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朝峰会三大猛料：摆脱美中控制、无核化偷工减料、确认中国谈判地位

    （4月27日，金正恩即兴邀请文在寅跨越军事分界线，携手进入朝方领土停留约10秒，然后共同回到韩方一侧，现场即刻响起掌声。图片来源：人民网。）

　　摘要：《板门店宣言》开宗明义称“民族命运自决”、“自主统一”。韩朝不仅试图联合摆脱美中自朝鲜战争以来对半岛的影响和控制，而且试图恢复当家作主，先自己主导和平进程、统一进程，再倒逼美中和其他国家背书接受。

　　4月27日，韩国总统文在寅和朝鲜国务委员会委员长金正恩在板门店韩方一侧的“和平之家”融洽会谈后，发表了《为促进朝鲜半岛和平、繁荣、统一的板门店宣言》（以下简称《宣言》，引用以韩联社官网中文版为准）。全文三条13款，1371字，核心观点有三句：“韩朝确认民族命运自决的自主原则”、“韩朝确认通过完全弃核实现半岛无核化的共同目标”、“为建立牢固的永久性和平机制，努力促成韩朝美三方会谈或韩朝美中四方会谈”。本文一一分析。

民族自决：摆脱美中控制的强烈信号

　　朝鲜人对美苏（俄）中日的情感错综复杂，一言难尽。

　　朝鲜有句谚语：“鲸鱼打架，殃及小虾。”近代以来，朝鲜作为“小虾”，一直成为“鲸鱼”博弈的棋子甚至打架的道具。约瑟夫·古尔登在《朝鲜战争：未曾透露的真相》（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4年版）第一章就以“鲸斗殃虾”为题，而且在第一章第一段称，“在朝鲜人看来，中国、日本和俄国是世代仇敌。每当日本冒险向亚洲大陆发动周期性的帝国主义征战时，朝鲜都是最为理想的入侵路线。”

　　作为美国人的古尔登，忽略和美化了本国。处于两大阵营“冷战前哨”的朝鲜，数十年来以美帝为死敌。

　　朝鲜民族颇有血性和韧性。金日成、李承晚都具有强悍的独立意志，而且传承下来，在此次韩朝峰会淋漓尽致地体现。文在寅、金正恩签署的《板门店宣言》，最有分量的就是第一条第一款第一句，“韩朝确认民族命运自决的原则。”而且“向八千万同胞和全人类庄严宣布”，韩朝不会再有战争。他们不愿再接受二战以后大国的摆布，努力独立决定自己的命运，无论对错、曲折。

　　目前半岛局势剧变，文金会实质是特金会的预备会，两人如此直白的宣示，勇气可嘉。显然，这是说给在半岛战争与和平问题上最有话语权、1953年签署《朝鲜停战协定》的美中两大国听的，也是文在寅、金正恩以及韩朝两国精英的最大利益、最大动力所在。

　　两人在短短的《宣言》中反复宣示“统一”这个共同的、最高的民族利益。体现在标题上，“为促进朝鲜半岛和平、繁荣、统一”；体现在导语部分第一句宗旨，“为了实现和平、繁荣、统一的民族夙愿”；体现在正文第一条，“提前迎接共同繁荣和自主统一的未来。”

　　韩朝此次《宣言》和行动，不仅试图联合摆脱美中自朝鲜战争以来对半岛的影响和控制，而且试图恢复当家作主，先自己主导和平进程、统一进程，再倒逼美中和其他国家背书接受。例如，《宣言》第三条第三款称，“韩朝决定，在《停战协定》签署65周年的今年宣布结束战争状态。”这是抢占维护世界和平与安全的道义制高点，试图逼迫美中跟随他俩设定的议程内容和节奏。

　　必须指出，至今国际主流媒体包括中国的媒体和专家，对《宣言》开宗明义称“民族命运自决”、“自主统一”，摆脱美中控制的潜在含义关注不够。

（4月27日中午，文在寅、金正恩在板门店共同植树。所植松树原栽种于签订《朝鲜停战协定》的1953年，使用的土由南北双方的泥土混合，文在寅以朝鲜大同江水、金正恩以韩国汉江水共同浇灌。松树前设立的植树纪念碑刻有“种下和平与繁荣”、两位领导人的签名。图片来源：新华网）

