肉都在各家超市里琳琅满目，表妹从加拿大带回的巧克力，在香江百货能买到一模一样的原物……квас当然也进入了中国各地的市场。我在超市里买到的“娃哈哈”格瓦斯，是淡棕色的，喝起来有一股烤面包的焦香味和淡淡的啤酒味。可是当我将它带到亲朋好友聚餐的场合一杯杯给大家斟满时，除了我和那位对俄罗斯情有独钟的旅居加拿大的表妹，没有任何人说它好喝。而且说实话，我爱喝它更多也不是因为口感好，而是因为我能边喝边想像自己是坐着四轮马车的俄罗斯大地主、是驰骋在顿河草原上的哥萨克骑兵，就如同那些在曲阜喝“孔府家酒”，到韶山点“毛氏红烧肉”的人并不见得多么喜爱那些酒肴本身，而是在进行一种文化体验一样。

     可是淘宝上的这种新疆卡瓦斯与娃哈哈格瓦斯从外观到配料都不太一样。据商品介绍说，квас在十九世纪从俄罗斯传入新疆之后，新疆人民就将它进行了本土化，加入了蜂蜜和新疆的石榴、哈密瓜、桑椹等各种果汁，用天山雪水精心酿制。所以这一款卡瓦斯在网上风评很好。有的消费者认为它比俄罗斯原产的克瓦斯还好喝，说自己在新疆旅游时，点上一大盘烤羊肉串和黄面，配上一大杯冰镇新疆卡瓦斯，风味独绝，回家之后念念不忘又在网上买到这种饮料，味道与在新疆当地喝的毫无二致，因此才来点赞。

    我相信这些消费者，更相信新疆人民。新疆人民从不墨守成规而是敢于并善于创造出更好的、更适应新的环境和时代的东西。比如在我们在湖南吃到的新疆烤羊肉串，据烤串的维族同胞自己说，味道和新疆本地就不太一样。我感觉大概是他们来到湖南后，和当地的业主们一起经营，所以吸收了湖南本地烧烤辣、咸、香、酥的风格，形成了层次更为丰富的味觉体系，让湖南的顾客既能品尝到天山牧场的草原风味，又不和鱼米之乡的口感习惯发生冲突。我想：勤劳智慧的新疆人民能把本土的羊肉串做得适合湖南人的口味，也一定能把外来的克瓦斯做出中国人真正喜欢的味道。马克思主义能够中国化，квас也一定能中国化……我这思政教师真是三句话不离本行，就此打住吧。

   于是我买了三桶蜂蜜原味的“润源堂”卡瓦斯和五桶水果味的“疆姑娘”卡瓦斯（每桶1.5升）。妻子品尝后认为都很好喝：蜂蜜味的一入口就感觉很好；水果味的一开始感觉有点儿怪，但后来越喝越好喝。女儿的意见是虽然味道好，但稍甜了些，不宜多喝。我说：“这可没办法，你上地理课学过，新疆那个地方日照时间长、气候干燥，植物光合作用更活跃，合成糖分更多，所以水果都很甜。比如吐鲁番葡萄就比号称世界最甜的美国加利福尼亚红提子还要甜。蜜蜂采了这些花果酿的蜜自然也比别处甜。人家也想不要那么甜，但实力不允许。再说人家还有无比珍奇的天山雪水酿制，当然更加清洌甘甜。”女儿却不以为然地说：“天山雪水有什么珍奇？新疆几乎所有河流都是以冰川融雪为源的，随便舀一瓢河水都是如假包换的天山雪水。你在新疆要找到不是天山雪水的水，那才是珍奇呢。”我认为女儿说得有理，但她的地理知识不用来考高分却用来怼爸爸，属实是明珠暗投了。

    想到以前在本地超市买的娃哈哈格瓦斯给家人们留下的印象并不好，我还提了一桶蜂蜜卡瓦斯送到父母家里。他们正好不在家，我给母亲打了个电话，说送了新疆格瓦斯给你们放在餐桌上。母亲在电话里说：“你送这个干什么？我们又不喜欢喝。”我说：“这个和以前的不一样。你们先尝尝。”

    送给爸妈的这一桶能不能为格瓦斯正名呢？我也满腹狐疑。过了一个星期，母亲打电话要我去吃饭。我一边吃，母亲一边对我说：“你上次送来的卡瓦斯，我和你爸都很爱喝。不但是味道好，而且我喝了之后，感觉喉咙都舒服了很多。”

    听到这话，我想到母亲年轻时在市油漆厂上班，车间油漆粉尘很多，而且机器轰鸣，说话必须大声喊，这对她的嗓子都不好，所以我小时候就看见她泡胖大海喝。父亲那时嗜烟嗜酒，嗓子可能也受影响。新疆卡瓦斯里头有蜂蜜、麦芽等物，其实都算是药材，难怪他们喝了感觉舒服。

   我打开冰箱门，见上次送的一桶还剩了半寸深的一层，就问母亲：“不是爱喝吗？这么久还没喝完？”

   母亲说：“因为只有一桶，我和你爸都是每天一人一小杯地省着喝的。这种卡瓦斯你还能买到吗？”

   母亲之前几乎从不主动要我帮她买什么。我心想这回真是送对了，可以为我的格瓦斯平反了，于是当天晚上将我剩下没喝的一桶桑椹味的卡瓦斯又给他们提了过去，并告诉他们：不用省，想喝多少就喝多少，我马上到网上下单再买它一批过来。他们尝了尝桑椹的，认为还是蜂蜜原味的更好。于是，我又在淘宝订了6桶蜂蜜卡瓦斯。

   父母都不会网购，于是我在自己淘宝主页的收货地址上增添了他们的住址。我在淘宝上买了这么多年东西了，这时才想起要把他们的地址加进去。

   昨天他们的卡瓦斯终于收到了——这也是他们第一次直接收到我为他们网购的快递。

   卡瓦斯得到平反，并且受到亲人们的欢迎，这让我很高兴。这个事实再一次告诉人们——作为老辩手和辩论指导老师的直觉提示我，行文至此已到了“上价值”的时候了：新疆人民是伟大的；中国人民是伟大的；中华民族是伟大的。无论面对什么样的文化交流或外来文化的影响、冲击，无论要经历怎样的尝试、探索，我们中华民族总是有壁立千仞的自信、海纳百川的胸襟与融会贯通的智慧，总是能够做到以我为主、博采众长，洋为中用、守正创新。这个伟大，这个自信、胸襟与智慧，不是空喊出来的，而是由我们日常生活中无数点点滴滴的事实在不断证明着的。

   于是我把淘宝链接转给了加拿大的那位表妹，并说： “这里有一种新疆卡瓦斯，比你春节回来喝的那种要好。”

   她回复：“好吧，但我也不能下单啊。”

   我心想：“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要我买了寄去加拿大不成？大哥我发这个给你，当然是说：你在那边能买到就买。当然我也知道你大概是买不到的，那自然只有一个办法喽：今年春节再回国和我们一起过年啊。”

   但我没再回复她，我想她一定能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