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愿军》第三部比起前作,显然不够完整、独立

《志愿军》第三部围绕着浴血后的和平,和平即是国家这一大家庭的和睦,并以李晓的家庭重建作为浓缩象征,而“浴血”则是通往和睦的必经之路,中美继续作战,李晓也必须在谈判桌上浴血奋战,成为了结合两个层面的切入点。

这是规整的打法,围绕着两个层面的“家庭”的重建,但比起第二部,它显然不够完整、独立。第二部的开头是李晓一家的前史,展现冲突与误解的出现、激化与解除,最终由朱一龙的牺牲而承受巨大的代价。

但在本作之中,它显然密切联系了前作的内容,并没有一个独立起手的开头。李克农进入朝鲜,带来了浴血和平的谈判起点,而李晓则成为了“浴血”而尚未“和平”的标志,她接受张宥浩的拍照,后者曾经承受了大量的牺牲冲击,此刻心怀希望,“以后只拍笑脸”,想要拍李晓,李晓却得知父亲尚未找到,虽然“不放弃希望”,但难以露出笑脸。在这里,李晓的家庭,张宥浩的寓意,都完全延续前作,显然缺少了独立性,也让本作成为了一种电视剧化的存在,在戏剧野心上较小,不够独立,也就必然难以得到戏剧性带来的深度。

它似乎回到了第一部的价值观与思想性宣讲的状态,失去了小家庭到大家庭的映射。开头的时候,“大家庭”的浴血和平就已经给了出来,由李克农等高官说出了谈判的热望与坚守主权的态度。作为大小家庭的结合点,李晓是关键的存在。她并不相信美国的谈判态度,拒绝了宋佳的谈判团邀请,因为哥哥的牺牲。这引出了本片关于和平与谈判的推动阶段,从小家庭的重逢出发,切入国家层面的敌对,李晓与中国都要通过反击打出和平诚意,展现坚决意志,之后再真心接受它,展现博大胸怀。

在第一次谈判时,李晓扔出了石头,“每一块石头都应该这么用”,而宋佳则将它捡回来,摆成了和平鸽的形状,展现了我国的和平化解战争的态度,而李晓也会被她慢慢引导,化解大小家庭的绝对仇恨。但是,美方翻译与军官的傲慢,直升机停在和平鸽上的羞辱,以及谈判中的威逼,意味着我方思想落实的必经之途,还是要通过战争的浴血,从战场到谈判桌上的双重浴血。

如果作品能聚焦李晓,让她完整经历上述的思想转变,怀有谈判求和的意志,不绝对抵触、为报仇而沉浸在战争中,坐到谈判桌上,又意识到战争争取和平的必要性,因此有意义地抵抗,在谈判桌上对抗,会是非常完整的线索。然而,作品一方面想要将李晓带入叙事,却也始终在强调着更直接的“国家”层面表意。宋佳是谈判领导,从开头就呈现着上述的结果形态,谈判桌上对抗,却也强调摆回和平鸽。李晓与她密切地交互,接受其引导,但宋佳自身的输出非常吃重,实际上不再是引领李晓的功能性角色,而是自身成为了绝对的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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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试图发展宋佳身上的大小层面,不仅是国家外交和平思想的符号,也具有个体属性。在谈判初期,她反复地腹痛、昏倒,既是个体的更丰富表现,抽着烟,也受着朝鲜老婆婆的粥和抚慰,表现更多的生活细节,也带出她“都靠烟顶着”,暗示中国在谈判初期的受挫,以及中朝友谊、争取和平的根本。

本片围绕着谈判的主体内容,而宋佳是谈判桌上输出最多的人,加大她的戏份或许是不可避免的选择,但给她就地赋予的“个体性、小家庭”属性,显然缺乏李晓的两部夯实的基础,只能用一些细节来适度弥补而已,更多的则是宋佳教导翻译员这样的“正能量确立”,以非常直白的口头输出形式,而李晓则成为了辅助的角色,让三部曲能够在戏剧上完整闭合,而她在各段落中则始终是“凝望”镜头的存在,表现被宋佳引导的心境过程。

宋佳引导着谈判的主体内容,必然让主题输出形式变为口头直白过度的形式。这是本片核心事件的必然,先天地没有了前两部的“战斗”主体内容,是更具有情感打动力、极端情境、人物深度交互的形式。