“无核化”：刻意降低标准、避重就轻

　　《宣言》第三条第四款称，“韩朝确认通过完全弃核实现半岛无核化的共同目标。”全世界一片欢呼和称赞。但笔者不得不提醒，不应盲目乐观，且行且鉴之。朝鲜是否做局、甚至韩朝是否联合做局，有待观察。

　　第一，韩朝不仅确认朝鲜无核化目标，而且确认半岛无核化的目标。1991年12月31日，韩朝在板门店草签《朝鲜半岛无核化共同宣言》，1992年2月19日生效后，美国撤除在韩部署的所有战术核武器。此后，韩国政府坚持无核化立场，不研发、不引进核武器。换而言之，《宣言》这个目标为约束美国留下空间：今后无论出现何种局势，美国不能在半岛运输、贮存、研发、使用核武器。

　　第二，韩朝只是确认含糊的无核化目标，没有确认明确的路线图。《宣言》第三条第二款称，“韩朝决定，在消除军事紧张建立军事互信后，分阶段裁军。”金正恩还是坚持3月26日访华时的立场，分阶段弃核、分阶段裁军。逻辑地推理是先裁常规部队和武器，再撤核部队和武器。从长远的经济和安全效益分析，朝鲜强行拥核后，无论是否弃核都合算，至少常规部队和武器的军费可大幅度减少。

　　第三，更精妙的是，《宣言》提及的无核化，只实现美国和安理会的1/3要求。安理会制裁朝鲜的多个决议中，清晰、完整地规定了朝鲜无核化的三个目标和原则：“全面、可核查、不可逆”。这是美国的一贯立场，因为制裁决议一般由美国起草；也为中俄和其他安理会成员国接受，因为10个制裁朝鲜的决议在安理会都是全票通过。

　　韩国不可能不清楚美国和安理会这一核心立场，不排除是基于民族利益的默契和放水。因为12年来，韩日即使不是安理会非常任理事国，也因特殊身份应邀列席安理会相关会议并作陈述发言。

　　朝鲜这次只承诺“完全弃核”，相当于实现第一个目标“全面”，避而不谈其它两个目标“可核查”、“不可逆”。没有承诺弃核时间，是3年后、10年后、50年后、100年后？也没有说明弃核条件，是美朝建交、签和平协定？还是有核国家都弃核，朝鲜才同步弃核？有很多模糊的变数。

　　而且朝鲜可拿国际法做“挡箭牌”。《不扩散核武器条约》第四条第二款明确授权，缔约国有和平利用核能的权利。所以朝鲜开出完全弃核的交易筹码之一，就是提出和平利用核能的权利，还要中美分别转让相关民用核技术，分别援建和维护一个十亿美元量级的核电站。

　　就朝鲜而言，从未承诺无条件弃核、一次性弃核。这个世界上拥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国家，没有一个真心主动放弃；被迫放弃的，都没有好下场，例如萨达姆、卡扎菲、阿萨德。金氏视家族安全和政权安全高于一切，此前国家信用记录向来不佳，突然180度大转弯主动完全弃核，主动放弃最安全保护伞。有几个人轻信呢？

　　2012年4月13日，朝鲜第十二届最高人民会议第五次会议修改宪法，序言中表明：“金正日同志使我们祖国变成不败的政治思想强国、核拥有国、无敌的军事强国，为建设富强繁荣的国家铺设道路。”朝鲜将拥核入宪，由此可见拥核之志、弃核之难。

　　2018年4月20日，朝鲜劳动党召开第七届中央委员会第三次全体会议，为即将而来的韩朝峰会、美朝峰会进行政策重大调整，统一全党全国的思想和行动。全会决议书《关于宣布经济建设与核力量建设并举路线的伟大胜利》第四条称，“只要不受到核威胁或核挑衅，朝鲜将绝不使用核武器，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转移核武器和核技术。”

