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天换三个总统,这国被“拉美魔咒”封印了

几天前,南美国家秘鲁举行大选,这要是在其他国家,总统候选人一般也就两三个,但秘鲁特立独行,各大党派,一共推了18个总统候选人,结果第一轮投票下来,没一个支持率超过百分之20。领先的两人,一个是保守左翼卡斯蒂略,一个是右翼政客、日裔女性藤森惠子。

不出意外,他们二位会参加下一轮选举,谁得票过半谁当选。长期以来,秘鲁国内政治,都是腐败、混乱的代名词,新冠疫情,让本不富裕的国家雪上加霜,经济衰退超过百分之11,政坛也被搅得乱上加乱。用半岛电视台的话形容,这是“史上最零散的选举”。地处“被遗忘的大陆”,秘鲁在国际上没什么存在感,一般我们对它的第一反应,除了羊驼,也就剩印加帝国遗址马丘比丘了。

这个国家政坛乱成这样,问题究竟出在哪儿?本期《消化一下》,就带大家瞧一瞧秘鲁,这个“马赛克国家”。

如果用一个词来概况秘鲁的历史,那就是多灾多难。1531年,西班牙人登陆秘鲁,用枪炮和天花消灭了印加帝国,设立总督辖区,把秘鲁变成了殖民地。西班牙殖民者垄断了秘鲁的矿产,强征原住民开采银矿,只用了45年,1200万印加人就只剩110万,殖民者随后又从非洲引进了黑人奴工。1789年,法国大革命爆发,拿破仑征服西班牙,软禁了国王。权力真空,也让拉美掀起独立的浪潮。1810年,哥伦比亚独立,1818年,智利独立,1821年,秘鲁也宣告独立。

可是,独立并没有给秘鲁带来繁荣。1826年,玻利瓦尔离开秘鲁,掌握军队的大地主考迪罗频繁发动内战,此后的40年,秘鲁换了34个总统,6部宪法。在欧洲,工业革命推动人口暴涨,大量劳动力进城,粮食压力激增,科学家发现氮和磷能促进植物生长,怎么搞肥料呢?那会儿只有鸟粪石,这就便宜了拉美国家,当时的秘鲁靠出口鸟粪发了财。挖鸟粪不需要技术和设备,只需要廉价的劳动力。但革命后秘鲁,已经废除了奴隶制,所以又从中国和日本输入了劳工。

1879年,为了争夺鸟粪产地,秘鲁拉上玻利维亚和智利开战,结果惨败,“鸟粪繁荣”终结。经济一崩溃,政治和社会跟着动荡,印第安人沦为隶农;大庄园主、种植园主和大房地产主把持了议会,全国只有3%的人有投票权,国家变成“贵族共和国”;城市工人大规模罢工、农民起义此起彼伏。1919年,前纽约人寿保险员工莱吉亚,利用民众对寡头的不满当选秘鲁总统,联合军队发动政变,解散了国会。

但莱吉亚上台后,不但没有反对寡头,而且大肆引进美国资本,从美国大量借债,出口创汇的收入全部流入了房地产,本土制造业日益萎缩。秘鲁人除了一个独裁者,什么也没得到。民众积蓄的不满,促成了两只左翼力量,一个是代表拉美民族主义的阿普拉党,另一个就是秘鲁共产党了。1924年,“美洲人民革命联盟”成立,简称“阿普拉党(APRA)”,他们反对美帝国主义,号召联合全美洲被压迫的人民。而另一批知识分子,则选择了马克思主义,寻求城市工人阶级的支持。1928年,马里亚特吉创建了秘鲁社会党,1930年改名为秘鲁共产党,加入共产国际。只可惜当时两方势力还不够强大,推翻莱吉亚的任务,就只有军方能完成。1929年大萧条的到来,引发了资本主义世界地震。当时的青年军官塞罗推翻了莱吉亚政府,军政府正式登上历史舞台。

前面说了大半的秘鲁近代史,其实是为了让大家知道一点,那就是秘鲁社会高度杂糅。它的国民中,既有印加的土著,也有欧美的殖民者;既有非洲的黑奴,也有东亚的劳工;既有新兴的城市无产阶级,也有旧社会的军阀考迪罗、大种植园主。不同族群、不同社会阶级追寻现代化的历史进程,间接造成了当代秘鲁的撕裂。

莱吉亚倒台后,秘鲁政坛分成了四股势力,分别是原来的寡头集团,军队,阿普拉党,以及秘鲁共产党。这四股势力追求现代化的尝试,共同构成了秘鲁的20世纪;而当下秘鲁政坛的混乱,也是这些力量之间对抗的遗产。

