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望中华(41)大秦帝国的兴起与坍塌
如果把7000年前伏羲氏部族从辽西南下中原,作为“中华民族——中国”这个民族型国家的起始,那么,伏羲氏时代,就是一个“霸主型部族性奴隶制”时代;神农氏时代,就是一个“共和型部族性奴隶制”时代;五帝时代,就是一个“贵族兄弟型奴隶制中央集权”时代;夏商周时代,就是一个“贵族君臣型奴隶制中央集权”时代。
到了秦汉时代,奴隶社会就结束了,封建社会就形成了。
那么,大秦帝国,实际上就是处在奴隶社会到封建社会的转折阶段。
由此,我们来看一看,大秦帝国,为什么能够快速崛起呢?又为什么会迅速坍塌呢?
首先,我们来看一看,为什么是秦国——秦始皇统一中华,而不是别的什么国、别的什么人统一中华?
中国的奴隶社会,是一个农业性的社会。
在农业社会的起初,由于农业生产的辛苦,以及农业生产所产生的消费品相对剩余,使得部族或部落之间的战争,不再仅仅是为了占领地盘,求得一时之生存;而是为了占领对方的土地,掳掠对方的人口,榨取对方的劳动价值,求得自己部族或部落更好的生活与发展。
这样,就有了伏羲氏的“霸主型部族性奴隶制”时代。
由于霸主性部族与部落的残酷压榨,导致被征服部族或部落的坚决反抗,以及其它未被征服之部族或部落的恐惧与抵制,于是,伏羲氏的“霸主型部族性奴隶制”垮台,神农氏的“共和型部族性奴隶制”时代兴起。
但是,部族或部落的共和,使得各方部族与部落、在制度设计上形成了势均力敌。
这样造成的权力分散,就使社会的公共权力机构,难以形成意志的统一,缺乏快速反应的管理效率。
于是,部族或部落之间,在缺乏公权力制约的情况下,就又是强者为王;天下,就又在失去公权制约的状态下,越来越走向混乱。
黄帝打败炎帝,战胜蚩尤,等于是消灭了部族隔阂,形成了文化统一和政治机构的集权化。
这对于抑制天下纷争,提高公共权力机构的工作效率,是一个大的促进。
但是,生产力水平的制约,导致这时的生产关系、生产制度,仍然是需要奴隶主的武装,强行压制奴隶们进行生产。
而奴隶主们的武装,在完成压迫奴隶进行生产的同时,就意外地又起到了另一个作用——帮助奴隶主部落,与代表公权力的帝王族系分庭抗礼。
代表中央集权的帝王族系,也是私人武装。与帝王族系意志相左的奴隶主部落,也是私人武装。
这要是打起仗来,谁胜谁负,还不一定。
所以,五帝时代的中央集权,名义上是帝王具有管制天下的权力,实际上,这个帝王当得也很窝囊,是吃力不讨好。
大禹制订《洪范九畴》,正是对五帝时代代表公权力的帝王族系之名不副实的总结与矫正。
要想帝王族系的武装,能够对具有异心的部落武装形成压倒性优势,从而巩固中央集权,就必须实行纳贡制度,使帝王族系的经济实力,能够在制度机制上,形成对其它族系的压倒性优势。
但是,仅仅从经济的层面着手,并不能够防止意外;并不能够防止一些具有异心的部落,仍然能够在实力上,超过帝王族系。
特别是一些共同对帝王族系不满的强势部落,形成了联合;或者,是他们勾结外邦,引狼入室。这些情况,都能够对帝王族系所代表的中央集权,形成致命威胁。
所以,帝王族系的保障自己权力巩固之终极手段,还是要回到自己作为中央集权的核心价值上,就是锄强扶弱,维护天下太平。
所以,“周初大封建”,就提出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口号。
但是,还是由于诸侯贵族具有自己私人武装的原因,即便是提出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口号,实际上并不能够落到实处。
诸侯的实力,仍然能够超过帝王族系的实力。大小诸侯之间,仍然能够无视帝王的存在,而大打出手、相互兼并。
总而言之,生产力水平,是制约生产关系、制约社会形态发展的决定性因素。
而到了春秋战国时代,生产力水平,就恰好发生了大的改观,导致奴隶制的大生产,越来越没落,农奴制的小生产,越来越当道。
于是,随着奴隶制大生产的没落,压迫奴隶们进行大生产的奴隶主武装,也没落了。
这,才是大秦帝国能够快速崛起的背景性因素,也是这一社会现象能够产生的根本性因素。
在东方那些老牌诸侯国的眼中,西方的秦国,当时还是一个被人蔑视的“蛮夷”之邦。然而,正是那些老牌诸侯国眼中的所谓“蛮夷”,正是她的“落后”,才是那些老牌诸侯国的催命符,才是大秦帝国能够后来居上,一统中华的“运气”所在。
我们都知道,变法与改革,是秦国由一个落后的“蛮夷”之国,一跃而成为天下霸主的根本原因。
但是,其他的诸侯国,也都进行过改革,却都不成功;只有秦国的变法,最后成功了,这是为什么呢?
