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真,但病态的爱情——就胖猫问题答学生

      有同学在评论区对我5月28日关于胖猫事件的评论发表了不同的看法。

    “海湾”同学说:“生命的逝去令人惋惜,但说他为了爱情自杀也太绝对了,生活的压力、家庭的困扰和淡漠的人际关系反而被忽视了。如果一个人生活尚有盼头,家庭能够提供支撑和港湾,哪怕失去了爱情,也是能活下去的。”

     而另一位“H”同学说:“我非常认可老师开头说的,人是有权结束自己的生命的,为了他自己值得结束的理由。但我认为,胖猫并不是为了爱情而死。他18岁时因为母亲借贷使用他的名义担保,导致成了失信人。他原本的家庭教育和家风就是有缺陷的。二则他在年纪轻轻就辍学,然后专职在网上打游戏赚钱,缺乏社交生活,精神方面是空虚的。只能说爱情的消失是压垮他生命的最后一根稻草,他的死是多方面因素导致的。我认为真正的为爱殉情,是即使拥有一切,但在某个特定关头(比如追杀逃亡),为了心爱的人活着而自己甘心赴死。但胖猫明显不是,导致他死亡的是原生家庭的缺陷和漠不关心,深陷虚拟网络,精神没有寄托,多重因素导致的。”

     这两位同学的观点基本一致:胖猫的自尽,是因为他的“原生家庭缺陷”和他自己专职打游戏挣钱的不良生活方式造成的人际关系让他绝望。

     她们所说的这些(胖猫的“原生家庭”状况以及他个人的生活方式给他造成了困扰)也可能是事实。如果是的话,她们的话可以构成对我观点的补充。然而,她们由此断言胖猫“不是为了爱情而死”,则有失偏颇,并且暴露出这两位都是学思政、马哲的同学在思想方法上还存在明显的欠缺。可我们学习马克思主义理论并讨论各种实际问题,就是要掌握一套分析问题的方法,所以我们说话不能说完了就了事,而应该不断反思自己说得对不对,到底是否掌握好了相关的方法论武器。

    海湾同学主张:一个人“为了爱情自杀”就必须排除“生活的压力”“家庭的困扰”“淡漠的人际关系”等因素。

    而H同学更是提出了一个“真正的为爱殉情”的概念:“即使拥有一切,但在某个特定关头(比如追杀逃亡),为了心爱的人活着而自己甘心赴死。”

    将两位同学的“殉情”概念这样单独拈出来,相信大家都能察觉出有哪儿不对了吧?

    不错,原来照这两位同学的看法,“殉情”是一件不能掺杂任何“杂质”、任何现实考虑的事情。这是因为,“爱情”在她们看来就是完全封闭的二人世界里“纯粹”的、毫无理由的“你浓我浓、忒煞情多”,而与社会环境、家庭背景、经济状况、个人遭遇等等现实条件和因素没有也不应该有丝毫的瓜葛。正是在这样的大前提下,她们才推论道:如果说一个人“殉情”了,我们就必须确保能排除所有这些因素的影响,否则我们就不能说他殉的是“真情”,而只能说他死于自误了。

    一句话,这两位同学持有的似乎是现在网上热捧(可能和日漫有关)的“纯爱战士”型爱情观。

     而在胖猫事件中,如果她们所说的那些关于胖猫个人的情况属实,那么情形很可能是:因为“原生家庭”的缺陷、自身经历及谋生方式的“局限”、可能还有自身性格等原因,胖猫将他与谭竹的这段感情看得特别重,看成了治愈这些伤害或救赎自身错误的最重要甚至唯一的途径。于是当发现这段感情已经维持不下去时,胖猫感到接下来的整个生活将是自己无法接受的,所以他选择了自尽。然而这一切在这两位同学看来,却说明胖猫不是为了爱情而死,因为她们认为“真正的殉情”不应该有这些考虑,而应该是在“拥有一切”、十分幸福的情况下,仅仅为了对方而放弃这一切,心甘情愿地赴死。

    然而,在我看来,那两位同学所说的“真正的爱情”以及“真正的殉情”其实也有它的现实原因和现实考虑,并不像她们想的那样不食人间烟火。

    《红楼梦》里,贾宝玉对林黛玉的爱总算是“真爱”了吧?但其中不也“掺杂”了贾宝玉对自己“原生”的封建家庭的背叛、对“仕途经济”的蔑视吗?