我们先看阿普拉党,1931年,流亡海外的阿亚认为机会来了,回到秘鲁准备选总统。操纵国家的寡头集团经过权衡,认为比起军队,左派威胁更大,于是炮制丑闻,使左派落选,输给了军人塞罗,党首阿亚遭到囚禁。党内激进分子试图武装夺权,被军政府镇压后,转入地下活动。此后,为了换取合法席位,阿普拉党立场逐渐发生变化,对保守集团妥协。到了1956年大选,阿普拉党为了解禁,与寡头集团公开结成政治联盟,最终使代表寡头集团利益的普拉多当选。1962年,代表进步派的贝朗德当选总统,阿普拉党又和前军阀结成联盟,控制了国会,利用对政府内阁的不信任权和拨款权,阻碍民选政府的进步改革。曾经代表美洲被压迫人民利益的阿普拉党,在和当权者一次次妥协中逐渐堕落,变成了一个保守的右翼民族主义政党。

阿普拉党成了寡头和既得利益的维护者后,民选政府软弱无力,改革受挫,现代化的大任就落到了军政府肩上。1968年,进步军官贝拉斯科发动政变,接管政权,亲自操刀,把以美国国际石油公司为代表的17家外企,外加3100个矿山收归国有。他还派遣军队占领种植园展开土改,没收全国72%的耕地给农民,成立合作社,打击种植园寡头。但军政府的改革依然没有惠及农户,只有三成农民分到了土地,政府关系户成了合作社的社长,主要作物咖啡的定价权,依然被外国垄断资本掌握。1975年,贝拉斯科被自己的陆军部长推翻,人亡政息,改革戛然而止。

我们再来看秘鲁共产党,和阿普拉党类似,莱吉亚统治结束后,秘鲁共产党认为革命时机已经到来,在各地举办罢工和示威,开始武装革命,但最终以失败告终,被迫转入地下活动。但比起阿普拉党,秘鲁共产党的命运更坎坷。1929年,秘鲁共产党成立秘鲁总工会,阿普拉党则成立了秘鲁工人联合会,两个工会都觉得自己才能代表无产阶级,内斗了三十年,分散了中下层阶级的革命力量。60年代,国际共运分裂,秘鲁共产党也分裂成了亲苏联派、亲中国派、亲古巴派和亲阿尔巴尼亚派,丧失了革命的主导权。但也有人坚持斗争路线,比较有代表性的,就是“光辉道路”。

“光辉道路”的创始人古斯曼,是个哲学博士,在大学任教期间加入共产党。1965年开始,秘鲁共产党还先后三次派古斯曼访问中国。1970年,古斯曼自己建立了组织,名字就叫“光辉道路”。“光辉道路”走农村路线,学习当地土著的语言,和印第安农民打交道,在秘鲁最穷困的安第斯山区中逐渐发展壮大。1980年,古斯曼宣布成军,打响“推翻资本主义秘鲁的战争”。极盛时期,游击队活跃于全国三分之二以上的地区,全国25个省中,10个省全境宣布紧急状态,7个省宣布戒严。不过啊,古斯曼的手段受到了很大的争议,游击队经常偷袭、爆炸、暗杀官员,还无差别地袭击公共场所,造成大量平民死亡;更甚的是,为了筹集“革命资金”,游击队还和南美毒枭合作,种植古柯。尽管如此,在古斯曼的领导下,“光辉道路”日益壮大。1992年9月8号,“光辉道路”甚至切断了首都利马的供电,让大半个城区陷入黑暗。不过,就在古斯曼认为即将夺取全国胜利的时候,当年9月12号,美国中央情报局联合秘鲁情报部门,逮捕了古斯曼。头儿被抓了,“光辉道路”也就彻底腐化,沦为政治贩毒集团,退守山区小据点,偶尔搞个爆炸案刷一刷存在感。到了21世纪,技术进步下,秘鲁军方进口了不少廉价无人机,绑上两颗手榴弹,搞自杀式攻击,“光辉道路”逐渐被消灭。

为了实现现代化,秘鲁左派的尝试都失败了,那右派呢?你别说,真有,而且还是个东亚人,这个人的名字叫“藤森”。

80年代末,秘鲁军政府已经还政于民,阿普拉党再次执政,总统加西亚搞“经济民粹”,疯狂给居民加工资,导致了恶性通货膨胀,1990年通胀率百分之7481,物价涨了74倍。百姓穷困潦倒,绝望的农民加入游击队。这时候,有个东亚做题家站了出来,作为政坛素人参选总统,“我不是针对你,我是说在座的各位都是垃圾”,还真给他选上了。这位老哥,全名阿尔韦托·藤森,是个日本裔二代,从小就是个做题的料子,读书考了农业工程师,后来去美国学数学,回国后成了校长。

