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邪教往事:论影响,“奥姆真理教”的麻原只是小角色

【本文转载自微信公众号:世界说(ID:globusnews),作者:萧西之水】

2018年7月6日,“奥姆真理教”教主麻原彰晃(原名:松本智津夫)及其他6名“东京地铁沙林毒气事件”肇事人被执行死刑。经历为期23年的审理判决工作,当年无数人的童年阴影“奥姆真理教事件”终于画上句号。

麻原放毒,是因为政治上的失意,或许难以想象,当代社会还有人试图凭借宗教力量染指政治,还是在明确规定政教分离原则的发达国家日本,但如果翻检历史不难发现,日本宗教势力对于政治的热心,真的是由来已久,而一沾上政治,原来不邪的宗教也往往带上邪教色彩。从战国到当代,每次宗教狂热潮,都会给日本带来极大破坏,论影响力,麻原彰晃还只能算是个小角色。 

奥姆真理:曾经的暴力夺权计划

“奥姆真理教”开始于1984年麻原彰晃创立的瑜伽辅导班,后来以“超能力”为噱头吸引各路社会弱势群体加入,最终成为声势浩大的宗教团体。1987年,“奥姆真理教”正式成立,并在两年后获得政府许可成为宗教法人。

奥姆真理教的教义以原始瑜伽为基础,融合印度教与原始佛教、藏传佛教的理念。如他们借来印度教三大柱神之一的“湿婆”为主神;借来佛教的“金刚乘”用语来塑造“五佛之法则”,擅自规定“为了某一既定结果可以不择手段”、“若某人处于轮回的最佳时机便可杀之”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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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90年前后的麻原彰晃

如果仅限于此,奥姆真理教无非是一个外人看来有些异常的宗教组织而已,但除去做一名普普通通的宗教教主外,麻原彰晃明显还有着政治野心。

按照“轮回转世”说,麻原彰晃宣传自己是德川家光、朱元璋等国家统治者的转世,因而在这一世也应当称王。到了1994年,奥姆真理教进入到最后的疯狂时,麻原彰晃还把教会改造成模拟国家的形式,他自任“法皇”,任命11岁的女儿松本丽华为“法皇官房长官”,模仿中央政府设置“大藏省”(财务)、“科学技术省”、“自治省”、“谍报省”等部门,俨然一副要夺取政权的态势。

但作为一介普通人,麻原彰晃并没有自己的军队,曾经参加日本大选也以惨败收场,思来想去,他唯一的方法只有暴力恐怖路线,即投资研发肉毒杆菌毒素、沙林毒气、VX神经毒剂等生化武器。

从1993年开始,奥姆真理教将已经研制成功的生化武器零星用于实验。由于生化武器难以为一般民众所识别,即便造成一些危害,也完全没有被当事人所察觉。于是从1994年开始,奥姆真理教扩大了生化武器的适用范围,开始针对多人进行“试验”。

1994年6月27日,奥姆真理教在长野县松本市的居民区散布沙林毒气,造成7人死亡,600人受伤;1995年3月20日晚8点,奥姆真理教更是在东京5辆正在运行的地铁中投放沙林毒气,造成13人死亡,6300多人受伤。按照奥姆真理教的计划,到1995年11月,他们还要在东京上空用直升机喷洒沙林毒气,引发国民恐慌,趁机夺取政权——还好,在奥姆真理教实行这个所谓“11月战争”计划前,日本警方就先行一步突袭了奥姆真理教总部,并将包括麻原彰晃在内的主要成员网罗一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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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沙林毒气事件当日报道

虽然麻原彰晃的政治野心庞大,计划也颇为狠毒,但必须说,日本宗教势力对于政治的热心却是由来已久,甚至可以追溯回古代。 

古代佛教:战国大名本愿寺

宗教从其诞生之日起,就有着聚集人心的作用,因而经常被当作统治阶级的重要政治工具。但有时候,宗教本身也会靠着聚集起来的人心,反噬其他政治群体,日本历史上最著名的案例莫过于日本战国时代的本愿寺。

本愿寺派属于日本佛教净土真宗。该宗派由亲鸾上人(1173-1263)创派,主张众生皆有佛性,且普通男女也都是阿弥陀佛所拯救之人。只要口念“南无阿弥陀佛”,心中有真诚信仰便可得救。

日本战国时代(1467-1573),旧有的各大庄园遭到毁灭性打击,农户纷纷开垦新地、结社自保,这就使得自治村落逐步加入到日本封建制政治版图中。有别于传统庄园需要以封建主的命令为准,自治村落普遍采取农民合议制,村落决策自然更容易受到民间信仰的影响。