    《孔雀东南飞》里刘兰芝的殉情,难道就不包含对“原生家庭”的长兄把自己当作政治筹码强逼再嫁的失望与抗议吗?生长在这样的“原生家庭”,刘兰芝会比胖猫幸福很多吗?

 

     日本作家有岛武郎与女记者波多野秋子1923年在轻井泽殉情,一个重要原因是波多野秋子是有夫之妇,而她的丈夫威胁向警署告发有岛的“通奸罪”。有岛身为大学教授无法面对身败名裂的后果, 遂与波多野秋子双双自缢殉情。据说这件事还成了渡边淳一小说《失乐园》的故事原型。这个殉情可以说也是社会压力下的产物,并不是那么“心甘情愿”的,但它难道就不是“真正的殉情”吗?

     此外,我认为一个受到生活伤害的人或者在生活中感到有价值虚无感的压力的人,几乎都会将这些考虑融入到他对爱情的期望和体验中来。在当今社会,这在我看来实属正常,完全不会降低我对此人这份爱情纯度的估价,因为爱情本身就是镶嵌、渗透、融合在我们生活中的东西。

     而且,必须强调的一点是:当谭竹做出分手决定时,胖猫没有想过去另外找一位女友,也没有想过去伤害谭竹。这说明:胖猫诚然可能是有家庭造成的伤痛要用爱情来治愈,诚然可能是有自身的错误要用爱情来救赎,但他并不是将谭竹仅仅作为提供情绪价值的手段,也不认为有其他人能够代替谭竹来陪伴自己。这种排他性、唯一性,其实正是纯真爱情的典型特点——即使“纯爱战士”的“纯度”也未必过此。换言之,胖猫的这份感情即使有很复杂的成因和考虑,但这一切也已经完全融入到他对谭竹的爱情中去了,这些考虑与他对谭竹的感情已经是一而二、二而一的关系,而并不是外在于这份感情的“其它因素”了。

    当然,我们不赞成胖猫轻生。我认为这说明他的爱情有其狭隘性,他的恋爱观也并不那么健康,但这并不影响这对他而言是一份纯真的爱情。

    总之,“有许多复杂因素造成了某人爱情的特殊性(乃至某种病态性)”和“某人真的是为了这份爱情而死”这两件事情是可以同时成立的。

    按照马克思主义的唯物史观,爱情是一种社会意识,它受社会存在的决定,反映社会存在,而不能被当作与社会存在相脱离的、悬在空中的东西。这两位同学正是忘记了这一条基本原理,所以在分析胖猫事件时,没有找到正确的方法论,而是因为看到了胖猫的恋爱受到了许多现实条件的影响和制约,就说他那不是真的为了爱情,这就在爱情观上陷入了唯心主义。

    我们还应该指出:资产阶级的文化代理人虚构了一种与经济、社会的现实无关的神话式的“爱情”,这正是为了掩盖在资本控制和侵蚀下的爱情已经变成“冷酷无情的现金交易”、婚姻家庭关系已经变成“纯粹的金钱关系”的事实;同时这也是为了对那些不得不对爱情所涉及的物质利益关系予以正当考虑的普通劳动人民进行pua,告诉他们:你们这些抠抠缩缩的穷鬼就不配有什么爱情。

    胖猫很可能就陷入了这个逻辑,所以他竭尽全力地用大笔的金钱、用牺牲自己一切正当物质利益的方式来证明自己的“真情”,直到最后。

    我们要揭穿这个神话,指出不存在这种神话式的爱情,一切爱情都有其社会现实基础并且反映这个基础。所以当现实是病态的时候,一切爱情哪怕是最纯真的,也仍然可能变得病态——类似胖猫这种爱情,就是一种“纯真而病态”的爱情。那么,如果我们想拥有健康而幸福的爱情,就不能只是卿卿我我,而要像我上次引用的电视剧《潜伏》中余则成鼓励穆晚秋去做的那样,投身于改造社会的伟大实践,尽自己的一份力量,为全人类争取一个更光明的未来。

    这应该是我们能够达成的最基本共识。

    我们就是要以正确的分析来达成共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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