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握历史机遇，快速建立开放共享的IT产业生态

（一）

2019年5月15日，美国将华为公司列入了出口管制名单。这是继2018年4月制裁中兴通讯后，美国动用国家力量对中国的核心高科技企业发起的又一次猛烈攻击。制裁中兴的时候还找了个借口，攻击华为连借口都不要了。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美国将大量的中国企业、高校、研究机构列入禁运或出口管制名单，实施高科技产品禁运，其目的很明确，就是要打断中国的产业升级和高科技发展，使中国产业永远处在价值链的低端，使中国处于依附和被动地位。

华为公司未雨绸缪，已经预见到了必然发生的严酷现实，提前进行了大量的技术开发和生产准备工作，为渡过困难争取到宝贵的时间，我们要为华为点赞。然而，一个企业的力量毕竟是有限的，中国的IT产业界在同情华为的同时，不能袖手旁观，而应该齐心协力帮助华为渡过难关，最终使中国的IT产业打破瓶颈，取得进一步飞跃，获得更加广阔的发展空间。对付美国的长臂管辖有另一篇文章论述《斩断长臂管辖黑手，保护中国产业》​https://user.guancha.cn/main/content?id=116973，这里主要讨论技术方面的问题。

美国能够通过禁运来制裁中国企业，其关键是美国企业掌握了核心技术，特别是产业生态核心技术。虽然有不少核心技术还需要付出巨大的努力才能突破，但是大多涉及到产业生态的核心技术并没有不可逾越的障碍，完全可以通过社会的组织协调和IT界的积极努力来解决。和美国企业的垄断性质的IT产业生态不同，我们可以建立一个开放共享的IT产业生态，全世界都可以参与进来，更有利于建设一个公平公正的国际环境，美国也无法在其中为所欲为。

之所以说是历史机遇，因为当前正是建设开放共享的IT产业生态的最好时机：

1. 、如果主动去改变产业格局现状，在国际上很可能遭到霸权国家纠结其盟国的压制和舆论攻击而陷于被动。而目前是美国滥用国家力量对中国企业的无耻打压，中国只是奋起反击，占据了道义制高点，容易博得其他国家的同情和支持。

2. 从国内环境来说，改变产业格局牵涉的利益集团众多，利益诉求很难统一。但是认识到美国要打断中国未来发展的险恶用心，社会共识得以迅速凝聚。

3. 通过这些年IT产业（通讯、移动互联网等）的大发展，中国已经积累了大量的技术资源和技术人才。只要有效地组织起来，发挥体制优势，迅速地建立开放共享的IT产业生态完全是可行的。

4.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在美国全力攻击中国IT产业的情况下，如果不能渡过困难，实现跨越式发展，产业很可能大幅度倒退和萎缩，以后再想建设自主的产业生态反而困难了。

进一步，海阔天空，只有组织起来，迎难而上，才能拥有更加美好的明天。

（二）

那么，什么是IT产业生态核心技术呢？

我们以通讯产业为例。中兴在通讯领域发展三十余年，有非常深厚的积累，掌握了通讯方面的核心技术，在和西方通讯企业的激烈竞争中不落下风。然而，何以美国禁止出口其产品会造成如此大的影响呢？这是因为IT产业的基础核心技术绝大部分仍然掌握在美国手里。中兴虽然也开发了很多芯片，但都是专用于通讯领域的。通用的CPU和操作系统等技术美国处于垄断地位，在IT产业链中处于核心地位，中兴也只能采用美国的。因此，禁止提供和使用这些技术，实际上就把中兴切出了IT产业链，就好比把一个人突然扔到真空中，脱离了空气和水，必然带来致命的影响。