古代农民出身低微,文化程度不高,难以理解高深的佛教理论,更没有足够资财制作佛像,但穷人也有宗教需求,再说,穷人聚合起来,力量可不得了,最早洞悉这一点的本愿寺派第八代传人莲如上人(1415-1499)提出:无论高低贵贱皆可信仰本派,本派不崇拜佛像,也不需要大家制作佛像,只需称颂“归命尽十方无碍光如来”这一名号,便可认定为本派教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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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莲如上人

这么低的门槛,自然吸引了大批底层信徒。靠着各大自治村落联合,本愿寺派的世俗权力不断扩大,本愿寺更凝聚起一支不可小觑的武装。1488年,74岁高龄的莲如上人亲自率军进攻加贺国(今石川县南部),逼迫加贺国守护大名切腹自尽,本愿寺获得巨大胜利。

经过数十年发展,本愿寺势力越扩越大,形成以石山本愿寺(大阪)为核心,以鹭森别院(和歌山)为后方,以加贺国为前哨站的完整统治体系,从一个单纯的教会组织,变成割据一方的“战国大名”。本愿寺最强的一招是,凭借和尚属性,他们可以宣布敌对的大名为“佛敌”,对方虽是一方诸侯,但领地上的农民们普遍信佛,这么一来他们就可能暴动叛乱,大名就坐不住了。这招就跟中世纪的罗马教廷动不动就把某个国王逐出教会一样,很有杀伤力,所以连武田信玄、上杉谦信这样的战国名将都不敢惹本愿寺,一有摩擦,只能和解。

1568年,战国时代的风云儿织田信长率军攻入京都,掌握统一日本的主动权。为了抵消本愿寺教会的影响,信长积极引入天主教思想进入本愿寺统治地区,双方随即大打出手,本愿寺通过自身经营上百年的情报与动员体系,编织了一张完整的“反信长包围网”,一时间让织田信长陷入窘境。


为了消灭本愿寺与相关佛教势力,他开始采用比本愿寺更为恐怖的肉体消灭法。1571年,他放火焚烧本愿寺的同盟比叡山延历寺,杀死僧徒三千多人;1574年,他又一次放火焚烧本愿寺僧徒占据的长岛城,不仅是本愿寺僧兵,城中老弱妇孺也全部被大火烧死,总数超过2万人。制造数次惨案后,本愿寺势力越来越小,逐步走向衰亡。

1580年,在正亲町天皇亲自斡旋下,本愿寺派第11代宗主显如上人(1543-1592)宣布放弃自己兴建的堡垒石山本愿寺,专心于佛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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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愿寺显如

虽然只是昙花一现,但不可否认,战国大名本愿寺一度在日本多个地区建立起政教一体的制度。正因如此,本愿寺也受到后来统治者的密切注视,甚至于江户幕府的第一代将军德川家康亲自介入本愿寺内部事宜,将本愿寺拆分为西本愿寺、东本愿寺两部分,让该教会再也无力回归主流政治。 

日莲主义:近代佛教新派系与军国主义思想

明治维新后,日本着力于建成以天皇为最高统帅的国家,这就要求“国家神道”必须高于其他所有宗教,使得各大传统宗教纷纷衰落。但与此同时,一些基于传统宗教理论的新兴宗教也纷纷出现,其中的“日莲主义”甚至成为军国主义思想的滥觞。

日莲上人(1222-1282)是日本镰仓时代的僧人,主张抛弃净土宗、真言秘宗等佛教宗派,转而专精于《法华经》,这一宗派后来被称为“日莲宗”,日莲上人关心政治,曾经撰写《立正安国论》,阐述防范他国侵略、消灭国内灾厄之法。

近代,曾在日莲宗修行的宗教改革者田中智学(1861-1939)便借其名,强调“以宗教为经国之根本事业”,构建起国家主义组织“国柱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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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田中智学

虽然脱胎于佛教,但田中智学明确反对宗教对国家政治置身事外,反而是要求宗教人士均应“在家修行”,以积极姿态接触社会,更要在日常生活之中实践所谓“日莲主义”。

虽然冠名“日莲”,但凡事加上“主义”二字,就往往变味儿,日莲主义在佛教理论之外,更杂合了当时的官方意识形态,即“国家神道”。1913年国柱会报纸之中,田中智学发表《神武天皇之建国》一文,杂糅佛教与神道教理论,以天皇为“本佛”,随即创造“八纮一宇”这个新词,作为日本的国家愿景。

