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拉多纳:革命和可卡因

“我们愿为祖国牺牲,而不是像英国人那样按下按钮杀戮,所以我们必须站上球场……那是一场战争,我们赢得了那场足球的战争。”

——迭戈·马拉多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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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都在说,你对英国人的做法简直太棒了!”

多年之后,抽着古巴雪茄的马拉多纳谈起那个有悖规则的进球,就像一位从墨西哥革命电影中走出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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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右臂纹着切·格瓦拉,左小腿纹着菲德尔·卡斯特罗,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革命者、游击队员、匪徒的火药味儿。

这是他和另一位天才球员里奥·梅西最大的不同。他们来自不同的阶级,属于不同的时代,后者的足球是纯粹的,而马拉多纳则将对世俗正义的被缚、抗争与无奈投射到了足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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迭戈是迭戈,里奥是里奥

马岛之战4年后,英国人那句“足球高于生死”的漂亮话,在败军之敌身上诠释的淋漓尽致。马拉多纳用“上帝之手”和“世纪进球”两种极端方式,注脚了“迟到的正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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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帝之手”

在墨西哥的阿兹特克体育场内,“足球无关政治”更像是政治正确的外交辞令。私底下,那一代在战争中落败的阿根廷人,怎么可能不为牺牲的军人赌一口怨气?

确切地说,那是自圣马丁和玻利瓦尔以来,整个美洲弥漫了近200年不曾消散的怨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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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护自己领土的野兽”

哥伦布在1492年发现了新大陆。美洲的金银、矿产、作物、奴隶,供养了欧罗巴的原始积累和工业革命,自己却病入膏肓。

尽管1810年的革命为它带来了政治独立和民族解放,但欧洲和美国的殖民不过是从枪炮变成了自由贸易,而独立后的美洲人,要么依旧是砧板上的鱼肉,要么成了经济宗主国的帮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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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安·庇隆三次出任阿根廷总统,试图在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之间找到第三条路,终以失败告终

为了找到一个独立、公正、繁荣的政治经济模式,革命成了拉美国家永恒的主题。在阿根廷,政府不断在民粹主义和寡头政治之间更替,没完没了的军事政变,使国家没有稳定的社会、经济政策,与之相伴的,是持续的经济放缓,尖锐的阶级矛盾,一轮又一轮的社会动荡和通货膨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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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时代的马拉多纳

马拉多纳的青年时代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开始的。在城市贫民窟中长大的他,对社会不公有着天生的敏感,他明白一个道理:政治家和权贵很富有,但什么也不会漏给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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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马拉多纳与家人在一起

那同时也是左翼思潮在美洲风起云涌的年代,巴西总统热图利奥·瓦加斯、智利总统萨尔瓦多·阿连德,都曾试图在国内推行企业、矿产国有化改革,发展民族工业,这自然引起了美国跨国公司和中央情报局的不满,于是新一轮政变扼杀了这种可能性。

只有古巴是个例外。与华盛顿彻底决裂的卡斯特罗,消除了文盲,加强了妇女的社会角色,修建新学校,建立卫生保障系统,大部分房屋、水电、电话、体育表演都是免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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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1年,意气风发的卡斯特罗(左一),他刚刚在这一年的4月挫败了由美国主导的武装政变

这些发生在古巴的变革,为那时的左派知识分子提供了论据。如乌拉圭作家爱德华多·加莱亚诺,就将这块边缘大陆上的失败完全归咎于西方发达国家的暴力和阴谋。在他眼中,尽管贸易禁运中的古巴依然缺少各类消费品,但它是人民的国家。

马拉多纳也是这么想的。1987年,作为世界冠军功勋球员的马拉多纳,同时收到美国和古巴的邀请,他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后者。他第一次见到卡斯特罗,并彻底被这头“保护自己领土的野兽”征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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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拉多纳与卡斯特罗

“我对欧洲人、南美人了解的越多,就越热爱古巴!”马拉多纳后来说。至于令他不屑的美国,则被视为一个四处扔炸弹的刽子手,“它没有权力替全世界做主”。

功成名就的马拉多纳,依然站在穷人一边。他谈论政治,参与其中,只要美国人反对的,就一定是穷人的朋友。他说卡斯特罗是自己的“第二任父亲”,委内瑞拉前总统乌戈·查韦斯是了不起的“指挥官”,还自称是巴西前总统卢拉·达席尔瓦的“忠诚一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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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拉多纳与查韦斯(前排右一)

