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杀死了多少个自己,才长成一个卑微的大人
前两天,是我们高中的校庆,因为是整数周年,所以搞得特别隆重,各届校友都回去了。
然后我在朋友圈,看到隔壁班一个同学po了两张造型一样的照片,分别是10年前拍的,还有现在的10年后再拍。
我点开,看见了隔壁班的班草。
10年前,他在人堆里发光,与周围人根本不是一个画风。
10年后,他,居然,像个猪头。
也不是说他变丑了,或变胖了。
不是。
他身上的光芒已经哑了。
那种在人群里闪闪发光的感觉已经消失了。
他现在就是人群。
我想起哆啦A梦的剧场版电影《伴我同行》。
当时这部电影话题度很高,主打“哆啦A梦离开大雄”这个超级泪点。
但我没看出什么感动来,反而被一个毫不重要的细节击中了。
记得出木杉英才吗?
就是大雄班上那个成绩好、人品佳、运动万能、文质彬彬、还长了一张初恋脸的男同学。
他是男孩们的假想敌,是女孩们的思春对象,他是“别人家的孩子”,连老师也天天说要向出木杉学习。
他连名字都鹤立鸡群。
不像“小夫”、“胖虎”这种以体型大小来命名的凡人,他是出木之杉,他是一个隐喻,长大后一定出人头地,肯定是科学家,还经常出差去外星球的那种。
在《伴我同行》里,我终于看到长大后的出木杉。
只有一个镜头,很不起眼。
他席地坐在大雄拥挤的小公寓榻榻米上,一边喝着烧酒,一边醉醺醺地表达他没有追到静香的遗憾。
那个闪闪发光的出木杉,长大后也只不过是个面目模糊的普通人。
他可能没当上去火星探索的科学家,而是成为了上班族,平时的消遣就是下班后到酒馆喝酒,缅怀一下过去,感叹当年没追到某个女同学真的好可惜啊。
如果我小时候看这部片子,肯定没有任何感觉。
已经长大的我,看到这一段真的难过死了。
如果连出木杉都变成普通的大人,那我们其他人呢?
《高达ZZ》的片头曲,有句歌词反复出现,“忘掉梦想的愚蠢地球人”。
我觉得应该改成,忘掉梦想的愚蠢大人。
忘掉梦想,长大成人。
这两件事,相伴随行。
我读书时对未来充满了想象,什么都敢相信。
相信自己可以当编剧,也可以当小说家,还可以做导演啊,把自己写过的剧本都拍出来吧。
但相信过的这些,我现在都没在做。
因为我不敢。
创作这件事太难了,消耗生命,燃烧自己。我哪来这样的力量。
于是,在能做的事情里面,我选择了最舒适、最安全、最不费劲的那个。
我的不少同学,在坚持做编剧。
有时候听他们讲行业辛酸之类的事,我心里会默默地告诉自己,看,真的很辛苦,幸好没选择这一行。可以走的路那么多,不要选难的那条。
于是我按时上班,准点下班,有时看一场电影,或者去江边散步,周末整个下午都在泡茶看书逗猫,躺着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
还很认真地考虑要不去考公务员,像爸妈说的,公务员很稳定啊。
只要不去冒险,就能规避任何风险了。
但有时,我也会红着脸向往那些仍在冒险、在坚持的人。
前一阵子看到研究生同学po了一张合照,他回国了,跟几个在北京的同学聚了聚。
他说,“看大家在北京风生水起真的很开心,尤其是我们还在坚持做电影,希望这个永远都不改变”。
照片里,他们每个人脸上都有光。真好啊,他们这样真好。
而我拿着手机,不知道为什么居然羞愧起来了。觉得这段话,以及照片上他们的状态,在打我脸。
我甚至想向谁道个歉,对不起,真对不起了,我没有坚持。
朋友钿钿说,我们都在逃避自由。
很多时候,人其实有选择的自由,但是因为安全感,或其他理由,不敢承受自由的代价,于是选择不自由,然后又在不自由中向往自由。
用柏邦妮的话来说,我们杀死了多少个自己,才长成一个卑微的大人。
我杀掉所有骄傲的、偏执的、天真的、无知无畏的自己,剩下最安全、最正常、最小心翼翼、最不出人意表的一片自己。
我想对那些死掉的自己道歉。
“卑微”的反义词,不是“骄傲”或“自信”,而是“光”。
年轻时什么都信,身上带光。
以为自己是太阳,能永远发光发热。
《猜火车》里的伊万,就是一个标志性的年轻人。
只要我想起“年轻人”或“青春无敌”这类词,他的身影就会出现。
片子的结尾,他卷走一大笔钱,离开爱丁堡。
笑容灿烂,直视镜头,说:
我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我要大步向前,选择生活。我的前途一片光明。
有那么一刻,我真的以为,像他这样的人,肯定永远灿烂耀眼,永远青春无敌。
然而,20年后的续集《猜火车2》,中年伊万的生活,烂得像坨屎。
就算坚持健身,还是长出了赘肉。不管是物理上的赘肉,还是隐喻中的赘肉。
总之他觉得自己已经完蛋了。
这部续集的高光时刻,是这一幕。
中年Spud站在街头,恍惚间,他看见20年前年轻的自己和伊万在爱丁堡大街上横冲直撞,飞奔带风。
而此时的Spud,像一坨烂泥,浑身上下,暗淡无光。
《猜火车1》里,Sick boy有一个“真他娘精辟”的理论:
我们都会老,都会废掉,最后玩完。
一语成谶。
而我们,作为现实中的大多数,都是老实人和正常人。平稳、正常、世俗地生活,沾满烟火气,不会轻举妄动,不会出人意表。
按时上班,准点下班,有时看一场电影,或者去江边散步,周末整个下午都在泡茶看书逗猫,躺着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
只有在某个喝醉酒的深夜,突然醒来,头痛欲裂,精疲力竭。
迎来难得的真理时刻。
想起曾经梦想过的理想生活,再想起自己为何会变成现在这副样子。
一个人默默崩溃。
很难面对这样的自己。
所以只能非常努力地,把心里还剩下的一点点微光,聚拢出来,勉强驱散深夜里浓得化不开的黑暗,照亮自己。
天亮之后,人格切换,一切恢复正常,什么也没发生过,重新做人。
之前看到一个笑话:变成大人后,令人惊讶的地方就是,当你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的时候,你还需要为它安排方便承受的时间。
自己经历过之后,就觉得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了。
《麦兜,菠萝油王子》里有一句台词,是全片的文眼,这么说的:
“从前有个菠萝油王子,之后他变成了一个佬。”
佬,是粤语,翻译成现在的话,就是“油腻的中年男人”。
这句话反复出现。
一个小王子,之后,变成一个佬。
是不是所有的男孩,小时候都是一个杀怪物、救公主的王子?
然后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长大,成了一个佬。
或者,是我说反了。
是不是每个佬,都以为自己出生在帝王之家,以为自己曾经是个有玫瑰、有宝石的王子?
我不知道。
无论哪种,都让人挺难过的。
写这篇文章的凌晨四点,我把《菠萝油王子》翻出来重新看了一遍,哭得停不下来。
因为发现,自己既不是太阳,也不是小王子,只是很辛苦很现实很卑微的大人。
(最后:这篇文章是我喝高之后的第二人格写的,清醒时候的主人格一点儿也不丧,对生活超积极。主人格看完之后表示,对本文的大部分观点都不敢苟同。周末泡茶逗猫有什么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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