日文所谓“八纮一宇”,字面意思就是“八方一统”。国柱会从教义角度对此的解释是:世界上每一个人,无论人种如何、风俗如何,最终都会接受一种普遍存在的价值——修养内心;“八纮”的思想,最终都会统一到“一宇”之中,日本必然以“道义”达成世界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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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思想最初并无军国主义的含义,但随着“国柱会”一名成员逐步在军界越升越高,这一词语也随即变了味道——这就是日本近代著名的战略家、“九一八”事变的策划者石原莞尔(1889-19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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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原莞尔

石原莞尔声称,“八纮一宇”不仅意味着思想一统,世界政治也会通过最考验人类合力的形式——战争,达成统一体。他继续推演说,随着战斗队形发展与战争形式进步,飞机与核子武器将会越来越重要,一场涉及人类命运的“最终战争”一定会在很短时间爆发和终结,从而决定世界大权的归属。


谁来打这场“最终战争”呢?石原莞尔认为有四种可能:欧洲联盟、苏联、南北美联盟与东亚联盟。但欧洲大国太多,很难统合到一起;苏联是强人政治,一旦斯大林死后就会崩溃。因此,能够打最终战争的,只有美国,还有以日本天皇为中心的东亚同盟。“这场战争,将决定东洋’王道’与西洋’霸道’哪一方能够一统全球”。这一思想最终写入石原莞尔的著作《最终战争论》中,而“八纮一宇”一词也成为日本军国主义分子宣扬侵略扩张思想的重要词汇。

另一方面,“日莲主义”思想显著影响了当时青年人的看法,部分激进信仰者开始要求以暴力形式完成“国家改造”。1932年2月,信奉“日莲主义”的僧人井上日召集结20余名青年人士结成“血盟团”,对“因沉迷于私利私欲而轻视国利民福的极恶人”实行“天诛”,包括首相、宫内大臣在内的20多名政界高层人士进入他们暗杀的名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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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信奉“日莲主义”的僧人井上日召

短短一个月时间里,原大藏大臣井上准之助、三井财阀领导人团琢磨相继遭到刺杀,之后的5月15日,时任首相的犬养毅也遭到井上日召的盟友暗杀。这一系列暴力事件不仅造成了恐怖的政治氛围,也为日后军国主义分子登台亮相打下基础。

虽然井上日召进行了大量杀戮行为,但随着军国主义盛行,他与同伙也在1940年得到特赦出狱,二战之后也继续从事右翼运动。

尾声:创价学会与公明党

有趣的是,同样基于佛教日莲宗教义,另一新兴宗教派系——创价学会却走上了完全不同的道路。

创价学会要求基于日莲上人的佛法本义,以“价值创造”为核心理念,要求确立“生命之尊严”,实现“万人幸福”与“世界和平”。从1930年创会开始,学会对于有着军国主义倾向的神社神道大加批判,乃至于第一代会长牧口常三郎都在监狱中去世。直到二战结束后,创价学会才重新建立起来,并获得宗教法人的地位。

当然,即便是秉持和平主义的创价学会,也在战后对政治有着高度参与。1964年,在创价学会第3代会长池田大作在任期间,“公明党”得以创建,创党仪式上引用了日莲上人《立正安国论》的内容,以“王佛冥合”(世俗统治者与佛教统合为一)作为最高纲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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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创价学会第3代会长池田大作

不过,这一理论马上遭到媒体质疑是否违反了日本宪法的“政教分离”规定,最终在1970年,池田大作不得不宣布公明党与创价学会分离,双方成员不得互相兼任职务,而“王佛冥合”这一极具宗教气息的语言也从公明党纲领中抹去,创价学会只作为“后援团体”存在于公明党的支持者序列中。

应该说,公明党的成功让很多宗教团体看到了积极介入政治的可能性,奥姆真理教也正是在这一背景下想到参加大选,只不过由于对政治过分陌生而惨遭失败。但在当下的日本,另一重要的新兴宗教“幸福之科学”(1986年成立)也在2009年结成“幸福实现党”,积极参与到日本政治之中。

在中国人看来,日本的大量“新兴宗教”都有“邪教”之嫌,但由于日本宗教政策非常宽松、加之大量宗教与现实政治捆绑在一起,很少有人敢于直接以“邪教”来批评任何一个宗教(哪怕是奥姆真理教)。这一方面体现出日本宗教政策的自由,但另一层面上也不禁让人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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