由此可见，不同的核心技术其地位是不一样的。中兴掌握的通讯方面的核心技术都是些专用的技术，在产业链中处于下游、应用面较窄，技术上影响的公司少。而美国掌握的技术，是IT产业中通用的技术，在产业链中处于上游，应用面广，技术上影响的公司很多。就以操作系统为例，大量的应用都要基于操作系统进行开发和运行，这样提供操作系统的公司就在产业链中处于主导地位。比如PC上的Windows，手机上的Android，IOS操作系统，这些都是美国大公司提供的。操作系统和在其中运行的应用软件就构成了产业生态，操作系统就好比空气、土地和水，应用软件就好比植物。一个操作系统的应用软件越丰富，就好比植物长的越茂盛。整个社会在这个产业生态中的投入越大，提供操作系统的公司的地位就越重要，一举一动都会引起高度关注，操作系统升级和应用接口修改会影响所有应用软件的开发。同时，提供操作系统的公司也为应用开发公司提供技术支持和认证管理，也由此获得了管理应用软件的权利，在产业生态中处于支配地位。

因此，核心技术可以分为专用的核心技术和产业生态核心技术。在贸易战中，专用的核心技术相当于常规武器，只能给对方造成有限的伤害；产业生态核心技术就相当于核武器，能给对方造成致命的伤害。只有掌握了IT产业生态核心技术，才能真正做到自主可控。

（三）

由于美国是IT产业的开创者，有先行之利，加上多年的技术积累，目前掌握了IT领域的绝大部分产业生态核心技术，这些核心技术也是美国维持其超级大国地位的重要基石。很多美国企业都能抢占产业制高点，掌握产业生态核心技术，迅速发展壮大。这些都是非常值得中国企业学习的。

然而，绝对的权力必然产生腐败。不但美国政府利用其在产业链中的支配地位，通过制裁和禁运达到其政治目的，严重干扰了他国企业的正常经营，严重威胁了他国的产业安全；掌握产业生态核心技术的资本也利用其垄断优势，在产业生态中既当运动员又当裁判员，获取超额利润，打击竞争对手。比如Microsoft就曾通过将IE和Windows捆绑的方式消灭了开发浏览器的Netscape；Google在Android中也捆绑了GMS应用包，预置了大量Google应用；Apple公司前年强行收取APP中打赏30%的费用大家也都记忆犹新吧。

随着新技术的成熟和普及应用，一些技术逐渐成为构成现代社会的基础技术，成为社会安全和经济发展的重要基石，客观上也要求改变技术初创阶段由少数人主导的管理模式。比如，互联网是美国发明的，在IPv4时代，互联网的根服务器都在美国，美国在互联网的管理上就有特权。随着互联网在全世界的普及和迅速发展，互联网成为人们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基于互联网的经济规模越来越大，国际社会强烈要求改变互联网的管理方式。随着互联网技术升级到IPv6，根服务器在原有IPv4根服务器体系架构充分兼容基础上，于2016年在美国、日本、印度、俄罗斯、德国、法国、中国等全球16个国家完成25台IPv6根服务器架设，形成了13台原有根加25台IPv6根的新格局，为建立多边、民主、透明的国际互联网治理体系打下坚实基础，也为核心技术造福全人类确立了一个范例。

因此，产业生态核心技术不能垄断在少数公司手中，只有破除垄断，产业的成长才会更健康、更安全，社会也才能更公平。其实这些涉及产业生态的核心技术已经发展了好多年，属于成熟技术，并没有不可逾越的技术门槛。

（四）

那么，如何才能破除垄断？在破除垄断的同时，又如何能调动产业界的积极性，并且保证技术的先进性？

蜂窝移动通讯的发展历程给我们提供了一个很好的研究样板。

第一代蜂窝移动通讯是模拟制式的，各个国家的标准不统一，仅欧洲就有好几种制式，给互联互通造成很大困扰；每个国家投入大量资源开发，也基本只能在自己国家使用，市场很狭窄。

