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道主义在中西方传统文化中的不同体现(二)

第三,中国文化认同人的进取资格平等

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因为人的本性平等,承认人人都有进取的权力。

因为人的权利不能仅仅被限于能活着,每个人都有追求更好生活的权力,都有追求上进的权力。给不给人上进的资格和道路,也应该是评判这个社会有没有人道主义的标准之一。

虽然儒家强调社会等级差异(如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等),但是认为人人都应该以“君子”为典范,学习“君子”的人格,加强自我修养,积极实现自我完善,强调道德修养上的人人的平等可能性。

《论语·卫灵公》:“子曰:‘有教无类。’”,基于人生而平等的理念,主张人人有受教育的权利教育,不应因出身贵贱而有所区别;《孟子 告子下》:“人皆可以为尧舜”,《大学》 “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主张无论身份高低,道德修养是共同要求,也都有修成正果的可能。墨子 “尚贤”主张唯才是举,任用品德高尚、能力突出的人;“官无常贵而民无终贱”,反对世卿世禄制度,体现了政治机会平等的诉求,具有强烈的平民平等色彩。

东汉马融注:“言人所在见教,无有种类。”(《论语古注笺》卷十五);南朝梁经学家皇侃疏:“人乃有贵贱,宜同资教,不可以其种类庶鄙而不教之也;教之则善,本无类也。”(《论语集解义疏》);宋代朱熹注:“人性皆善,而其类有善恶之殊者,气习之染也。故君子有教,则人皆可以复于善,而不当复论其类之恶矣。”(《论语集注》);韩愈的《原道》中“孔子之作《春秋》也,诸侯用夷礼则夷之,进于中国则中国之。”,进一步阐述了人本身没有种族、性别、身份等不同,皆有求学向善的权益,这一点成为中国古代学者共同认可的信条。

明朝王阳明主张圣凡平等观,他认为,圣人并非遥不可及的神圣存在,而是每个人都有可能达到的境界。他在《传习录》中明确表示:"圣人之道,吾性自足",意思是修成圣人的道法,就存在于每个人的本性中。人人皆有潜在的圣性,品质上并无高下之分,区别仅在于能否凭个人悟出良知,“心之良知是谓圣”,圣人并非遥不可及,而是依靠个人努力可以实现的境界。

而扩展到政治领域,秦末陈胜、吴广首先喊出‌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打破血脉门第的限制,挑战世袭特权。直至今日,许多国家民众的思想仍然没能达到这个水平。

唐末黄巢起义‌的纲领“天补均平”,首次明确提出均贫富主张‌;南宋钟相、杨幺“等贵贱,均贫富”,反映了底层民众对贫富不平等、政治特权世袭的强烈不满和对生存权的朴素追求。‌明末李自成起义‌“均田免粮”,直指土地与赋税问题‌。‌太平天国运动‌“凡天下田,天下人同耕”和“无处不均匀,无人不饱暖”,希望建立绝对平均的理想,体现了社会土地、公平与生存权的追求‌。孙中山的民生主义,主张“耕者有其田”。

这些诉求构成了中国历史上重要的平等思想资源,体现了强烈的反抗精神和对平等的追求,鼓励底层民众打破出身血脉的限制,通过抗争和努力改变命运。它们被一代代传承,成为所有中国人的思想财富。

而在破除人的出生限制,最大程度地给与公平竞争机会的制度,莫过于科举制的创立。它消除了孝廉制、察举制和九品中正制等选拔人才制度的弊端,打破了魏晋以来的门阀世袭制,理论上向所有男性开放(除贱民外),使平民有机会通过考试进入仕途‌。‌采取标准化考试‌(定期举行、‌统一命题、避免人情作弊),糊名誊录(匿名阅卷,考官无法识别考生身份)和地域平衡(按地域分配录取名额,防止文化发达地区垄断)等诸多手段,这种“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机制,大大鼓励了底层精英“读书改变命运”的进取心,为社会流动提供了制度化通道‌。

东晋时期平民官员占比仅5%,隋唐科举确立后上升至20%左右,北宋时期达到40%‌以上,明代‌平民进士占比约40%,前期甚至高达70%-80%‌45,清代‌平民进士比例则下降至19.2%,官僚家庭占比显著上升‌。

可见尽管科举制度依然有种种弊端,但作为能力所及最大公平性的选拔制度,它为减少阶级不平等、促进社会流动、尊重人生来的平等性做出了重要贡献。

欧洲从中世纪建立起严格的封建等级制度,强调血统神圣与门当户对,不可逾越;奉行严格的三等级制度,把人分为教士、贵族(骑士)和平民,分别担当祈祷者、作战者、劳动者的职能,不以学识划分阶层,除了少数能够进入修道院学习知识,平民很少有摆脱底层身份,出人头地的可能。

第四,中国文化推崇“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孟子·梁惠王下》:

曰:“独乐乐,与人乐乐,孰乐乎?”

曰:“不若与人。”

曰:“与少乐乐,与众乐乐,孰乐?”