并不是穷则思变,而是因为,穷与落后,就使得秦国喜欢“共和”的贵族集团,相对地势力单薄,喜欢“专制”的百姓和君主之间的联合势力,就相对地势力强大。这就使得秦国上下,能够说改革,便改革。
这在今天,也是一样。
尽管马克思主义学说,是产生于西方的资本主义世界。但是,社会主义的运动,却是成功于东方的封建主义国家。
不是因为,东方的封建主义势力支持社会主义运动,而是因为,东方的资本主义实体不发达,没有足够的实力,对抗社会主义运动。而西方国家,因为资本主义实体发达,导致其势力强大,所以,他们那里的社会主义运动,就难以成功。
在春秋战国时代,变法图强的主要内容与途径,是什么呢?
就是先进的生产力要取代落后的生产力,新生的农奴制,要取代固有的奴隶制。
农奴制,就是劳动者租种地主的土地,向地主交租。
这样,劳动者具有了人身自由和发展的希望,也就具有了劳动积极性以及主观能动性。
而另一方面,地主,也因此不必承担因为荒年歉收,而白白养活奴隶的风险;也不必因为管制奴隶,而和奴隶们发生面对面的对抗。
这就是你好我好,大家都好。
奴隶制,就是劳动者没有人身自由,只管劳动,也不必关心劳动效果的好坏。
因为没有出头之日,也受人管制,劳动者的劳动积极性,当然就不会很高。
至于他们的主观能动性,那就是是集中精力思考,怎样才能够既破坏了主人的劳动工具,又不会让主人发觉到,是自己有意破坏的。
另一方面,对于大地主来说,许多奴隶集体劳动,他好管理;而农奴制的小生产,太分散了,不好管理,还要他提供先进的生产工具给农奴,万一农奴带着生产工具逃走了,他就亏得大。
最关键的还是,我不对奴隶进行直接的管理,怎么显示我是主人,他是奴隶啊;怎么能够显示我和他不是一个等级啊;能够让那些奴隶,显得和我是平等的,是没有什么区别的吗?
所以,越是大地主,越是大贵族,就越喜欢落后的奴隶制生产;越是小地主,越是小贵族,就越喜欢先进的农奴制生产。
但是,小地主的农奴制生产,效率比大地主要高得多,这就必然地会将经济优势,累积成政治优势,对大地主的贵族特权地位,构成威胁。
所以,大地主就要压制小地主的农奴制生产,要千方百计地限制这种生产方式的发展。就像今天的资本主义必须压制社会主义;自由经济,必须反对宏观调控一样。
而秦国由于底子薄,小地主多,贵族阶级少,所以,改革,就没有多少阻力。
商鞅之所以被车裂,不是由于贵族集团的强大,而是由于当时的君主一时糊涂,站错了队。
商鞅虽然死了,但是,他开创的变法路线,并没有停止,而是继续向前发展。这就显示了,新兴的地主阶级,力量是强大的。
这是秦始皇所在的秦国,能够成功崛起,最终统一中国的根本原因。
然而,秦始皇统一了中国,为什么统一了中国的秦王朝,又迅速垮台了呢?
