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泾浜”、海派文化与中国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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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洋泾浜”、海派文化与中国文化

笨笨小笨笨公众号:汉语言文学自考复习
“上海弄堂里的闺阁,其实是变了种的闺阁。……它是白手起家和拿来主义的。贞女传和好莱坞情话并存,阴丹士林蓝旗袍下是高跟鞋,又古又摩登。……出走的娜拉是她们的精神领袖,心里要的却是《西厢记》里的鸟骛……”——王安忆《长恨歌》

(注:阴丹士林,旗袍品牌;出走的娜拉,易卜生《玩偶之家》里的女主人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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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40年代末,风雨飘摇中的上海并不知道时代的巨轮即将碾碎繁华旧梦。《长恨歌》,一个女人四十年的情与爱,交织着上海这所大都市从四十年代到九十年代沧海桑田的变迁。

“上海弄堂里的闺阁”,是变了种的闺阁;上海的弄堂,其实也是变了种的弄堂——“白手起家和拿来主义”,“又古又摩登”。读《长恨歌》,就不能不了解一下半殖民地社会深受西方冲击的海派文化,不能不了解一下“老克勒”和“又古又摩登”的“洋泾浜”文化。

老克勒

老克勒,一个只存在于上海的特殊群体。他们有“腔调”,有讲究,总是梳着整洁油亮的发型,喝咖啡、听爵士乐、说着“洋泾浜英语”,生活得悠闲而雅致。他们是最先受到西方文化冲击的一群人,也是最先吸收结合西方文化的,他们土洋结合,形成了一定时期独具特色的海派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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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克勒”,又称“老克腊”——《长恨歌》里便是这么叫的,那个叫“老克腊”的男人,是女主人公王琦瑶的最后一个男人。“老克腊”其实就是“绅士”的意思,“老”不作翻译,因为从语言学的角度来讲,“老”是一个词缀语素/构词语素,不含“old”的意思。“老克勒”是老百姓口头的一种戏谑之语,正式场合是不这样说的。

那么,为什么不直接叫“绅士”就好了,还要发明一个听起来土不土洋不洋的“老克勒”出来?

这个词,传说有好几种来源。

一说是color的音译,color,即是“色彩”的意思,引申为丰富多彩、花样繁多,上海话管叫“花头”;一说是Class的谐音,因为class有“根据公认的社会地位、经济地位划分的社会等级”的意思,能表示上流阶层;一说是color、Class的“混搭”,延伸了从color和Classic来的特色意义,有经典、高档的意思;一说是钻石重量单位Carat(克拉)的谐音;一说是从Old clerk来,意为“老白领”;一说是Clutch(离合器)的谐音,认为由“客腊客腊”作响的过气老爷机对上海味特浓的专用称呼“老克勒”更为贴切;还有一说“老克勒”就是“老壳啰”的谐音,是骂人的,指年纪大了,只有一副骨架、空壳,跟“老不死”类似……

究竟哪一个是绝对正确的,又或许都是对的?现在,没有人能给出确切答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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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克勒,是人们脱下长衫马褂、穿上西装洋服的历史进程,是传统文化教育在西方文化冲击之下逐渐蜕变的历史缩影。“老克勒”不是“人”,它是一种文化,一种上海滩十里洋场的生活态度和生活方式,是特定时期租界特有的产物。

就连“老克勒”这个词,也是半殖民地的特有产物——“洋泾浜英语”。

洋泾浜

“洋泾浜”,黄浦江支流。1845年英租界在上海建立后,洋泾浜成为租界和华界的分界线,沿岸也成了上海最繁华的地段,也是英语和汉语接触最频繁的地方。上海的洋泾浜英语就在这里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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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洋泾浜)

洋泾浜英语,又称“pidgin”(皮钦语),意为“混杂语”。自从南京条约开放五口通商,上海的对外贸易地位急速攀升,西方商人大量涌入,在没有共同语言而又急于交流的情况下,一种蹩脚的“商业英语”就诞生在英法租界之间的洋泾浜。一批无业游民,专以这种蹩脚英语牵合中外商人促成交易为营生。

