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电影的隐秘爱好(上)
影迷就是看了最多烂片的电影爱好者。电影爱好者不一定有时间,影迷永远有,没时间也给挤出时间来。绝大多数的爱好都是隐秘的事业,只与个人有关,而与这个世界无关。对称性的爱好莫过于足球,实在没办法才会孤独的看球,看着看着还要吼两嗓子的“半夜狼叫”。足球规则清晰明了,可以争个明白,人人皆可爱好。观棋不语真君子,我们不能在一盘棋中动上一步,一盘棋下出两局棋来。足球的爱好,一半是扯得清楚的爱好,一半是扯不清楚的指手画脚的爱好。
人人皆会评论电影,闲聊的常态。评论是天底下最危险的事情之一,微不足道的电影亦然。为了听个音乐,看上几遍电影的“疯子”真不少。爱好总是这样,喜欢而已。看电影无非看个娱乐,顶多加个聊天话题的表示没有被时代淘汰的看个“大片”。看电影就不是个事,成了事一定是鸡毛蒜皮的没事找事。
电影是综合性的艺术,至今为止都是技术+艺术的滚动进步。出现在银幕以前,谁都不知道究竟会有什么样的效果。拍电影永远是冒险,看电影亦是,电影爱好者不过是乐此不疲的投入了日常生活的冒险之中。看烂片就看个笨拙,一群人是如何将电影拍个稀烂的。这个镜头应该这样摆,音乐应该哪种类型。总之,看个烂片大致是个体力活,走出影院总有疲惫解脱的轻松感。没有钢铁神经,就别当电影爱好者了。电影是技术,先将技术玩得娴熟再说其他吧。
电影爱好者出现的年代已经没法判断了。有电影就有电影爱好者。能够与网络时代对接的爱好者顶多80年代,有录像带,才会去阅尽烂片。电影爱好者乌泱乌泱的,90年代初的上海,泡在录像厅的不多,看通宵电影的是真多,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多闲人。92年就完了,电影院改造,统统看不起电影,20元一场叫客气,40元也不稀奇。鸡蛋指数、麦当劳指数可以忽略,作为奢侈品的茅台指数可以有,涨价以后495元,维持多年。除了影迷,或者谈个恋爱,没人看电影。上海电影节提供了最多的、能够坐在影院的电影,两年一过,随着见多识广,也就那样了。
电影爱好者发现的第一个大麻烦就是不知道怎么评价电影,凑一块,说某部电影好,都点头,没了。最多的还是交换信息,借个带子,或者找个看电影的地方。只有说到烂的时候,才会有巧舌如簧的各有各的烂的万流归宗,完全不同的角度,完全不同的标准,说到最后,就剩一个金光闪闪的“烂”字让人拼命点头了。我可以不同意你的观点,但是一定同意你的判断。反之亦然。
球迷都会瞎吹贝利如何如何,仿佛看过比赛那样。影迷谦逊得很,没看过就是没看过,没看懂就是看不懂,不喜欢也没法换个口味。娱乐而已,不能当真。如果有人说一部电影是烂片,那就不能反驳了,顶多修正一下,也没那么烂,吃饱了撑得还是能看的。好片亦然。电影的技术标准,是不能落入“公共话语”之中的。不改变别人观点,是美德。
影迷没有观点,只有观点的判断体系。网络时代都知道了标准的重要性,影迷就是依靠订立的标准,全盘解决评价的问题。评论,要论;评价,就是价值判断。专业影评数十年一尘不变,固然评论重点追随着时代变迁而有所不同,标准就那些,改不得任何规则,也无法增加与减少。电影爱好者的标准也是如此,20岁有个粗糙的不能再粗糙的判断体系,40岁还是那样,无非是清晰化、条文化而已。普通观众对标准一无所知,也不影响评论电影,影迷就必须将这些标准抽取出来。搞出了标准,还真是一劳永逸的不折腾了。标准的制定总是很复杂的,影迷也需要很多的时光反复的交叉验证,不是给个条文就完事的,需要精准运用,这是真费事。好在分散在漫长的光阴里,不知不觉的就出了精密判断体系。
