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大后才发现妈妈一点也不特别
我一直觉得我妈是个很特别的人。
她特别积极。
什么事她都能往好的一面想,从不说一些丧气的话。
她从来不失眠,就算有烦心事,只要一沾上枕头,她能一秒入睡。
所以她搞不懂为什么我老是失眠,她总爱跟我说,“你要告诉自己,有什么事留到明天再想!睡好觉最重要!”
每次她说话,自带感叹号,铿锵有力。
我总是死蛇烂鳝一样,懒得动。她就总喜欢跟我说,“你要蹦蹦声去做事啊!”
“蹦蹦声”是一句粤语,大概意思是脚下生风,蹦蹦跳跳去积极做事。
我妈话特别多。
每次我回家,她就拉着我去散步,然后几个小时几个小时不停地说话。
她和我无话不说。
我们讨论过婚姻,爱情,家庭,不婚,同性恋,等等所有话题。
上个周末回家,她提到“身体弱”和“欲望低”的关系。
她说,“你就是身体弱,所以食欲性欲,各方面欲望比较低,没有冲动,缺乏激情”。
我妈真的可以去做情感博主。
我妈体力特别好。
有一次我和她一起去探望亲戚,回来时遇上客流高峰,买不到直接回家的票,之后只能辗转几个车站,经历了在高速路下车、步行、搭上不知道什么号的车一系列剧情后,凌晨才终于回到家。
我筋疲力尽,累得要死,只想立马睡死做废人。我妈居然活蹦乱跳,还出门买宵夜吃。
前一阵子她开始锻炼,拉着我爸一起去打羽毛球,一打就是几个小时。
第二天,我爸叫苦连天,说自己“手臂好痛痛”。(是的,原话就是叠词)
我妈跟我吐槽:“我一点事都没有,你爸又累又疼,过了一个月还喊手痛。”
我爸就在一边嘻嘻笑:“我是容易受伤的男人嘛。”
还有一次,她和我爸一起在家做全屋大清洁。第二天她仍旧生龙活虎,我爸喊腰酸背痛。
我妈吐槽,“有没有那么凄凉”。
说完她被自己逗笑,发出嘿嘿嘿的笑声。
我妈得意的时候,或者捉弄我爸的时候,就会发出这种独特的嘿嘿嘿笑声。
这是我妈的技能,能切换好几种声线。得意的时候是一种声线,生气的时候是另一种声线,不耐烦的时候又是另一种声线。
特别的我妈。
我们家的角色定位是这样的,我爸是谐星,我妈比较正经,平时说话用词很有长辈风格。
只有在吐槽我爸的时候,我妈才火力全开。
比如,她说我爸是“这条粉肠”。
(粉肠是骂人的话,小孩子不要学。)
我妈想做的事一定会做到,风风火火。
前几年她想搬家,我爸不同意,商量了好久都不行。
结果我妈就趁我爸出差几天,自己联系搬家公司,一天就把家给搬了。我爸回来后,发现搬家了,只能接受。
还有一次她想开店,我爸不同意,商量了好久都不行。
结果我妈又趁我爸出差几天,自己联系收拾打点,半天就把店给开了。我爸回来后,发现开店了,只能接受。
我妈也特别开放。
我长大后跟身边女孩交流,听说过一些“第一次来月经”的故事,她们说因为没有人告诉过她们关于月经的知识,所以第一次发现自己下面流血,还以为得了绝症快死了。
而我自己第一次来月经,一点也不惊讶。因为我妈早就在我没来的时候跟我讲过,女孩来月经会怎么样,还教我怎么用卫生巾。
小学时我参加游泳队,教练是个年轻男老师。有一次让我们队里3个女生到他寝室里搞卫生。
回家后,我跟我妈提到这件事,她马上问我男老师有没有对我们怎么样?