此外,他和很多拉美国家左翼领导人都保持着“革命友谊”:玻利维亚的埃沃·莫拉莱斯、乌拉圭的何塞·穆希卡、厄瓜多尔的拉斐尔·科雷亚、尼加拉瓜的丹尼尔·奥尔特加。

这些人口中喊着“马拉多纳万岁!拉丁美洲加勒比海人民万岁!”他们需要他在足球世界的影响力,而他则用这样的朋友圈,践行着玻利瓦尔尚未完成的革命:拉丁美洲应该由共同传统联系在一起,只有亲密无间的区域性团结,才能对抗外部霸权,避免自相残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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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拉多纳胸前文字:“战争凶手”

2016年11月25日,卡斯特罗逝世。4年后的同一天,马拉多纳离开了这个世界。

2

“如果可卡因是毒品,我就是个吸毒者”

“我到达那里,发现躺在椅子上的不是马拉多纳,只是一个快要死的人,周围的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一位在2000年抢救过马拉多纳的医生回忆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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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多人都和这位医生一样,不愿把足球场上的上帝、群众集会上的民族英雄,和生活中的马拉多纳联系到一起。但现实就是这样,长期的毒瘾、酗酒,过多的伴侣,使他数次与死亡擦肩而过,他的生活走向了和足球技艺截然相反的另一个极端:糟糕透顶。

电影《黄金三镖客》中,墨西哥“丑人”说,在我们那个地方只有两种选择,要么做神父,要么做土匪。故事的背景设置在1860年代,100多年后,“那个地方”面临的选择变成了要么踢球,要么贩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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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拉多纳幸运地踢了球,又不幸地被毒品所累。他从1982年开始接触毒品,从西班牙去到意大利之后,又和南方的克莫拉黑手党扯上了关系。在帮派聚会上,对方送给他的,除了金表和姑娘,还有可卡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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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4年,马拉多纳与前那不勒斯俱乐部主席科拉多·费莱诺(左一)

那是一段疯狂岁月,他带领一向被北方富人蔑视的南方“贱民”羞辱了北方。北方人用“卷发火腿”咒骂这个多管闲事的闯入者,而在那不勒斯,无论孩子和小狗都顶着一头他那样的假发,他所到之处,是热烈、骚乱和宗教狂热般的崇拜。黑手党人则像对待手足兄弟那样向他承诺:你的麻烦就是我们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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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7年,那不勒斯全城庆祝第一个意甲冠军

然而,崇拜和承诺的前提是他必须毫无保留地为那不勒斯踢球。1991年,记者的骚扰,与球迷的分歧,让他萌生了离开那不勒斯的想法,禁药丑闻就在这时爆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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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拉多纳因吸毒在布宜诺斯艾利斯被捕

马拉多纳觉得,是黑手党人背叛了自己在暗中搞鬼,因为阿根廷在一年前的世界杯上淘汰了意大利。“当时的意大利联赛主席是黑手党成员,他们原本安排德国和意大利来踢那场决赛。”

3年后的美国世界杯,他的尿样再次出问题,权力机构终于逮到了赶走这位叛逆者的机会。他总是在挑毛病,为球员主张劳动权利,抱怨电视转播对比赛时间的影响,质疑国际足联的收入不透明。他不是唯一一个敢出言不逊的家伙,却是影响力最大的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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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4年美国世界杯期间的马拉多纳

一直以来,马拉多纳对当年的“背叛与出卖”耿耿于怀,但他也承认,是自己亲手毁了那个光芒万丈的球员,也毁了世人的期待,足球原本可以因他获得更大的声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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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1年,为博卡青年俱乐部摘得冠军的马拉多纳

“即便有人犯错了,但足球不必为之负责。我犯的错由我承担,足球不容玷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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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资料:

1、纪录片《马拉多纳》,埃米尔·库斯图里卡

2、《拉丁美洲被切开的血管》,爱德华多·加莱亚诺

3、《足球往事:那些阳光与阴影下的美丽和忧伤》,爱德华多·加莱亚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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