评价的标志就是推荐,价值序列建立起来,1980年以前的国产电影,1990年以前的译制片,都是可以随便推荐的,与烂无源。照着清单,有了闲空、消磨时光,统统给看了,一生的时间,总归是看的过来的。电视台经常放的国产老电影就是最好的,放得越多越优秀。80年代的电影就不知道怎么说了,《庐山恋》那一批几乎人人看过的电影,真不敢给任何评价。《少林寺》等武打片就无妨了,统称娱乐片。港片《龙蛇争霸》又不知道怎么评价了,除了太扯,还是能称得上娱乐好片。《疯狂的代价》那些争议真没啥争议的,反而是拍出个不知所谓,究竟算好还是算坏呢?《顽主》就卖个不知所谓。解决方案出乎意料的简单,能记住的就是值得看的,时间会给出答案。
喜剧纯属娱乐,最好的喜剧是《伞中情》、《虎口脱险》,还有苏联电影。后来给定评判标准,张艺谋的《有话好好说》叫幽默,冯小刚的贺岁片叫喜剧。就图一个乐的,先是相声,后是小品,真没电影什么事。电视才是完全拍给普通人看的,电影就如诗歌那样,限定长度的给出一个完整。可以推荐的喜剧片永远是让人轻松思考的《雨中曲》、《让子弹飞》,幽默可以冒犯,喜剧不行。将冒犯冒犯到敌人头上、坏蛋头上,这个可以有。冒犯到公众,叫做恶心,一个恶心就能废掉一部喜剧了。
国产烂片真不算烂,看多了国外烂片,那才是稀烂。90年代中期从录像带、LD向VCD转变,香港的烂片才是烂出花的稀烂。完全野生生长,毫无科班训练的想拍成啥烂样,就能拍出个啥烂样。那个心想事成,那个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魔幻科幻与玄幻愣是可以给整到一起,鬼片开个头,玄幻叫打斗,结尾是科幻,除了送上膝盖,也没啥可以送的了。想要找个随便看看的影片,需要当心类型片,不容易接受的类型,能不看就不看了。《红高粱》是80年代以来开创的主流类型,只是能看,张艺谋算是不错了。到了《霸王别姬》就出问题了,有个接受度的问题,普通人的接受度不大,影迷两极分化。王家卫集中了最大的分歧,既是文艺青年的膜拜对象,又是钢铁直男眼中的烂片之王。王晶总有能看的片,王家卫就没能看的。山寨王家卫的又能看了,比如《东成西就》。张艺谋才是个奇葩,一部电影一个类型,统统能看,这才真是本事。好莱坞就没多少能看的电影,除了《教父》等少数,大多看个西洋景的那个看。欧洲拍的是电影,好莱坞就不知道拍得是啥。还有个只出烂片的台湾,统统无视了,丢不起那个人啊,千万别说看过。就如球迷顶多知道马达加斯加的足球,都对特立尼达与多巴哥一无所知。真看过的也都当没看过,多出个话题本身就是多此一举的。一无是处,不是话题。
希区柯克、库布里克等大师要拉清单,呈现了电影品质,定义了“什么是电影”。不管是《后窗》、《鸟》、《西北偏北》还是《美人计》,《三十九级台阶》以后拉清单。库布里克是张艺谋望尘莫及的终结者版本,那个才华横溢。开创科幻电影的《太空漫游》没啥看头,被抄太多,每一个毛孔都被反复抄袭了,抄得毫无新鲜感。库布里克的影片统统稀烂吧的观感,兴冲冲的看个电影,看出个关于电影的科教片。看的不是电影,是电影史。勉强看得下去的只有《闪灵》、《光荣之路》、《全金属外壳》、《奇爱博士》。库布里克与普通观众八字相冲,全球公认的烂片王者。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烂片数十年,库布里克是换了无数江山,依旧王者的那种稀烂。
