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现实的爱情故事与“恋爱脑”

文| 女孩慧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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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信仰“爱有其强大的创造力”,也一直在努力在实践“以爱来改变自己身边的小世界”这样的事情。但这不是天生的能力,在最开始时,我们只能从文艺作品中学习爱情。

我自己以前特别喜欢看各式女性视角的被认为是意淫性质的爱情题材的肥皂剧,一边从中感受到了对孤独的消解,感受到人与人之间融合的可能,但是同时又感到羞耻。(我也知道一些肥皂剧的质量非常差,但是,在拥有足够的阅历之前,没人有能力一下子拥有判断好坏的能力,人的成长是每个人靠自己的力量与理智一步步走出来的。所以即使有人暂时沉迷并不那么适合自己的东西,这也由不得别的人来评论。)

羞耻是像癌症一样,从小小的炎症开始,一点点恶化、变异而形成的。

大概多数女孩都有过这样的体验:正与女性朋友评论某个爱情故事的时候,一位男性走过来,用那种眼神扫过女孩们,然后留下一个轻蔑的笑声;或是与一位自己敬佩的男性聊天,不小心说到这个话题时,男性随口说了一句:“我是不看那种东西的。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其实男人说的“更重要的事情”,不过是看A片然后自慰而已,但这话所透出的自信深深地伤到了每一位女人,让她们觉得,男性看A片然后jerk off是比女性关注的人与人之间的灵魂共鸣更重要的事情。

也有男人说,他最喜欢的不是A片而是纪录片,说“纪录片比爱情片更深刻、更能体现人性与情感”,这句话的错处首先在于其精英主义的狂妄,其次,纪录片本身只是一种叙事方式,同一例真实事件,经过不同的制作者用不同的视角拍摄出来,在剪辑之后,就会成为“罗生门”。所以,虽然存在优秀的纪录片,但“纪录片”这种叙事方法本身与“真实”完全没有必然联系,更与“深刻”无关。

与“纪录片未必深刻”相应的是,爱情主题的文艺作品也可以表达出深刻的哲学思想。我也非常反对那种针对“言情片”的刻板印象。在我看来,即使是非常粗糙的言情剧,里面也会至少展现出一些女性的美好的东西。我不认同那种“因为存在极端的feminists就整个否定feminism”的做法,同样的,“一些言情片质量不好”也不能成为“言情片本身需要被否定”的证据。

更具体的,一个女孩分享说:“我有次跟一位男性好友提到,我追一个22/7的女团,当晚他说‘你在干啥,看你的偶像剧吗’。‘你的偶像剧’这种说法就像是觉得女生的偶像剧没什么好看的,那是只有女生才看的;另外,他们也不会在意,偶像和偶像剧其实是两个不同的东西。”

这种对温柔细腻的情感的恐惧伤害到的不仅是女性,其实也有许多男性。喜欢爱情电影的男性很多,他们在观看的时候会有比我更强的恐惧感与被监视的感受,同时,许多男性也发现,作为社会意义上的男性,像女人一样表达自己的真实情感也是非常有风险的事情,就像一位男性说:“我现在和另一个自己去倾诉也是不可能的”。

人们不敢面对小情小爱的原因

为自己喜欢爱情故事而感到羞耻的原因有多个方面。一方面,根据我们所受的教育,任何人如果想要获得别人的尊重,似乎就只有追求“宏大”一条路可走,“小情小爱”是可耻的,是缺少生产力的,是会导致退步的,或者,如论玛丽·比尔德在《Women & Power: A Manifesto》中所引用的那段男人的话:“女性的声音……会威胁到整个国家的健康、社会和政治稳定。”另一方面,将复杂的现实只用“谈情说爱”这一个线索展现出来,是对传统男性的理想现实的否定,这种叙事将男性表现出的“一生只爱一个人”定义为正义,那些与金钱名望相关的一切则被矮化为成就爱情的手段,成为生命的辅料,这就隐含了对男性叙事所建构出来的“历史”与“现实”的否定。