我说,没有怎么样。
我妈说,以后不要这样到一个男老师的家里。如果他对你们做了什么,一定要和妈妈讲。
有时候来了男客人,要留宿在家里。我妈当晚肯定会再三叮嘱我,要把房门锁好。
她每一次都很有分寸感。
后来长大了,我意识到这些都是我妈对我的保护以及性教育。
我妈还特别酷。
她不是那种粘孩子的家长,从不捆绑我们留在她身边。
她希望我们去闯,去更大的地方,去看更不一样的世界。
我大学最后一年才突然决定要去英国留学,我妈特别支持,考虑两天后,以她一贯的语气跟我说,好,去,快准备。
我弟每次去什么地方写生,她都特别高兴,让他多给她发照片,反复看了又看。
我妈总是可以自如地表达自己,她可以毫不羞赧地讲出一些“大词”,比如“幸福”,“爱”,而丝毫不让人觉得肉麻或矫情。
因为她在表达时,无比热枕,无比真诚。
她就是一个大太阳,体内有源源不绝的能量可以释放。
特别的我妈妈。
可是,写到这里,我想起我妈也有很普通的地方。
比如说,她跟其他妈妈一样,泪点很低。
有时候看我写的文章,她会说,“我都看哭了”。
我爸就在一边吐槽她,“有什么好哭,我觉得很好笑啊,看得津津有味”。
还有,其实我妈非常没有记性。
每次我回家,她都要问我,要不要把她自己的项链送给我。我拒绝过10次,第10+1次她还是会问同样的问题。
她也会口是心非。
要给她送礼物,她都会说不要。
一旦真的给她买了,她会喜欢得不得了,喜欢到有点夸张。
每次拿出来用,都会加一个前缀,“你给我买的”。
我妈还会言不由衷。
上上个周末,她打电话给我,问我回不回家,煲汤给我喝。
我说,“可能有点事,回不了。能不能下周回?”
她说,“可以啊。你随时可以回来。”
我说,“那你想我哪周回?”
她就突然笑着说,“我想你天天回!”
她原来没有我想象的那么酷,原来她希望我天天回家的。
我以为足够了解我妈,觉得她很特别。但她有时候也挺普通的,也有言不由衷,口是心非,羞于表达的时候。
上个周末,我回了一趟家。
和我妈坐在一起喝茶聊天,不知道怎么说到了“家”这个话题,我妈跟我说:
你会有你的家,你弟会有他的家,你们都要各自离开。我和你爸是一个家,我们守在这里,你们随时可以回来。
这里始终是你们的家,但这里不再是“你们的”家。
这番话,她说得很缓慢,很睿智。
当时坐在她对面的我,被镇住了。这种受震动的感觉,只有在读到一本好书的深处时才会有。
妈妈这番话一点也不煽情,而我还是想起芥川龙之介说过的:
“亲子关系一建立,便开始了人生悲剧的第一章”。
妈妈这番话告诉我的是,虽然我没正视过,但某些事实总会不可撼动地悄然发生。
以我们四个人为单位的“家”,早已随着我和我弟各自成年、外出生活,自然而心照不宣地“解散”了。
这种“解散”不是指“分家”“离巢”之类的,而是指向一个更大的人生命题,指向一种无法言说的苦况,正如童年的永逝。
怕被她看出来,我特意喝了一口茶缓了缓,装作这只是一次再普通不过的家常谈话。
我是大人了,不能随随便便在妈妈面前掉眼泪啊。
最后
推荐一部动画片《麦兜我和我妈妈》。
里面有一段,麦兜妈妈上太空后(其实是生病入院了),麦兜寄养给大表伯。大表伯是个奇怪的人,他在天涯海角卖即食面。
麦兜觉得很奇怪,荒无人烟的地方,怎么卖面啊?
大表伯说,天涯海角,一碗即食面,细致、浓烈、丰满、温柔,让那些迷路的、伤心的人吃了之后,会想再回头。
长大后,妈妈真的上太空再也没有回来,麦兜独自一人在外流浪,一年两年三年,直到走到一个叫天涯海角的地方,他看着无尽的大海,忽然好想好想好想好想,吃一碗即食面。
淡淡的哀愁和心酸,有些话在未说出口的瞬间最动人。
插图来自《麦兜我和我妈妈》
我还能说什么
我爱我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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