作为解法,作品试图结合谈判与战争,捏合“浴血与和平”,也用后者去弥补前者的输出直白问题,后者也是前者的加持,扭转前者的弱势被动,也呼应着前者同样的“浴血抵抗”本质。在第一次谈判的时候,宋佳等人弱势,美军轰炸阵地,谈判中则“我们想要哪里是三八线,鸭绿江也可以是”。随着谈判的推进,战场上的局势扭转,支撑了谈判情况的变化。

同时,这也将孙醒再次带入了叙事。他基于前两部的成长,已经变成了结果形态的“心向和平、坚定抵抗”战士。因此,以他为主的第一场战斗,可以通过他与其他战士的交流、回忆,引出前两部里的人物与情节,借助其叙事基础,也凸显、整合三部的“浴血和平”。并且,这也将前两部里的群像“浴血和平”凝聚在了孙醒的身上,让他成为了全军的象征。他在此前战斗里的坚定、英勇、而又追求和平而非滥杀,呈现出了浴血和平的结果形态,也充分具有了浴血和平、支撑谈判一面的功能。

如果作品让孙醒承担战场部分的主体内容,与李晓遥相呼应,其实可以弥补本片的问题。他在战斗中充分表现出坚定性,也与李晓形成了两个层面的“战斗与谈判”之交互,彼此遥相呼应,既作为国家的象征,也是小家庭的个体发展过程。在二人第一次的交流中,孙醒表示梦见了朱一龙,与李晓共情,完全可以确立本片中相对独立的“爱情”线索,意味着李晓的新的小家庭的建立过程,最终由孙醒找到辛柏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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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作品并没有充分利用孙醒这个前两部里夯实的核心人物,而是让他简单地成为了一个功能性的角色,整合了前两部里的“浴血和平”之人,化为美军面前的志愿军集体,这种追求和平的意志又被美军指挥官所践踏,杀死了他。由此一来,孙醒就成为了反衬美军凶恶的工具,其牺牲源于追求和平之心,象征着谈判桌上我军的处境。这定义了随后的战斗段落,必须以此才能扭转弱势局面,否则就会始终在美军面前受制。孙醒的死正是这种弱势谈判的极端表现,战友说他死的很憋屈,但也以此把心中的愤怒发泄出去,甚至是主动求死。他与美军指挥官口头交流,拒绝开枪,却在中立和平区被对方杀死,是谈判桌的战场形式,也是此时志愿军整体的处境,如果不扭转局面,就必然憋屈而愤怒,悲剧结局。最后,孙醒作为松骨峰最后一个幸存者,对接了在三部里始终穿插的“还有没有活着的”呼喊,松骨峰最终无人幸存,也加大了志愿军牺牲的表现幅度。

对于前两部中人物牺牲的整合,也是本作的重要处理部分。朱亚文送别肖央,二人提及了此前的护卫和孙醒,朱亚文怀着“他们都挺好的”的美好奢求,又必须接受“他们都牺牲了”的现实,而肖央带着红花回国,被地雷炸死,红花散落。随后,姚排长同样在中立区被杀死,无法开枪,防止落下口实,进一步加大了前两部里人物的牺牲,也反复确立着谈判中的受制,“付出牺牲而心向和平”的意志被践踏,引出反击而求平等谈判的必要性。同时,这也尽量运用了前两部里相对扎实的人物,加大本片的个体层面内容与情感打动力。

但是,这个选择的效果其实值得商榷。前两部的人物具有基础,因此应当得到更延续性的运用。但他们早早地离场,辅助了核心人物宋佳,以及其承担的“谈判战场”内容。在陈凯歌的设计中,这些牺牲加深了宋佳的仇恨,似乎认可了李晓的说法,“可能真的没有和平”,由此带来更强的戏剧性,展现人物的动摇与坚定,也象征我国的整体思想,定义“谈判”的意义:从仇恨中挣脱出来,为了追求和平而战斗在两个战场。

但是,在这样一部作品中,这个转折过程势必被极大地弱化,因为并不合适。在实际呈现中,宋佳的“意志弱化”比较短暂,马上得到了姚排长“心向和平”的指引,随后恢复了坚定的口头宣讲,引导同志们。更多的是她象征性的“患病”,随着战友的一次次死亡、谈判的弱势,病情逐步严重。而在这里,李晓的人物发展也瞬间完成。在始终“辅助”的叙事定位之后,作为与牺牲者们更有情感连接的人,她应该更加愤怒、仇恨,延伸小家庭的破碎之恨,而战友们也是志愿军的“大家庭”,以此引出她的更仇恨、再清醒,参与谈判。