大师定义电影,导演不过拍个“电影是什么”。艺术电影太混乱,分为电影探索的实验电影,与卖个文艺的文艺电影比较合适。实验电影最后的成功大约是《罗拉快跑》。《雨果》颇有试验色彩,直接归类于经典了。《黑客帝国》再多的实验,也没法当成个实验电影。电影工业成熟的标志,大致是消灭了实验电影。
到了1995年,突然发现欧洲没电影了,只有好莱坞和港片可以看。《纵横四海》真不错,《新龙门客栈》确定武侠片新标准,《吉星拱照》不缺欢笑。还有更多不值得引进,却可以在录像带中消磨时光的影片。1995年引进大片统统可以看,这个好莱坞哪里冒出来的?《真实的谎言》甩007不知道多少条大街。96年的《碟中谍》,听着音乐就值回票价了。《勇敢者的游戏》刷新了儿童片的新标准。97年恐龙来了,98年的沉船和大兵。“小鲜肉”里维斯的《生死时速》必须忽略不计,换个不那么过分的年头,必须是娱乐大片。
1995年是从《这个杀手不太冷》开始的,在那个并不寒冷的冬天里,终于有了普通人可以接受的、而又完全不一样的电影。时代进步到没有多少时间差的就可以先从录像带上一睹为快了,只是这样的电影,真的适合推荐吗?现在算是电影的伟大时代吗?肯定没有答案,繁荣时代大致是没啥问题了。电影诞生一百周年,全世界搞电影的都卯着劲的致敬。
娱乐以外,能让我们记住的电影,要么与我们的世界观高度吻合,要么让我们正向思考,此外真没了。前者界定娱乐,不可冒犯;后者界定有效娱乐,要有意义。唯艺术可以意义。
小众电影就太多了,钢铁直男一定要看《低俗小说》这类的乱七八糟,源头是库布里克的《发条橙》,邪恶指数顶级,严重反对观看。消毒版的《猜火车》都没法推荐,只能一小撮的牙好胃口好的小众去欣赏了。娱乐片大师当属吕贝松,早期的片子都能看。日本片也能看了,岩井俊二照单拉。香港黑帮片终于混出头了,银河系列都不错,《非常突然》、《一个字头的诞生》、《枪火》。
眼看着青黄不接,一个世纪的电影也给翻的差不多了,网络终于来了。美剧必须看,杀时间全靠电视剧。世纪末的国产剧就很不错了,可惜全是警匪片,那个纪实,简直是影视版的报告文学。《重案六组》最轻松,《征服》之后就没了警匪片,或许有,没人看了。标准太高,抄都没得抄。《李卫当官》是个不错的消遣,《铜牙铁齿纪晓岚》也可以瞎看。必须将阿姨排除在外,全世界的娱乐都绕着阿姨转,一定要绕道走。阿姨也不喜欢《还珠格格》,影迷也能和阿姨聊得热火朝天,将观众当傻子,能有口碑才是怪事。美剧类型众多,人人能看的也就《反恐24小时》。网络也让影迷知道了时代的口味,《这个杀手不太冷》的杀手大叔人畜无害,《低俗小说》站在容忍边界。有了网络,影迷的判断体系才能最终成型。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上一部留下印象的美剧肯定不在这几年,上一部记得起来的电影是《盗梦空间》,正好10年。国产电影终于恢复点元气,《囧途》系列勉强能看,拍得认真都成了看下去的理由了。《夜·店》其实不错,《无人区》挺有意思。《湄公河大案》真不错,老老实实的照着娱乐片拍就是了。《夜·店》是喜剧标准的再确立,就一个阴差阳错。真实感是由模式给定的,人民群众又不怕强盗,超市跳出个人喊打劫,真会当成笑话给看了,从哪里又蹦跶出一个疯子的。生活就这样,那就搬上电影。小姑娘也会淡定的毫不关心蹦跶出的疯子,是来打劫还是来搞笑的,该干啥的干啥。抄袭网文套路的颇有一些,真正的成功还要等到电视剧《人民的名义》。近几年值得一提的电影,或许是《火车司机日记》,塞尔维亚的。老欧洲的电影总归有个品质问题,品质保证,才有电影。