《我是金三顺》展现了对现代流行的“进化心理学”角度的庸俗唯物论情爱观的讨论与否定。根据那种流行的观点,“爱”是只能建构于人的生物性上的虚幻的假象,性欲使人产生爱的错觉,但时间(通常为1至3年)会淡化性欲,最终让人看到表面上的融合背后,两个人在本质上一直疏离的“真实”,或者说“人的悲欢本不相通”。当这幻镜被打碎,人要么接受自己的永恒孤独,回到单身的状态,要么就是像现实中诸多“成功男人”所选择的那样,凭借自己拥有的资源不断更换伴侣,以此无止境地逃避孤独。

但三顺反驳了这种观点。她说:  

“我从来都不是随意恋爱的。开始时也是做好充分的考虑,结束时也是一样。不管激素是漫溢还是干涸,我是真心去努力的。”

这句话的潜台词是:“我在努力建构永恒的关系,挫折不能改变我对爱的信仰。” 

情爱的现实与非现实

安吉拉·卡特(Angela Carter)在《萨德式女人》中说:

“色情是男人为男性读者生产的,它所关心的仅仅是两性之间的关系,即使是同性恋色情这个专区也把行动者按照性类型划分,大致可分为‘阳刚型’与‘阴柔型’。因此,所有的色情都存在方法上的缺陷,是由旱鸭子写给旱鸭子的航海手册。”

对此,有人说,确实,色情是对现实的否定,但什么不是否定呢,韩剧同样是对现实爱情的否定,同样有误导性,但足够好用就够了。

我想了很久,然后发现,女式爱情电影与男式Porn其实是有本质差别的。

男式Porn同时物化了男性与女性两个性别,将男性描述为性欲的奴隶,女性则是承载这一欲望的容器,虽说前者物化水平比后者低,但共性是,消解了所有人的主体性,无法缓解任何人的孤独。

女式爱情电影虽说对男性的描述有点儿失真,但对女性的描述则是更接近真实的,或者说,韩剧那样的爱情确实是许多女人期望的。不管是先天特质还是后天规训,现代的成年女性确实期待那样的忠诚、支持、足够给人安全感的人际关系,期待现实生活中有那样的男性确实很难,但如果把那样的男性替换成女性,其实是完全可以将之当成自己追求的目标并无限接近了。所以某种意义上可以说,韩剧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女性的需求,同时也反映了女性愿意爱人、愿意为了自己认同的人去付出一切的现实。

当然,某种意义上可以说,女性向的爱情故事对标的不是男式Porn,而是类似“兄弟情谊”类的故事。这是misogyny在现实生活的又一个表现:各类文艺作品都在潜在地宣扬“女人不可靠,无论你是何种性别,你都要找男人(权力)结盟”这样的观念。这导致了一种必然的性别失衡,即,女性被全世界忽视并不信任,所以更加孤独。为了扭转这种失衡,我认为,女人需要尝试更多地练习与女性结盟、尝试对女性交出更多的信任。

当然,任何性别都有不可靠的人,不管尝试与什么人构建亲密关系,都需要审慎的心灵,但是,无论如何,整体来说,与女性构建亲密关系的难度其实比与男性构建亲密关系要简单得多(因为愿意与女性结盟的男人与女人都太少了)。我知道,包括十几年前的我在内,有不少年轻女性误以为自己拥有青春、美貌或是“贤惠的好脾气”,喜欢自己的男人更多,所以建立两性关系更容易,但是,经历过血与泪的洗礼之后,女性将深刻理解:只能看见女人在某一方面“很好用”的男人大概率是不可能与女人建立真正的平等关系的。

从“许多女人确实拥有爱与被爱的能力与愿望”这个角度,一些韩剧及其它较有质量的爱情题材的文艺作品很真实也很现实。

在传统世界,男人拼命否认女性的这个“期待被爱也有能力以期待被爱的方式爱别人”的现实,导致了女性的自我否定。但事实上,我们是可以按照那样“婆婆妈妈”、“腻腻歪歪”的方式生活的。那不违背任何法律与现行社会规范,不会创造任何恶,反而可以让世界更美好,同时,选择“活在爱里”的女性会获得更大的自由与自信,并在那样支持性的人际环境中创造出更大的社会价值来。