这就是因为,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主要矛盾,而当人们一心一意地关注前面一个主要矛盾时,不提防以前的次要矛盾,这时候,就突然地转变为了主要矛盾,以致于搞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秦王朝被推翻的表面原因,是陈胜吴广所发动的大泽乡“农民起义”,导致天下诸侯蜂起,秦王朝应变不及。
而其背后真正的原因,则是宦官赵高阴谋夺权,粉粹了秦国君臣之间的政治关系,导致了秦王朝的名存实亡。
天下诸侯,只不过是在和一个死了的、没有魂灵的秦王朝之尸体作战,焉有战之不胜的道理。
必须说明的是,陈胜吴广所领导的大泽乡起义,并不是所谓的“农民起义”,只不过是一种换了形式、显示了一些政治手腕的诸侯复辟行动而已。
《史记·成涉世家》记载:
【陈胜者,阳城人也,字涉。吴广者,阳夏人也,字叔。陈涉少时,尝与人佣耕,辍耕之垄上,怅恨久之,曰:“苟富贵,无相忘。”佣者笑而应曰:“若为佣耕,何富贵也?”陈涉太息曰:“嗟乎!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二世元年七月,发闾左谪戍渔阳,九百人屯大泽乡。陈胜﹑吴广皆次当行,为屯长。会天大雨,道不通,度已失期。失期,法皆斩。陈胜﹑吴广乃谋曰:“今亡亦死,举大计亦死;等死,死国可乎?”陈胜曰:“天下苦秦久矣。吾闻二世少子也,不当立,当立者乃公子扶苏。扶苏以数谏故,上使外将兵。今或闻无罪,二世杀之。百姓多闻其贤,未知其死也。项燕为楚将,数有功,爱士卒,楚人怜之。或以为死,或以为亡。今诚以吾众诈自称公子扶苏﹑项燕,为天下唱,宜多应者。”吴广以为然。】
陈胜吴广,是两个所谓的“农民起义”之“领袖”吗?
“陈胜者,阳城人也,字涉。吴广者,阳夏人也,字叔”。
《礼记·曲礼上》:“男子二十,冠而字”。
这就是说,人之“字”,源于“礼”。
而“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民”。
一般庶民,是不讲“礼”的,是不会有“字”的。
所以,有“字”的,就不会是庶民,而是贵族。
陈胜吴广两个人,都有“字”。
这说明,他们的出身,绝对不会是什么庶民甚至于农民;而应该,是属于或大或小的、某一个阶层的贵族。
那么,为什么又“陈涉少时,尝与人佣耕”呢?
这就正是陈胜吴广,之所以仇恨秦王朝,要煽动大泽乡起义,反抗秦王朝“暴政”的根本原因。
他们,原本是被秦王朝灭亡的、某个诸侯国的“遗少”,是某一个诸侯国之贵族的后代。
他们先前所在的诸侯国,被秦始皇的秦王朝消灭了,他们就因此而失去了贵族的地位,沦落为了庶民,就“尝与人佣耕”。
所以,他们的心中,就充满了对秦始皇,对秦王朝的刻骨仇恨。他们就时刻都在想着复辟——“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那么,他们复辟的手段,又是什么呢?
那就是——无所不用其极。
“吾闻二世少子也,不当立,当立者乃公子扶苏。扶苏以数谏故,上使外将兵。今或闻无罪,二世杀之。百姓多闻其贤,未知其死也。项燕为楚将,数有功,爱士卒,楚人怜之。或以为死,或以为亡。今诚以吾众诈自称公子扶苏﹑项燕,为天下唱,宜多应者”。
这还有“立场规则”吗?这还有“礼义廉耻”吗?
只要能煽动造反,那是——什么都顾不得了。
至于“会天大雨,道不通,度已失期。失期,法皆斩”,这就——只能是秦王朝的“暴政”了。
然而,我们今天发现,从湖北云梦睡虎地出土的秦简中,清楚地写着:
“御中發徵,乏弗行,貲二甲。失期三日到五日,誶;六日到旬,貲一盾;過旬,貲一甲。其得(也),及詣。水雨,除興”。
翻译一下:
“为朝廷征发徭役,如耽搁不加征发,应罚二甲。迟到三天到五天,斥责;六天到十天,罚一盾;超过十天,罚一甲。所征发人数已足,应尽速送抵服役处所。降雨不能动工,可免除本次征发”。
一切的“惩”与“罚”,都是针对官僚与官府的,并不关老百姓什么事啊。
至于要——“法皆斩”吗?