在开发第二代移动通讯的时候，欧洲电信标准化协会（ETSI）将欧盟各个国家组织起来，合作开发第二代移动通讯系统的标准（也就是GSM）。GSM是个开放的标准，各个厂家只要严格依据这个标准开发出来的设备都能互联互通，仅欧洲就有四五家GSM的设备供应商，中兴华为的移动通讯也是从GSM起步的。这是一个充分竞争的产业，运营商在选择供应商的时候有很大的自由，能够迅速降低成本，获得优良的服务，因此欧洲之外的运营商也纷纷选择GSM，GSM迅速占领了大部分国家，成为事实上的国际标准，欧洲设备和手机厂商也快速发展壮大，形成了非常好的产业生态。我国的移动通讯系统和终端赶上了GSM时代的末班车，也开始发展起来。而同期美国发展出的CDMA制式，虽然技术上更先进，由于美国一家独大，技术标准相对封闭，未在美国之外获得广泛应用。

随着时间的推移和技术的进步，第三代移动通讯的标准提上了日程，全世界的主要国家都认识到了技术标准统一的重要性，因此成立了3GPP组织，欧洲、美国、中国、日本等主要国家都加入进来，3GPP成了全球移动通讯标准的制订者。在这样一个相对公平和民主的产业环境中，中国的移动通讯产业也从2G时代的学习者，3G时代的参与者，4G时代的主要玩家，一直到5G时代的领跑者。

3GPP作为标准化组织，在移动通讯的产业生态中起到了无可取代的重要作用。具体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1）不同厂家设备之间的互联互通。3GPP严格规定了各设备间、各层级的接口。各设备厂家进行开发就有了依据，不同厂家的设备如果出现联通问题就有了判断标准。

2）共享知识产权。3GPP标准中包含各个厂商的知识产权，3GPP并非免费将这些知识产权在成员中共享，而是以非排他的合理的代价方式进行共享，这样知识产权较多者可以获得先发优势和经济补偿，知识产权较少者或者新加入者付出一定代价也可以开展业务，不会因为知识产权的屏蔽无法参与竞争。

3）保持技术的先进性。3GPP开展技术方案的对比，选取性能最好的方案纳入标准。而各厂家的研究成果，只有纳入标准才能获取先行之利和知识产权的优势，因此各厂家都会将最先进的方案拿出来竞争。对比的过程也是公平公开的，提案厂家拿出真凭实据，由各组织成员共同评议。这种机制确保3GPP标准能够吸收最优秀的技术。

4）吸取整个产业链的智慧。3GPP中真正专职的成员不多，主要发挥组织推进作用并维护议事规则。大部分成员都是产业链各环节的公司派来的，有系统设备商的、终端厂商的、运营商的、测试设备商的、大学研究机构的等等，不少小组的主席或副主席都是各厂家的人员。这种组织方式有利于了解各方面的需求，吸取各方面的意见，制订出来的标准也更加完善。

对于产业生态核心技术，在条件成熟的情况下，也可以参照这种模式，由政府发起成立标准化组织，吸收产业链的各相关成员参加，比较技术方案，制订标准，非排他有偿共享知识产权，并不断吸收新技术，有序升级标准。在市场上，明确标准实施的时间表，推动认证服务的发展。

由于产业生态核心技术关涉利益重大，政府通过规范市场保证了收益前景，可以吸引产业界有实力的公司投入相关技术的开发和标准的制订，而且由于标准的明确和知识产权壁垒的消除，往往会有多家公司开展竞争，充分的竞争会使产业生态更加健壮，技术发展更快，上下游都会受益。

这样一来，不但打破了产业生态核心技术的垄断，而且能通过竞争使技术进步更快。

（五）

那么，从哪个产业生态核心技术入手比较好呢？笔者认为从操作系统和CPU入手比较合适，下面就以移动操作系统为例做一下分析。

随着移动互联网的普及，特别是最近几年我国的移动互联网产业的迅速发展，各种移动互联网应用极大的方便了人们的生活，已经成为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移动操作系统作为这个产业的基石，对产业安全、社会安全乃至国家安全都有重大影响，因此迫切需要自主可控。