火车司机撞死人了,才算火车司机。好吧,这很卡夫卡。只有没有选择的人,才会当火车司机,主角这么说的。于是观众都没话说了。那就说说真正的主角,塞铁所属441-602号电力机车,441型表示AC25kV供电与4轴,1表示第一种型号。602号指600系客运机车的第二辆机车。真正的古董,初始设计60年代,90年代停产。
“真正的古董”放在句首,表示思考的完成态,然后解释;自然状态就要放在句尾,先解释,再结论。也可以没有解释,铁路爱好者不需要多此一举,欧洲古董全这造型,源出瑞典。好为人师者,卒,网络的真理。教科书是卒不了的,挑战教科书,网络卒。真实碾压一切的斗鸡眼与虚构。教科书格式,自然是抄教科书了。
电影承载不了过于复杂的思考,电视剧可以。文艺路线的基准是《教父》,首先是合格的古典主义小说,就因为结构严密、逻辑清晰、叙事流畅,无比的拖沓。现代主义就要极高的信息密度、极快的节奏、极强的叙事效应。如果文章不能简洁完整,那是思考不足。《肖申克的救赎》新标准,文学电影。文学的评价需要动用人文,所以卡夫卡可以是一只居住在城堡里的甲壳虫。
杰出的文学影视在HBO,《火线》简直是马克·吐温与狄更斯的合体。原创,现实主义,符合电影艺术标准。《火线》更不知所云,费上九牛二虎之力也不一定能看进去。《火线》只去呈现时代,固然老套,却是小说永远该干的事情。没有观点,永远不会是最好的,同样,永远是最不坏的。如果我们不知道时代是什么,不能轻易的去给观点,没有观点就是次好的。HBO贡献了最多的“黑料”,不遗余力的黑美帝,《大西洋帝国》、《黑道家族》啥啥啥的,全都又臭又长的看不下去。美剧《盾牌》也够黑的,流畅度足够了,不合适推荐。黑,总有个限度问题。《南城警事》可以有,一边消遣,一边看着美国人民如何在水深火热之中黑美帝的。
最好的影视,必须拒绝观众,必须以一个又臭又长的开头将没得耐心的观众统统拒之门外。所有的艺术都这样,先拒绝,再公众。只有娱乐,没有拒绝。漫威不是拒绝,是引诱,放弃我们对这个世界根深蒂固的看法,就有娱乐。拒绝,就是有一个充满危险的真实的世界,那个世界又很美好,因而拒绝。
这个世界最大的恶意,就是将真正的恶意伪装成善意。所以除了科学与真理,还需要剥离出真实的艺术。有真实,才有世界。反之,不成立。
好莱坞窝藏着最多的左派,HBO窝藏着最多的美帝黑,一边将黄赌毒当个卖点的贩卖暗黑系美剧,一边以黑美帝为业。只要是左派,必然带着批判性。好莱坞顶多文学爱好者的范畴,拣点儿文艺的边角料混口饭吃。HBO才是比较纯粹的左翼,先有批判性,再去拍个片,再烂也烂不到啥地方。批判性首先是对自身的批判,其后才有内容。库布里克就是这样一路被全世界的公众痛骂,痛骂成大师。库布里克拍的叫经典,李安就拍个经典的狗屎了,唯一的分别就在批判性上。胡思乱想,不叫思考,叫做不会思考。全球最著名的右派大本营在日本,总是和映画伦理委员会叫真的那个东热之流。文艺是左翼的天下,电影也是。