藤森上台之后,首先稳定经济,通过休克疗法搞新自由主义改革,联合军方“自我革命”,把议会扬了,终止宪法,改组司法机构,把前总统吓得蹿上邻居家屋顶逃命。没了议会,藤森大权独揽,在经济上搞自由化,严控货币发行,不到一年就缓解了通胀。在他任期内,秘鲁经济增长最高超过了百分之15。与此同时,藤森对“光辉道路”软硬兼施,逮捕古斯曼,颁布“悔悟法”,对退出“光辉道路”的人酌情减刑,迅速平定了政局。

任何政策都有成本,藤森大权独揽,招来既得利益团体的反扑。1997年,秘鲁宪法法院想要阻止藤森连任,结果藤森控制的议会,直接解雇了宪法法院成员。这个举动,动摇了藤森的合法性。1998年到1999年,秘鲁经济两年负增长,消耗了藤森的政治资本。2000年大选,反对党质疑舞弊,要求推迟选举,藤森不准,反对派怒而弃选。2000年9月,藤森的爱将蒙特西诺斯,被爆出行贿换票,还搞黑金交易,闹出了震惊政坛的“蒙氏丑闻”,这把火也烧到了藤森身上。虽然藤森“挥泪斩马谡”,亲自指挥抓捕,但秘鲁国内反对声势已经失控。藤森还想续一下,说“只要军队还支持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但军队很快表态支持重新大选,彻底放弃了他。迫于压力,藤森只得宣布重新大选,自己则在访问文莱后跑路到了东京,流亡还不忘辞职,通过传真机远程交了辞职信。

秘鲁政治发展史,就是一部各个利益集团改革的失败史。军队改革失败了,阿普拉党啥都不会,把经济搞垮了,秘鲁共产党分裂了,“光辉道路”自己腐化了,东亚做题家藤森“改革未半而中道跑路”了。各方失败后,留下的残余物,烩了一锅,成就了如今撕裂的秘鲁。这次选举,拿了百分之7选票的“一起为了秘鲁”党,就是秘鲁共产党分裂后,几个小党结成的政治联盟;老牌反对党“人民行动党”,当年就是为了取代保守化的阿普拉党而成立的。现在,支持度第二高的藤森惠子,则是藤森他女儿,简直就是朴槿惠第二。可是,和这帮虫豸混在一起,怎么能搞得好政治呢?

“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藤森失败后的秘鲁政坛,只剩下一群无耻的政客和疲惫的群众。在对付藤森的时候,各党都尝到了腐败指控的甜头。藤森跑路后,继任的总统托莱多、加西亚、乌马拉,全都因为涉嫌受贿被调查,前总统加西亚干脆在被捕前自杀。2017年年底,时任总统库琴斯基宣布特赦藤森,两天后就引发了全国抗议,自己又被国会指控腐败,顶不住压力辞职了,副总统比斯卡拉继任,力推反腐,解散了国会,又触动了国会政客的利益;2020年11月,国会又以贪腐为由,罢免了前总统比斯卡拉,挑选自己人——国会主席梅里诺继任总统,这老哥当了五天,就顶不住民众抗议,辞职了。八天换了三任总统,真是活久见。而隔三岔五检举总统腐败的议员们,自己也并不清白,传统的政党早就变成了投机组织。秘鲁媒体《面具》报道过,秘鲁130名国会议员里,有68名因为腐败犯罪被调查;贪,全都可以贪,2018年7月,秘鲁爆发大规模抗议,司法部长被解雇,最高法院院长辞职,起因就是秘鲁最高法院的五名大法官受贿给人减刑的录音被爆出。似乎在秘鲁,政客就应该捞一波钱就跑,不贪污的才是异类。

经过一个世纪的动荡与挣扎,时至今日,秘鲁依然是一个落后的边缘国家。一百年前,秘鲁靠出口矿物和农作物换取收入,到今天还在这么干,矿产出口占总出口六成,既没能完成产业升级,也不掌握定价权。国内最大的几个企业全都是矿业公司,而且都被外资把持,人民什么也得不到,在盛产黄金的卡哈马卡,贫困率居然是首都利马的四倍。整个国家依然被少数寡头控制,将近一半的农村人口生活在贫困线以下,超过50万户家庭没有电,700万居民没有干净的饮用水。经过各个政治势力现代化尝试的失败后,如今的秘鲁普通人,已经厌倦了政治。今年选举,没有任何政党在国会的席位超过百分之15;得票率最高的总统候选人,也才拿到了264万张选票,得票率不过百分之19;有294万选民,干脆不投了,或者在选票上什么也不写。大选谁都没选出来,国家的未来又在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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