移动操作系统，不论是Android还是IOS，均采用Unix内核，已经发展多年，核心代码都是开源的。Google和Apple主要做了性能优化和外围的功能集成，另外特别重要的是规定了应用软件和操作系统的接口，通过该接口的知识产权，构成了产业生态的排他性，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可以逾越的技术壁垒。关键是其他操作系统开发商不能使用相同的应用程序接口，即为Android开发的应用软件无法在其他操作系统上运行，需要另行开发，而应用软件开发商也不愿意为前途未知的操作系统开发应用，这样其他操作系统靠自己单打独斗很难建立自己的产业生态。Google虽然未在中国境内开展其主要业务，GMS中的应用也无法在中国上市的手机中预装，但还是为中国手机厂家和应用软件开发商提供Android支持，就是为了使其产业生态扩展到中国，相当于把中国的地盘都给圈占了，其他竞争者就难以获得生存空间。

其实不少产业生态核心技术都有类似的情况，并非都有不可逾越的技术高度，而是美国的公司先入为主，通过构建生态形成了垄断，通过各种手段圈占市场，使竞争对手无法成长。同时，由于公司之间的知识产权壁垒，这些处于垄断地位的公司在技术发展上只能立足于自己，很难吸收其他公司先进技术。实际上，一些技术由于长期垄断，发展非常缓慢，PC操作系统就是很好的例子。

中国一些互联网企业和手机企业都意识到移动操作系统的重要性，也有实力开发并进行过一些尝试，但是由于市场竞争形成的利益冲突，一个公司开发的操作系统很难让其他公司采用，更不用说建立产业生态了。

如果政府出面组织移动操作系统标准化，一定会有很多有实力的企业积极参加。我们不仅可以吸收中国企业，也可以吸收外国企业参加，只要接受非排他合理代价的知识产权共享方式。初步设想，这个标准化组织的主要职能如下：

1）确定移动操作系统的功能和性能要求。

2）确定无排他知识产权的应用软件接口。

3）规范移动操作系统和应用软件的管理和认证。

4）吸收新技术，有序推动移动操作系统的升级。

通过知识产权共享的应用软件接口，移动操作系统开发商和应用开发商能够很快在形成产业生态。政府的主要作用是通过标准化工作提供公平竞争的市场环境，不用投入很多真金白银，而是充分利用中国的巨大市场。在明确的市场前景的驱动下，产业链上的企业一定会大规模投入，积极抢占市场制高点。

在一定阶段，甚至可以考虑联合欧洲，共同成立一个国际化的标准组织，欧洲在互联网产业上几乎全部失守，很可能也有兴趣进行合作。随着参与国家的增多，将逐渐演化为开放的国际标准，甚至也欢迎美国企业参加。同时，由于不断吸收整个产业链上各个公司的先进技术，这个标准将逐渐变成国际上领先的技术方案，也就具有了强大的生命力。中国作为创立这个标准的国家，也将获得重要的话语权。

对于其他产业生态核心技术，比如数据库、CPU等，我们需要仔细分析产业技术之间的关联，识别出产业生态核心技术，在条件成熟的时候，可以采取类似的思路。利用中国的巨大市场需求，对这些技术展开标准化工作，消除垄断，引入竞争，使产业链更加健壮，产业生态更加安全。

（六）

我国是否有能力实施产业生态核心技术的标准化工作呢？我国已经有多年参加国际电信领域的标准化组织的经历，无论是政府部门还是高科技企业都由大量的人员参与标准化组织的工作，甚至有人担任主席或副主席等高级领导，在运作标准化组织方面有丰富的经验和人员储备。从产业发展的角度来说，中国这些年产业不断升级，解决产业生态核心技术的困境已经成为产业安全和进一步产业升级的迫切要求，相关企业和研究机构也有大量的技术储备。因此，我国完全有能力开展IT产业生态核心技术的标准化工作。

当然，开展这个工作，必然会改变利益格局，受到国内外既得利益集团的阻挠，甚至外国政府的反对；产业生态核心技术本身复杂度高，牵涉到的利益关联方多，我们对前进路上的困难要有充分的估计。无论如何，开展产业生态关键技术的标准化工作，打破垄断，促进竞争符合我国利益，也符合世界绝大多数国家的利益，和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理念是相通的。中国企业也可以借此破除技术发展的天花板，获得更广阔的发展空间。

“天下事有难易乎？为之，则难者亦易矣；不为，则易者亦难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