韩国电影没法看,就这个万金油的原因。右派拍片,拍个笑话。穷鬼才会去拍电影,就如穷鬼才会踢足球、打篮球,刨地球、造大楼那样。左派只去呈现这个世界,一般不评价;右派就去评价这个世界,并给定美好。真没啥冲突不冲突的,只是搞到最后全成了左翼,艺术只能这么搞。文青属于影迷中的右翼,影迷与大众全在左翼。右翼永远是艺术世界里的一小撮与异端。总要打着一个冠冕堂皇的口号才能将电影给卖掉,好莱坞就经常卖个“拯救地球”的批量制造着内裤外穿。所以全搞成了左派,左派能卖钱,右派就卖个小黄片。
没有批判性的叫白左。自我批判不是最困难的事情,却是最痛苦的事情。没有批判性的所谓的批判,不过无病呻吟。叫声大了点而已,以为世界的痛苦可以替代自己的痛苦,然而痛苦的根源就在于不能自我批判。丧钟只为这个世界而鸣,并不为每一个的个体而鸣。世界的归世界,自己的归自己。
文学与小说是两码事。最好的文字在金融领域,那个精美,没了。掉头去看标着“文学”头衔的小说,那个难以卒读,满脑袋的不知所云。文字也是要多难看有多难看,说话都打着哆嗦。那个魔幻现实主义,引入了文化人类学,返回到萨满世界的狂野南美。文化人类学,纯粹的学术,没点儿人文功底,魔幻现实主义的小说是读不明白的。《百年孤独》的开头:“多年以后,面对行刑队,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将会回想起父亲带他去见识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许多作家吹捧上天了。诗人早已写过,“君为归期未有期”,“锦瑟无端五十弦”。文学就那么回事,置入人文视角,就这样。文学家一定会给出最好的文字,只是不一定会去写。诗人会给出顶级的文艺,只是世间已无诗人。金融文字,那是连被评价的资格都没有了。就如村上春树那样,不过是个写小说的。运用什么样的标准,就会有什么样的评价,毫无投机取巧的余地。王家卫路线投机取巧,顶多拍个小说电影,其小说都要饱受质疑。小说依然有高下,别说文学鉴赏力了,小说鉴赏能力都不具备,就别搞什么小说电影的幺蛾子了。写金融的顶多去写小说,写不了文学;文学家也不能去写金融,会将自己写废了,实际上流行小说都不敢去写。拍小说电影永远可以,直接去抄最好的小说。小说电影大师应该是张艺谋,总有本事大动干戈的将小说以电影的形式表现出来。实在是小说太烂,配不上张艺谋的才华。电影与小说就是相爱相杀的冤孽,完全不同的两种表现形式,需要一个稳定的转换中枢,即文艺能力。“文艺”电影,是文盲拍给文青看得。文盲,人文的文。可以左右逢源,不懂电影的觉得好,不懂文艺的也觉得好。同样可以两边都被批个狗血淋头,懂文艺的跳脚,懂电影的还是在跳脚。两者都懂的,不值一批,丢不起那个人。
中国肯定是有电影的,上个世纪有没有小说,那还真是一个问题。毫无疑问的是本世纪,肯定有电影,肯定没小说。再严格的标准,《让子弹飞》都是正儿八经又纯纯粹粹的电影。
《盗火线》有着足够混乱的生活,只是有件事必须去干,警察抓强盗天经地义,不管怎么说,抓住强盗再说。没了。这是另一种打开现实的方式,只是揭开一角,然后弃之不顾。我们可以对足球场上的一切指手画脚,却不可以对任何一个人生说三道四,如果电影真实的呈现出了人生,更是这样。