然而,这个过程完全缺失,李晓反过来用姚排长引导了宋佳,随后接手了后者的翻译谈判工作,极度形式化地切分了谈判情况的转折。在鼠疫的时候,李晓用护士的牺牲说服了美军士兵去说真话,而宋佳以象征性的“治愈”回归,与李晓见证了双方的首次”和平”:朝鲜小孩站到边界线上,双方都没有开枪。无论是中美交互的外部,还是中方人物的内心意志的重塑、找到正确方法而扭转美军态度的策略,都缺少完整的过程,直接给出了宋佳“治愈”后的口头输出:你看,小孩子不知道什么是边界线。而孩子本身也象征了朝鲜和平的未来。

前两部的人物有基础,可以承载更多的个体表现、更完整的思想意志过程,以及寻找谈判扭转局面的方法,以此带出国家层面的策略变化,以浴血去打出和平。但他们被功能化地轻易消耗掉,其对观众的情感打动力、塑造基础,只用成了反衬“牺牲憋屈,意志被玷污,谈判弱势”的工具。而本作的新人物们,则难以接手叙事任务。宋佳如此,护士、坦克兵等人同样如此,他们都以简单的“和平生机”开始,迅速地或是牺牲,或是作为未来希望而存活。

在陈凯歌的思路中,他试图用前两部人物的大量憋屈牺牲,加持“以战斗浴血打出谈判和平”的必要性,从观感上也先抑后扬,激发最后一场大战的”崛起”,也以此对接了国家层面的策略变化,从谈判变成以战谈判,又以憋屈牺牲而点名“回到战争”的原因,并非热爱战争。

客观上说,本片围绕谈判,战斗部分确实少于前两部,因此必须为最后一场战斗做足情感、表意上的铺垫,再给足时间,制造三部曲的高潮,完全将之变成“浴血+和平”的寓意载体。

如果能够达成这个效果,前两部人物的功能化用法、轻易的消耗,就是有必要的做法。本片也确实知道了最合适的战斗,即迫使美军改变态度的上甘岭战役,而黄继光更会出现在这里,作为三部曲中所有志愿军的意志凝结、全军符号。在上甘岭战役的初期,战士残肢被杀、誓死抵抗、被燃烧与毒气攻击,其被虐待的惨状也有所呈现,类似于前两部人物带来的情感铺垫,为了随后的反击、从坑道到“我们回地面去”,进行先抑后扬的准备。

但是,在这场战斗中,作品已经没有足够的立体性人物去投入,也就无法带动观众更深度的情感,输出更扎实的表意,只能用一些路人甲士兵的外表惨状去弥补。黄继光是众人皆知、拥有先天共情基础的人物,可以加持这一段的表意效果,但他没有前情的铺垫,完全依靠先天基础,显得太过于“取巧”了,没有拉满其牺牲的感染力,只能靠大量的慢镜头与炮火背景,突出其英雄姿态,用被几次击倒去强化机枪的迫力,最后用中枪而不倒去凸显意志力。黄继光让人非常可惜,对他的用法甚至不如第一部里的毛岸英,后者至少有与毛泽东的父子“小家庭”段落。

因此,上甘岭战役的表意与打动效果,其实不如前两部里的高潮战斗,因为缺乏可称之为“人物”与线索的加持,有的更多是外表层面的牺牲。并且,它带来了关键的扭转节点,却又不是最后的战斗段落。因为出于戏剧结构与表意逻辑的考虑,陈凯歌安排了最后一场坦克战,带入朱亚文与坦克兵,二人承受了孙醒等前两部人物牺牲的仇恨,又从中挣脱,为了和平而战斗,是三部曲里仅有的存活人物,也象征了和平的未来。并且,这也将三部曲的主题落点放在了朱亚文的身上。这让人意外而又符合逻辑。意外在于,朱亚文在此前的存在感并不强,始终在三部曲里做支线,但又其实符合他在全系列结构里的定位:第一部里,他失去了自己的护卫张孝恒,与志愿军与国家存在坦克设计的分歧,过度理想化,无视了资源的匮乏,而在第三部里,他设计好了坦克,用坦克赢得了战斗,象征着我国对资源匮乏局面的战胜,也赢得了中美战争,而他自己也用坦克保护了又一个护卫坦克兵,也弥补了各种层面的缺憾与牺牲。坦克兵叫张孝文,与张效恒的弟弟同名,带来了颇为微妙的表意效果,既带来了朱亚文在个体层面的缺憾弥补,也强调了志愿军集体层面的牺牲与弥补、圆满,将小家庭与家庭结合起来,大家都是兄弟姐妹。更微妙的是,朱亚文的身份是美国回归专家,最初与国内格格不入,最终弥合为“家庭与胜利”,也存活到最后战胜的和平时刻,其实象征了中美未来的和平之希望。