　　这个决策隐含的强硬逻辑是，朝鲜不仅继续拥核，而且不排除首先使用核武器！如果朝鲜受到核威胁或核挑衅，即使不是核攻击，朝鲜就可能首先使用核武器，解释权在朝鲜手中。

　　顺便提一下，不少中国人认为朝鲜七届三中全会宣布“改革开放”，过于乐观了。朝鲜稳健的改革可能，一旦实施开放，哪怕是联通真正的互联网，信息自由流动，人民自由思考，对金正恩统治是个巨大隐患和考验，政权世袭就难以维续。

　　对韩国而言，获得朝鲜的安全保证后，容易默许朝鲜拥核。3月5日，金正恩会见文在寅特使郑义溶时承诺，不会针对韩国使用核武器和常规武器；此次《宣言》导言进一步承诺，“朝鲜半岛已经开启新的和平时代，不会再有战争。”

　　这不仅是韩朝相互承诺，而且是说给各国听、做给美中看的，潜台词有三：其一，半岛的统一将用和平方式而非战争方式；其二，半岛和平统一进程，首先是、主要是韩朝两国的事；其三，外国势力没有理由干预半岛统一进程，更没有理由动武。朝鲜战争以来，半岛问题的主角是美中。文在寅这次峰会就对金正恩说，“半岛问题，我们是主角，我们的民族应该与世界同行。”

　　4月27日韩朝峰会如果有决不向美中通报的秘密议题和内容，并不意外。例如金正恩可能试探文在寅，朝鲜变相保留核武器，韩朝统一后可凭此彻底脱离美中掌控、成为地区核大国。文在寅政府基于民族利益和一贯的左倾立场，对朝鲜可能的变相拥核不会支持、不会反对、不会揭露。

　　朝鲜难以主动、全面弃核，世界各国和相关国际组织更难以进行核查。由于朝鲜数十年的封闭和走私，外界难以精确测算其核材料的储备、核武器的生产能力。朝鲜如变相拥核，应对之策简单：今明两年谈判和平协定期间，加速生产核武器，一部分供美国、安理会、IAEA核查和销毁，大部分隐蔽在多个地下秘密军事基地，以备紧急状态之需。

　　又如，同样基于民族利益，文在寅和金正恩可能商量驻韩美军问题。只要美国驻军，韩国、日本都不是一个主权独立和完整的国家，统一后的韩朝联邦野心和欲望难以承受。但美军撤离半岛不宜由金正恩提出和坚持，否则易导致美朝峰会崩盘，更可能由文在寅分工提出和缓冲。

　　4月28日，美国防长马蒂斯在接待波兰防长时表示，如果朝鲜把美军撤出朝鲜半岛作为达成和平协议的条件，美国会就此与盟友商讨。马蒂斯没有承诺撤军，只是说可以谈；他所称的“盟友”，主要指韩日，也会询问东盟国家。

　　可以预见，韩朝和平进程和统一进程明显加速，金正恩在峰会时称，“千里马速度战，也可以用来形容朝韩之间统一的速度。”有关韩朝邦联、联邦方案，金正日在世时两国曾讨论。拥核的朝鲜提供安全、市场和劳力，发达的韩国提供技术、设备和资金。有消息称，韩朝峰会后，韩国10年将向朝鲜巨额投资3000亿美元，不是空穴来风。

　　一个快速统一、强大、拥核的韩朝邦联甚至“高丽联邦共和国”，对美中俄日印的现有利益都冲击。例如将对中日提出更高的主权索求；与日印竞争未来安理会改革中，亚洲新增的常任理事国席位；动摇美国的亚洲安全体系等。实话实说，各大国欢迎半岛和平，未必欢迎半岛快速统一。

（4月27日韩朝举行峰会，特朗普发推特感谢：请不要忘记我的好朋友习近平主席，给予美国的巨大帮助，尤其是在朝鲜边境。没有这些帮助，这本会是一个更加漫长和艰难的过程。图片来源：特朗普推特截屏，环球时报。）