《七宗罪》比《肖申克的救赎》强多了,因为客观。那张百看不厌的老脸说:“海明威说过,这个世界很美好,我们应该为之奋斗。我只同意后半句。”这个世界必须是美好的,如果我们不知道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那么这个世界就是这个样子,是美好的。无数伟大的诗人证实了这一点,无数的文学家又证实了这一点,还有更为无数的文艺,没完没了的统统证实了这一点,这个世界是美好的。每一个美好,都要一个呈现,第一次呈现叫艺术,第二次叫娱乐,第三次是烂大街。至于奋斗,从来没有什么说法。这句话的原文在《丧钟为谁而鸣》的那个饱受争议的结尾,“世界是个美好的地方,值得为之战斗”。“应当”不是“是”,即“应当”与“是”无关系,所以海明威是对的,那张老脸也是对的。只是我喜欢后面的那一句:“从灰色的山岩间下去,穿过松林、石南和金雀花地,越过高高的黄土高原,你能望到它矗立着,洁白而美丽。”
来来来,让我们追随镜头,站在城市以外。越过水面,飞过森林,横穿方尖碑,来到毗邻中国城的小意大利街区,这是杀手大叔的故事。也可以俯览巴黎,摇摇晃晃的一头扎进火车站,越过站台,穿过候车大厅,抬头望钟,和小男孩来个脸对脸,这叫雨果的冒险。真是一个大俗套。我们喜欢。
1994年是个分水岭,以前的电影是旧时代,以后,就是新世界了。70年代打着艺术的旗号,人们乌泱乌泱奔进电影院看个小黄片,看完以后还满世界嚷嚷的讨论个“艺术”。后来忍无可忍的砍死了,黄赌毒必须砍死,全世界一起动手的给砍死了。那个混乱的冷战岁月真是什么乱七八糟都有,就连苏联电影留给那个时代最深的印象也在光着屁股。电影艺术扛着叛逆大旗的到了90年代,青葱少年都成了彪形大汉,乃至于胡须发白,冷战都被岁月这把杀猪刀给杀了。世界就在这些彪形大汉的手里,总不能自己再去叛逆自己吧。唯有斗鸡眼值得呈现了。这是一个意义。《七宗罪》呈现了一个斗鸡眼的世界,埋葬了一个文化的时代。
其后是《盗火线》,留下一个强悍的街头枪战。对我们来说,《盗火线》就一个瞎扯淡,哪有那么多业务精湛的坏蛋,对于美国佬来说,那是一个纪实。《紧急44分钟》依据1997年的真实劫案改编,早已看过电视的公众早就看傻了眼,稀烂的画面也看傻了眼。两名带着足够装备一个班弹药的悍匪,怎么看都是顺手抢个银行,主要去找警察死磕。任谁都会怀疑两个疯子是不是看多了《盗火线》。后来疯子全挂了,警察只是受伤。2018年的《贼巢》,军队化的警察和必须军队化的悍匪对决,将班组作战搬到了洛杉矶的街头,率先出场M249短管轻机枪,汽车全成了纸糊的。有兴趣的人去FBI官网逛了逛,发现挂上网的银行劫案一年一百多,破了案的就几起,这算是鼓励犯罪?美国佬有的是时间,在电影里怀疑人生。然后才可以去看《这个杀手不太冷》,去看《低俗小说》,没人关心这个世界是破烂的还是美好的。接着再看还真有,《天生杀人狂》就卖个无厘头,从导演到影片,全是疯子。只有掉头去看《德州电锯杀人狂》的压压惊,不用看,看个片名就够了,极度恶心的恐怖片。《电锯》依据真实犯罪改编,并没有更多的电锯杀人案的模仿,只是让大众提高了变态鉴别能力。《电锯》的变态指数太高了,以至于《低俗小说》里的疯子,都要端详一下电锯,默默转身的选择东洋刀。没有疯到那个望尘莫及的高度。《天生》可以打上一串标签,恐怖片、实验电影、警匪片、爱情片、动作片、公路片、西部片、监狱片……文艺片。文艺片就卖个变态。不变态,不文艺。
