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焦虑牵着走的日本:含蓄还是含混?

“我越是摆出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越是盛气凌人,这些重外表和仪式的人就会越发尊重我……时间会证明这一结论的正确性。”

美国海军准将马休·佩里是这样评价日本人的。1853年,为了迫使日本开放门户,他率领4艘全副武装的军舰驶入了东京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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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里舰队的船只因船身漆黑,而被称为“黑船”。从此,“黑船”在日本成了西方思想的隐喻

面对海上发着不祥轰鸣的蒸汽大船,日本武士在岸边一字排开,没一人知道在国家的外部发生了什么,唯一确定的,是自己手中的刀剑敌不过“花旗洋鬼”的坚船利炮。

这一幕与中国在19世纪初面临的局面很像,不同的是,日本人用虚与委蛇的谈判代替开战,并成功将谈判拖入了僵局。但是当佩里一年后再次来航时,海上出现了9艘舰船,船上数量更多的巨炮传递的信息比上一次更明确,双方签订了《日美亲善条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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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人希望用盛大的排场获得尊重,可这些在美国人眼里并不具有威慑力

这次“黑船事件”深远地改变了日本历史。如果说中国曾经是它的智慧中心,那么当那套旧秩序无法适应新世纪的“新道德”,焦虑的日本迅速调转船身,拜了西方的码头。

被梁启超称为“日本维新之首功”的吉田松阴,请求美国人带他上船去见识西洋。对此,一向视日本人为井底之蛙的佩里客观地写到:从日本年轻人强烈的求知欲,可以判断这个有趣国家的未来拥有怎样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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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泽谕吉

福泽谕吉这位后来被长期印在日本万元纸币上的教育家,则在《脱亚论》中将日本毗邻中、韩两国视为莫大不幸:“二国无知,西人谓我亦如此……莫若早脱其列,携手西洋诸国,待彼二国,则如西人即可。是故,我国势必拒此东方之恶邻于心念也。”

这些“山川异域,风月同天”的国家一朝成了“东方恶邻”,日本人避之若浼。在《创造日本:1853-1964》一书中,作者伊恩·布鲁玛将这种“灵活”总结为日本文化的边缘性。用一种舶来思想取代另一种舶来思想,从已经发生的历史看,日本人并没有遇到心理障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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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夏目漱石这样的文化精英阶层,曾警告日本社会,过快消化西方文明,或将导致集体精神的崩溃

相比之下,西方思想对中国伦理的冲击有着更大破坏力,中国人需要更长时间消解它,在这个过程中,逐渐从新智慧中获益的日本人看到了一种极具诱惑的可能性。从1894年甲午海战开始,日本如疯魔一般幻想着不切实际的“事业”。

尽管被视为一个温和、含蓄的民族,但主导日本历史的,往往是激进和歇斯底里。而每次干坏事儿的时候,日本人又总能给自己的恶行找一个让自己安心的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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铃木清顺作品《暴力挽歌》中的主角麒六总是想着要和别人打架

1930年代,雕塑家高村光太郎在一首给蒋介石的诗中写道:“我的祖国日本要摧毁的不是您的国家,先生,我们只是在摧毁反日思想。”

到了1941年,成功偷袭珍珠港的消息让文艺评论家奥野健男兴奋地写道:“一个来自落后国度的有色人种在面对发达国家白种人时的所有自卑感,顷刻间烟消云散。”

在这些遮遮掩掩的表述之下,真正驱动日本的,是深重的焦虑,如伊恩·布鲁玛所说,“过分自信、狂热心理、深深的自卑感以及时而执念于民族地位的想法——所有这些因素对日本现代史都产生过影响”,这些因素既是焦虑的因,也是焦虑的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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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舞台上的“切腹”

从“和魂汉才”到“和魂洋才”,日本的魂从没变过,焦虑也如鬼魅一般挥之不去。自“黑船事件”之后的100多年间,日本经历了一系列震荡与巨变,倒幕运动、明治维新、日俄战争、侵华战争、东京审判……焦虑时而为国家带来光荣,时而将民族送入穷途末路。

二战之后,被美国接管的日本政府在社会、政治、经济生活等诸多方面推行了一系列改革,短短十余年,日本在废墟中实现了奇迹般的重建与崛起。到1964年的东京奥运会,日本似乎成了一个全新的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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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4年东京奥运会

8000只和平鸽在崭新的体育馆内放飞,仿佛日本从未在世界大战中穷凶极恶。一位在原子弹爆炸当天出生的广岛青年点燃了奥运圣火,仿佛日本是战争唯一的受难者。

在描述运动员入场式时,当地报纸的一首小诗这样写道:“一面又一面,总共九十四面旗帜;当中一些指不定还曾相会于沙场。”

“指不定”这种措辞,与其说是含蓄,更像是含混。如同天皇在终战诏书中写的,“敌方最近使用残酷之炸弹,频杀无辜……朕欲忍所难忍,耐所难耐,以为万世之太平。”

1972年,中日两国实现了邦交正常化。在这之后的几十年中,中国人一直在试着用原谅的心情看日本,毕竟无论你爱它、恨它,它就在那里,是个总归要来往的邻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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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过日本的人多了,善意也就多了。我们把日本当速成教材看,不吝溢美,有些赞的对,有些是误读了,但也没什么大不了,总比居高临下的好,就像木心说的,中日两国文化交织,向来是日本学中国,中国不学日本,其实是吃亏的,早该向日本文化要回馈了。

但是,好邻居不该往小区里泼脏水,而且还是有毒的脏水,这怎么看都是损人不利己。何况日本是个蹩脚的辩手,它说给自己听的那些话,从来没说服过任何人。

事实上,对于曾经给整个亚洲带来苦难的日本来说,最聪明的做法是不要勾起邻居们的旧记忆:日本是一个不正常的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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