谁想赚别人口袋里的钱,谁就得主动学别人的语言,这是个亘古不变的真理。所以,中国人纷纷努力学英语;所以,洋泾浜英语是以汉语为基础的。它在汉语的基础上夹杂了很多“散装英语”,以汉语的思维模式、沪语的发音、一塌糊涂的语法,罗列着蹩脚的“散装英语”单词——让西方人勉强听得懂,这就够了。

蹩脚的谐音、蹩脚的语法、不伦不类的中西结合——“老克勒”就是典型的“洋泾浜”。你若说它是英语吧,它不是,那个“老”字让它有股中国民间味儿;你若说它是汉语吧,也不纯,“克勒”明显就是个外来语。与此类似的还有“小开”(依仗老爸的富家子),“开”为“kite”的谐音,kite有“空头支票”的意思,这样一看,“小开”一词真是活灵活现。

随着时代的飞速发展,“老克勒”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属于半殖民地特定时期的“洋泾浜”,也逐渐被融入了国人的文化之中,与沪语交织融合,变得难分你我。如今的上海话其实有非常多的“洋泾浜英语”,只是上海人都不一定清楚它们的来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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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里奥尔语

半殖民地时代过去,上海作为中国长三角的经济中心,仍在源源不断发展着,外来人口、外籍人口与日俱增,天南地北四面八方的文化熔于一炉。在花花绿绿的南京路步行街上,时常能见到身着各国服饰、操着分不清是什么语言的人们,也时常能见到肤色不同的一家三口——那个混血儿一定至少会说两国语言,甚至还会说一口流利的上海话。

如果说通商口岸的开放、西方人的大量涌入,带来的还只是短暂文化冲撞而成的“洋泾浜语”;那么,这百年来源源不断的文化大融合,带来的就不止是“洋泾浜语”,而是一套有完整语法体系的“克里奥尔语”了。

“克里奥尔”(Creole)意为“混合”,是一种由皮钦语演变而来的语言。它较之“洋泾浜”而言,已形成了一种完备的语法体系。这是由于“洋泾浜”无法像正常的一种语言那样沟通,而多方文化长达百年的冲击之下,“洋泾浜”不能消亡,它必须找到自己的出路——克里奥尔语就是它的出路。“洋泾浜”的后代、后代的后代、后代的后代的后代吸收了“洋泾浜”,“洋泾浜”又随着社会的发展逐渐发展着,久而久之,这种不伦不类的语言必然会找到一个平衡点,一个容纳多方文化冲撞的平衡点,形成一套属于自己的、稳定的语法结构。从这种意义上来看,现在的新上海话,就是“克里奥尔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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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文《“茶”的发音起源》说过一个有趣的现象:根据世界各地“茶”字的发音,就能画出一幅不完全欧洲列强殖民史图。现在,我们根据克里奥尔语地区分布,也能看出这样一幅图。比如,加勒比海的海地,是典型的克里奥尔语区,东南亚的新加坡也是典型的克里奥尔语区,这两个国家就都曾被列国侵占。

懂闽、客、粤语的人去到新加坡,听见“Singlish”一定会觉得似曾相识——Singlish就是一种以英语为基础,混杂了闽粤客、马来语词汇的英语。新加坡是一个多元文化的移民国家,“Singlish”也不是一天造成的,和现在的“新上海话”一样,是从老一辈的“洋泾浜”一点点进化演变发展而成的。

了解“洋泾浜”与“克里奥尔语”,是一个了解世界历史、世界地理、世界多民族文化的过程,不仅有助于开拓视野,也有助于对语言学、文学史的理解,对学习和生活都益处无穷。

“又古又摩登”

海派文化,是中国文化的一个缩影。“又古又摩登”的国际化大都市,“又古又摩登”的中国文化,在即将受到更多冲击的未来,是否还能在海纳百川、博采众长的基础上,始终不忘初心?

这需要我们21世纪接班人共同的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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