卖个黄片的打着艺术的旗号,将疯子给卖了就杠着“人性”,那就按着这些朽坏的脑袋按进《天生》的世界里去。在我们消灭疯子以前,先将疯子爱好者给消灭了。稀烂的电影也有意义,《天生》不应该存在,电影容纳不下。有了这个反面典型,《天生》之后再无天生,就连杀人狂也要严刑拷打以后才能给拍成电影。《低俗小说》是一个客观性,《天生》主观性太强。最多主观性的是诗歌,越主观,越困难,困难到诗歌没法写了。疯狂由两个专业鉴定,精神病学与哲学,通常哲学家都需要精神病学家的专业评估,比如先是哲学家,再是精神病人的尼采。《天生》制造疯子的狂欢,将疯子全给刺激的疯了一样的喊着“人性”的那一小撮所谓的电影评论者就是了。这些人就是潜伏在我们生活之中的变态,网络将这些变态都给暴露了,这是好事。看过了《天生杀人狂》,对好莱坞还有个好印象,那才真是见鬼的事情。好处是真有,接下去看《低俗小说》,顿时奉为神作,老乡见老乡的那种泪汪汪的总算找到个正常人类,虽然隐藏在镜头的后面,但是终究有了正常人类。疯子没有人性,疯子的人性就是没有人性。
没人性,才会喊着“人性”。就如空气与水,没有窒息与干渴,从来不会在意。
《低俗小说》就有个有趣的描述,疯子拳击手打死了对手,慌忙逃命,居然撞见了一个“粉丝”。女司机询问打死人的感受,第一次遇上个杀人犯,充满好奇。疯子满脑袋问号与惊叹号混战的来了个反问:“你是变态吗?”对,你是个变态吗?看到这些罪恶,感觉到快乐吗?如果是,恭喜你,你是个变态,你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与众不同”、“独一无二”、“出类拔萃”兼“不同凡响”。一个疯子,被这个世界逼着成了疯子的疯子,与真正的疯子,伪装成普通人的疯子,遭遇在狭小的汽车里。
电影,只与好看、不好看有关。想在电影中思考人生,大可以去思考。这种思考只对个人有意义,而对世界无意义。关于思考,世界有着完整的判断体系,数千年以来人脑子打成狗脑子,狗脑子再打回人脑子的给确定的。
最初的网络就很奇怪的保持了沉默。最先走红的《大话西游》就是个不知所云,都是拿着《大话》说自己的事,并无影评标准的评论。《大话》有个混乱的时间线,直到2011年,才在天涯社区出现说清楚时间线的文章。《黑客帝国》好了许多,所有的技术问题都被一扫而空,不管是工业技术还是哲学,都有人插上一脚。小众爱好都在网络里跑马圈地、摇旗呐喊,作为“大众”的电影,愣是连个根据地都没有。影迷倒是能闻着味儿,经常性的偶遇在网络里,都没有“臭味相投”的兴趣。
影迷的谨慎真没错,率先遭殃的是摄影与音乐。乐迷比影迷多得多,打口碟很多,也不需要翻译。当个普通爱好者永远是容易的,成“迷”就有个高不可攀的门槛。影迷除了折腾录像带,至少要有个摄像机,国外会去折腾8毫米,差距太大。乐迷就能去发烧,钱不是问题,只有没钱才会是个问题。影迷什么都干不了,与其烧钱搞个“家庭影院”,不如去开电影院。除了镜头语言必须了解,就是必须要有一个镜头去框定这个世界,真没要求了。影迷就是个万金油,啥都知道一点,然后啥事都干不了,老老实实的窝在电影院里眼圈发黑去。影迷无攀比,只有见多识广的互通有无。比如跑日本的电影院里遭个罪,原来天底下的电影院都一个模样。拥有标准的摄影与音乐,器材党成为欢乐源泉,无穷无尽的段子与笑话冒了出来。比如奶油一般的焦外,比如雅鲁藏布江水电站的HI-FI。这就导致影迷从不看“专业”电影网站的影评,只看草根与新闻中的影评,如果不是,那是“伪”影迷。没有任何一个正常影迷,可以长久停留在那种“专业”之中的。