曰:“不若与众。”

这个典故深刻体现了儒家文化中强调的仁爱、和谐以及社会共同体的理念,强调了快乐应该被分享和共创,将个人感受扩展为群体福祉。这种“与民同乐”的理念,既符合儒家“推己及人”的伦理观,也与人道主义强调的“对人的尊重与关怀”高度契合‌。

欧洲历史上从没出现过大一统的国家,即使是罗马帝国、查理曼帝国、拜占庭帝国等,实际都没有完成大一统,内部外部均存在诸侯割据的局面。众多小国小群体的生存逻辑,是成王败寇,你得我失,在限定的利益中争夺更大的份额。

中国古代在漫长的治理灾害,尤其是治水,以及抵御外来入侵的过程中,充分体验到了集体合作的重要性,没有人能够脱离群体而单独存活,为了取得集体的支援,个体必然要损失一些自由。大一统集体主义的生存逻辑,是全盘统筹,以小损失换取更大的利益,再由大家共享。

这种思想在现实中,更进化为有难同当,有福同享,前者是通过集体援助,减轻分散个体地痛苦;后者则是利益均沾,实现群体幸福、甚至利益扩大化的人道实践;既包含白求恩式跨越国界的无私救助‌,也体现在日常生活中的支教救灾等‌‌,均证明“众乐乐”能通过具体行动放大个体价值,形成社会共情网络,并提炼了无数成语如慷慨解囊、助人为乐、雪中送炭、乐善好施、拔刀相助、扶危济困、舍己救人、解衣推食等,与中国人的思想共鸣,

最鲜明的例子就是中国推出的“一带一路”计划,它在改善民生、促进发展、加强合作等方面均给与了涉及方人道主义关怀。通过参与国的合作,优化资源配置,促进经济发展,减少贫困人口,提高教育水平,帮助发展中国家增强自主发展能力,并为受冲突或灾害影响的地区提供可持续基础设施支持,缓解短期人道需求。红十字国际委员会指出,“一带一路”倡议通过基础设施改善为受冲突影响人群提供长期援助,契合人道主义精神。

第五,中国文化以更宏观和系统的方式实行人道主义,注重建立“大同社会”,为以后接受共产主义创造了条件

中国实行了长久的大一统统治,思考和处理问题多用宏观、系统和眼光长远的方式,向统治者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因为“授人以鱼”远远不如“授人以渔”,与其零星地、灾难发生后给与救助,远不如提前预防性地打造优良环境,将隐患消灭于萌芽之时,悄无声息地预防灾害,胜于未来声势浩大地救灾救火。

儒家是中国传统思想的中心学说,宣扬以仁爱为基础的道德伦理体系,强调爱人和律己。《礼记·礼运》提出了理想社会形态,以“天下为公””为核心原则的“大同”社会。

《礼记 礼运》:“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

对于弱者的安抚和支持,体现着中国古代社会的人道主义精神。注重措施完善,准备得当,防患于未然。中国在长久的大一统的体制中,很早就意识到以民为本,注重民生。而只有在政府的管理下,未雨绸缪,做好安抚民众的各种措施,才是实现的最好方法。

从汉代起,官府就对孤、老、独、残等弱势群体提供帮助,以后唐宋各代均实行免役、给粮给布帛甚至设立养济所、慈幼局等专门机构,充分体现了人道主义精神。

救助灾荒方面,中国也积累了丰富的经验:设立常平仓、义仓、社仓等粮食储存机构,丰年卖粮,荒年卖粮,兼具平衡粮价与与救助功能。官方实行直接发放粮物或以工代赈,如清代修堤坝、疏河道,既救灾又兴利;灾后重建包括蠲免赋税、缓征钱粮等。

同时建立了完善的管理机制,要求地方官准确申报灾情,‌鼓励富户捐输的多元参与‌,明代《荒政丛书》总结经验,清代颁布《钦定户部则例》具像化实施规则。

尽管在执行中出现大量的腐败挪用等现象,但中国历代的各种救助政策充分说明了人道主义已经成为官方“民为邦本”的治理思想,整体上维持了社会稳定,例如宋代"熙宁赈灾"使灾民死亡率降至3%以下。

而最重要的措施,莫过于实现均田制。因为最大的人道主义,就是给与民众生活资源和生存手段,让他们能够自食其力,安居乐业。

商鞅在秦国推行"废井田,开阡陌,授田于民"的政策,民众能够得到最基本的生产物资——土地。北魏至唐初的均田制将无主荒地按人口分配,男丁受露田40亩,桑田20亩为世业;女子受露田20亩。 宋代王田与均田结合‌,延续均田制框架。明朝朱元璋多次把动乱中失去主人的土地或荒地分授给农民使用,洪武三年(1370年),下令把北方郡县郊区荒地拨给民耕种,“户率十五亩,又给地二亩与之种蔬”,洪武年间苏州府太仓“见丁授田一十六亩”。

世界上从没有任何一个其他国家像中国这样,持之以恒地向农民分配土地,尽管实行中有种种问题,也不能遏制土地兼并的浪潮,但它至少在初期保证了民众的生存基础,奠定了中国人对土地财富平等的思想基础。

从均田制到有教无类,从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到大同世界,中国的传统文化在方方面面、点点滴滴地潜移默化,给中国人打下了人格平等、财富平等、进取平等的思想烙印,成为中国人的毕生追求,无数仁人志士秉持舍生取义的理念为之奋斗牺牲。

所以一朝共产主义思想传到中国,立刻被众多有志青年接受,正是来源于深久的文化底蕴。高级的社会模式是要有高级的群体思想支持的,就像再优秀的种子也要在适合的条件下才能茁壮成长,否则非但不能开花结果,反而会被质疑它的优良性。中国的共产主义能够挺过腥风血雨,成为世界最大的共产主义国家,是中国幸运地找到了共产主义,更是共产主义幸运地在中国找到了最适合它的土壤。

中国传统中的人道主义思想源远流长,立身于传统密切的人际关系,注重梳理社会秩序,恪守以人为本的伦理道德,强调仁爱、尊严与社会责任。

而今天的中国人道主义既要继承“仁爱”、宽容和“众乐乐”的精神,又吸收了现代尊重个人自由和权利的理念,并提倡平等互助的原则,强调道德实践与社会责任的统一,为全球人文主义提供了独特范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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