中国利益：认可谈判地位但何时入局待定

　　当代政要强人风行，英雄辈出。文在寅是其中一位，雄心勃勃。他一直盘算半岛和平进程“一箭三雕”的美事：尝试挤掉中国的位置；韩国成为美朝接触、会谈的中间人和调停人；掌握半岛和平、统一的主导权。果真如此，他必定是韩朝共同的民族英雄。

　　《宣言》第三个核心句，也是涉及中国利益最关键的一句，在第三条第三款：“为建立牢固的永久性和平机制，努力促成韩朝美三方会谈或韩朝美中四方会谈。”

　　这句话很值得琢磨。首先，韩朝确认，半岛的永久性和平机制，离不开美中两大国参与和认可，虽然不希望美中继续主导。

　　其次，按照文在寅的“挤中”立场，他多次主张美韩朝三方会谈，没有中国的份。所以他不可能主动邀请中国加入会谈，也不愿将三方会谈复杂为四方会谈。每增加一个大国入局，就增加更多变数和难度，就可能摊薄韩朝的利益。

　　第三，《宣言》中“韩朝美中四方会谈”，大概率是金正恩提议，文在寅妥协。用“或”字将两个方案相连，既是让一向坚持韩朝美三方会谈的文在寅有台阶可下，也为今后中国是否入局、何时入局（例如美国先入局卡位）预留变化。

　　第四，以金正恩精明的权术和手腕，他不会临时冒失提议，而是早有考虑和铺垫，可能在3月26日中朝峰会时就向中方交底。所以中国对韩朝峰会淡定，外交部发言人4月27日表示祝贺，还贴切引用鲁迅诗。

　　第五，金正恩是人精，不会势单力孤1:2与美韩和谈。拉入中国就是2:2和谈，背后再加上俄罗斯，利大于弊，腰杆子更硬。金正恩两边骑墙、两边押宝、两边索利，更能实现朝鲜利益最大化。何况中国是个大金主，朝鲜劳动党七届三中全会决定“集中一切力量进行社会主义经济建设”，需要中国的技术、资金、经验和援助。

　　第六，中国的实力和地位不容回避，中国参与半岛和谈不以文在寅的意志为转移，更不是他说了算。作为朝鲜战争的主力和《停战协定》的签字国，中国如被边缘化，未提前参与半岛和平进程，利益又受损，安理会讨论解除朝鲜制裁决议时，将毫不客气一票否决。

　　文在寅的“导师”曾呼吁中国加入半岛和谈。2007年10月3日，韩国时任总统卢武铉与金正日在平壤举行第二次韩朝峰会；11月13日，他首次呼吁韩朝中美四国首脑尽快举行峰会，直言：“我们推进四方峰会的原因很简单，目的就是为了使朝鲜早日履行弃核承诺。”

　　渡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中国大文豪的诗当然不限于韩朝，也适用于中国台海。两岸关系是内战、冷战遗留的历史问题。韩朝敌对70年，依然摒弃前嫌，其乐融融，共商民族和平繁荣。大陆部分民众和台湾当局，更需清醒务实，登高望远。

　　和平、发展、繁荣是世界主流。近两年大陆民粹势力抬头，部分人经常幻想千秋伟业、嚷嚷主动武力攻台，典型的头脑发热。韩朝70年仇恨仍然不忘兄弟情谊，努力和平统一，大陆不应把武力列为首选项，除非台湾独立。

　　4月27日，蔡英文在高雄回应媒体提问时称，“只要不设政治前提、且在对等原则之下，我们也乐见跟对岸领导人见面。”台湾领导人也需清醒务实，民进党长期以“不设政治前提”回避两岸和谈合作，这不可行。

　　尽管金正恩拥核，如不接受特朗普和安理会“无核化”的前提条件，就没有韩朝峰会和随后的美朝峰会，没有安理会解除制裁，朝鲜出路越走越窄。台湾如不接受“一个中国”的前提条件，决不可能再次举行两岸峰会，很难改善两岸关系，台湾出路也越走越窄。

　　（2018年4月29日00:49，【山水微言·1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