电影涉及的细分领域太多了,每个细分领域都被各自的“迷”牢牢占据着,影迷只欣赏、不评论。开不了嘴啊,小觑天下英雄,卒。网络就这样。不怕死的肯定有,啥时候的网络都不会缺少影评的身影,最初是精英路线,乌合之众也在偷偷摸摸的评论测试,统统折戟沉沙,泡都没冒一个的消失的无影无踪。2004年是第二轮尝试了,就走学院派路线,新鲜劲一过,又没了。
2005年底《一个馒头引发的血案》宣告了网络影评的彻底破产,网络就没影评,只有瞎扯淡。以前评论的难题只是一小撮写手需要面对,网络是所有人都要面对。网络发展出评论文本,有效评论是可以的,只是难度太高,连个可以学习的典型文本都找不出来。细分领域的评论文本纷纷出现,好坏再议,至少有了可以抄袭的模版。影评真没有,任何网络文本都只能对应少数派,不能产生“公共影评”。
古希腊文艺哪有那么容易抄的,失败很正常,毫不意外。文艺的失败通常悄无声息,电影只是动静大了点。《未来水世界》影院效果极佳,扑街扑得那个销魂,《无极》有什么需要喊冤的?影迷肯定反对《一个馒头》,都不拍电影了,看啥?热爱电影,成为影迷,没了电影,就没影迷了。评论总是有限度的,不管怎么批评,都不会否认电影的价值。《一个馒头》瓦解了电影价值,而不是《无极》。影迷的电影评价,无恶语。有《大话》的吹捧,就有《馒头》的批判。首先是接受美学,其后才有后现代。后现代无法独立存在。后现代本身就是一个批判性。后现代早已出现在艺术之中,从未成功。网络引入接受美学,公众的接受美学,才出现真正的后现代。
实在没得看了还可以看纪录片,《奥林匹亚》至今都不过时,想要学习摄影,去看《天地玄黄》。里芬斯塔尔与吕贝松都将目光投向了大海,那个大海,比电影好看。纪录片几乎消灭了“烂片”这个物种,评价体系从“好”开始的,最烂的评价是“不好”。倘若我们是个严肃的颜控,受够了电影的虚假,那么去看纪录片吧,瘫倒在沙发上,歪着头、斜着眼、流着口水的那种看吧。
影迷或者电影的唯一,就是运动的画面。最好的“运动”由诗歌塑造,所以看个美奂美轮的纪录片,看出个诗意,那是真不奇怪。没有诗意,那是拍得太烂。打着史诗旗号的电影太多,只有一部电影史诗。《巴里·林登》的烂片指数即便对库布里克来说也是太高了,必须沐浴更衣、下上千百遍的决心再去端坐在沙发上的那个去看。《巴里·林登》“反文艺”,就一个自然叙事。文艺与画面两大技术支撑电影,作为技术的文艺居然被库布里克抛弃了。文艺是对电影的损害。摄像机加上自然光,库布里克的答案是油画。影迷必然是个严肃的颜控,斜着眼歪着头的看完,一地口水。所谓史诗,口水。所谓伟大的电影,一地口水。没有口水,扯什么史诗哇。
真实的世界就是斗鸡眼的世界,天赋异禀的画家,画出个印象派,世界就那个样子。后来科学发达了,这个世界居然真的就是印象派眼中的那个世界,真是到哪里说理去。艺术只是剥离出真实,并不贩卖真实,永远寻求意义。这就避免了让我们成为一个斗鸡眼,就让斗鸡眼们去说世界是什么样子好了,反正我们也不知道对错,知道了对错也不会去当一个斗鸡眼。斗鸡眼费了那么大的力气,不过是让我们理解一下他们的斗鸡眼而已。这个世界足够的大,足够容下非常非常多的多样性,没有危害就是容许存在。只有斗鸡眼是不行的,艺术家们送上膝盖,一点儿没错,世界就是个油画,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