对朱亚文的使用,是陈凯歌颇为聪明的一手,几乎是第三部里唯一具有完成度的体层面存在,也承担了第三部中情感、战斗内容的高潮,以及三部曲的宏观落点,更暗示了深层次的寓意。但是,他毕竟在三部曲里过度支线化,塑造度不如孙醒等角色,没能完全扭转影片的不足。年龄最小的李晓同样代表了未来的希望,却没有在三部曲里得到空间,而与她交互最多的宋佳则在最后得到了“个体化表现”的空间,点烟未遂而病逝,试图以此打动观众,强化其牺牲之巨大,甚至没能享受到最后一口烟,但人物此前终究过于单薄了,个体与承载的“谈判意志”都不太立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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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当影片最终回到宏观层面的时候,也就非常外化。在谈判桌的一面,彭德怀最后的慷慨陈词,其表现力有些单薄。同时,存活下来的照相师终于拍下了笑容的合影,但他完全缺席了本作的叙事。陈凯歌也试图用中美士兵一起庆祝的画面去呼应中美和平的未来,但美军形象此前非常简单,这一处也就只是单纯的”宣讲”而已。此外,作为和平的前导,美军此前始终在滥杀我方具备前史与塑造的人物,为了强化“以战促谈判”的定义而存在。在具体呈现的时候,陈凯歌始终较为简单地安排着情节,美军士兵利用中国的遵守谈判纪律、中立区不开枪,自己随意开枪。这拉满了美军的丑恶程度,又没有更丰富的情节去塑造一个可称为“人物”的存在,就难以自然地引导到最终的“中美士兵庆祝和平”结尾。李晓打动的鼠疫感染战俘,其实有这样的潜力,但情节与人物都没有下文。

在最后的部分,陈凯歌做出了个体、家庭、情感打动力的弥补,也总括了三部曲。他扩大了时间维度,在当代交代了李晓与父亲的结局,她迎回了父亲的钥匙,却没能找到尸体,由此结合了小家庭与大家庭,小家庭的缺憾强化了牺牲的程度,父亲却也化为了眼前的志愿军遗体,让她深深鞠躬,“迎接亲人”,对应着当代国家始终迎回遗骨的努力,即“大家庭”的团圆。李晓回到了自己与所有人的家,闪回放出了三部中所有牺牲的人物,“你们回家了,真好”。以此,陈凯歌几乎是强行地将线索拉回到了李晓的小家庭之上,借助塑造最好的内容,他也聪明地藏起了李晓父亲在第二部结尾的命运,让观众始终挂怀,在最后再揭晓,制造强烈的牺牲、悲伤之打动力,确实具有一定的效果。并且,这也对应了国家层面的升级,扩展到了当代的和平富强,以及迎回志愿军遗体的“家庭团圆”。

横向对比三部曲,第二部最为独立、完整,即使抛开题材,也算是一部水准线之上的作品。第一部的国家层面呈现比较直接,有主席等人的讲话,实际上类似于一种宏观格局上的总览概括,完成度也最低,呈现水平与方式都像是PPT。第二部的完成度几乎是独一档,独立的序幕介绍了前情,也带出了最完整的人物,堪称单部绝对核心的朱一龙,以及贯穿三部、作为最终收拢点的李晓。第三部试图结合前两部的宏观与微观,极度控制了领导人讲话等形式,更多以字幕呈现宏观策略与意志,但它却比第二部明显缺少了“人物”与情感、戏剧性,更多还是偏向了宏观层面。虽然陈凯歌尽量补救,使用了朱亚文等贯穿人物,对宋佳等新人物也做出了一些生活化的细节,但终究难以完全弥补问题。这让原本的大高潮变得有些苍白,没有拉满前两部基础内容、上甘岭、黄继光等要素,让人有些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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