有那么严苛吗?
当然,不论复辟者们采用什么欺瞒哄骗的手段,秦王朝,总算是垮台了,灭亡了。
这就说明,秦王朝,还是确实是不行。
然而,秦王朝虽然是不行,可她,真的是被这些复辟者们打垮的吗?
如果复辟者们真的能够打垮秦王朝,那么,他们又为什么不能够推翻秦王朝所建立的各项制度呢?
为什么楚霸王项羽,会被十分弱鸡的刘邦给打败呢?
为什么刘邦所建立的汉朝,会沿袭秦王朝的各项制度呢?
这一切都说明,秦王朝,不是败于复辟者之手,而是败于她自身的制度不够完善。
秦始皇统一中国之后,就取消分封制,实行郡县制,将地方上的军政分开,从而强化中央集权。
这也就是总结历史经验,吸取历史教训的结果。
这就是为了阻断诸侯雄立之路,防止中央权力被再次架空,从而导致天下纷争,战乱不断的历史悲剧再次重演。
另外,在阻断外部势力架空及夺取中央权力之路的同时,秦始皇也在探索,阻止王族内部成员,利用机会非正常地篡夺权力的路子。
所以,对于接班人的问题,他就没有提前宣布。
而这,也就造成了一个制度上的隐患,制造了一个因为帝王的一时不能行使权力,而形成权力真空的的情形。
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宦官,帝王的身边之人,就能够假帝王之名义,而发出非帝王之本意的命令,使得天下,不得不服从一个篡权者的命令。
这个问题的产生,本质上还是一个“人治”与“法制”的矛盾,是一个“情感”与“理性”的矛盾。
人类社会之内部的根本矛盾,就是强者与弱者之间的矛盾,是少数强者与多数弱者之间的矛盾。
多数的弱者,为了对抗少数的强者,就必然地要组织起来,就要形成一个统一。
而这个统一,就必然地要有一个中心。
这个处在中心之人,他就必然地要取得大家的信赖。
这就是一个感情的问题。
它就形成一个“人治”的政治氛围。
但是,感情并不能包办一切。
人们的生活,特别是政治生活,还是必须要有理性,必须要由理性指导。
这就导致,在“人治”的基础上,人们,又不得不引入“法制”。
而且,随着社会的发展,人们的理性,是越来越强;“法制”的氛围,也就越来越浓厚。
但是——又一个但是,“法制”,虽然是更有利于人们的政治生活,它的本质,却又是理性。
而理性的本质,又是什么呢?
理性的本质,就是人们的知识,就是人们对于客观世界的真切认识。
理性是知识——可人们,又有多少知识?
理性是人们对于客观世界的真切认识——可人们对于客观世界的真切认识,又有多少?
秦始皇所制订的皇帝与官僚系统之间的关系,当然是属于一个“法制”系统。
但是,这个“法制”系统,是完善的吗?
当赵高利用秦始皇的突然去世,而窃取王朝大权之时,恰恰是这个“法制”系统,阻止了王朝大臣们,因为感情因素而能够起到的作用,扼制了“人治”因素,所能够发挥出的对于这个王朝的挽救能力。
人类是高级的,但是,一个人的头脑,一旦遭到袭击,这个人,就必然是呜呼哀哉。
蚂蟥是低级的,但是,即使你把蚂蟥切成了两段,蚂蟥不是死了,而是一只变成了两只。
这就是高级与低级的辩证法。
大秦王朝的覆灭,不是因为她太“低级”,而是因为她太“高级”。
是她高级的“法制”,搞死了她自己。
所以,信奉“法制”,信奉“理性”,往往是失败的肇始;而讲究人情,讲究世故,恰恰是成功的开端。
人啊,不能够见风就是雨,总还是得悠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