创造属于我们的“L World”

女性想要活在爱里的一个阻碍是,找到志趣相投的男性的难度比年入百万更高(所以许多拥有聪明才智的女性选择将工作当成生活,并因此确实获得了对生命的更大的掌控感,虽然孤独仍然无法消解),如果放大选择伙伴的范围,寻找与自己情投意合的女性,又会发现女性因为普遍存在的社会压力,很难拥有脱离“正常”的生活方式所需要的经济基础。

对此,我从《拉字至上》(The L Word)中获得了一些启发。这个美剧让我一见钟情,几天时间就刷完了全部的六季剧集。在这个剧中,除了显然是为了取悦男性观众而强加的大量香艳场面,我看到的,是女性逃离“相夫教子”魔咒的真实可靠的参考模版。

对于想要与世界建立更深刻联结的女性,我自己想到的一个好的生活方式是,一小群女性在一个大家协商之后都可以接受的地方各自租赁或购买一间属于自己的房屋,想办法让每人拥有一定的起始资金,比如两年的生活费,然后大家各自按自己喜欢的方式生活,同时物理的的距离使得大家随时可以互相支持。做自雇的自由职业者也好,合作创业也好,在附近找个自己喜欢的工作也好,重点是,一小群互相欣赏的人处于物理上邻近的位置,以此互相提供大量的情绪价值以及各式支持,包括一个特别有益身心的、不太为人所讨论的“每天的拥抱”。

这个团体整体上是松散的,不反对男性住到附近,不反对任何人与男性恋爱,任何人都可以自由离开,仅仅是一个“住着比别的地方更舒服”的地方,成员联结的重要理念是“情感”,根本理念就是“女性互助”以及对同性恋的认同(不特别鼓励异性进入的话,部分成员的性行为最终更可能通过同性恋来实现。)

当然这暂时还只是一个暂未进入现实的理想。但在我与朋友们的交流中,我越来越感受到,这将成为我的现实生活——人需要做梦,需要去讲述自己的梦想,讲多了,往往真的能成真。

人可以按让自己舒适的方式活着,不管别人会怎样评价。

而且钱并也不是一个多么无法克服的障碍。认识的人多了之后,总会有1、2个有钱的,如果感情够好的话,经济条件好的女人为暂时缺钱的好朋友提供少量的资助是非常有可能的。有钱、有能力又非常善良的女人不多,但是存在。我们可以不用总想着“等我攒够了钱再说”,从而将这个愿望压抑到自己心灵世界的最深处。

这又让我想到开头所说的“每天光是躺着看剧的生活”了。我以前只把看剧当成一种休闲、一种逃避压力的方式,但在与朋友们交流对生命的感受与诠释的过程中,我发现,原来那些仅仅被我当成是心灵润滑剂的故事,还可以成为人与人之间沟通的介质,还可以帮助我们将自己的观点讲得更好,甚至,在重述那些故事、重新审视叙述者的过程中,我们自己也创造出了许多让自己满意的作品。在深刻反思这些的过程中,我所喜爱的与爱有关的影视作品也从宣扬“傻白甜”的、潜在地贬低女性的作品转向了Céline Sciamma、Phoebe Waller-Bridge、Marleen Gorris等更有深度的创作者的作品,也开始慢慢向朋友们推荐《燃烧女子的肖像》、《小妈妈》、《伦敦生活》、《拉字至上》、《安东尼娅家族》等既有温情又有深度的影视作品。这些作者与故事也一次次让我感受到,“爱”与“浮浅”完全没有必然联系,甚至,心中有爱的人,更有可能触到世界的本质。

“我的喜好可以成为我的工作,以及生命的主要成分,成为个体自我接纳的核心部分”,这里说的喜好不一定是唱歌、跳舞、画画,也可以是看电影、聊天、撸猫,或是任何事情。生命可以有无穷的形式。没人有资格要求任何人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比这更重要的,是“我不该强迫自己远离自己喜欢的人或事”,或者说:“我需要尽可能是满足自己内心深处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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