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台湾七个月后,猫肥人瘦
回台湾七个月后,阿竹肥了一大圈,我瘦了一小圈。
回台后适应最快的是阿竹,他奶奶认为他妈妈不靠谱、他在北京时受尽苦楚,于是一天四顿给他大补特补。
很快地,阿竹不仅从北京户口转为新北市户口,连监护人都更名了。当阿竹的肚子往圆形发展时,我多年来被深夜的小龙虾麻辣烫喂养得圆滚滚肚子反而渐消。
家规森严,平时太后不允许家里出现油滋滋的外卖。好不容易最近太后去了趟老君山,我晚上迫不及待点开外卖,发现去店里吃卖三百三(台币)的柠檬泰国虾在外卖上要卖四百;自己去店里买的八十块超大香鸡排外送要卖一百零九;七十块一份的锅贴要九十块。还要再加上二十块三十块不等的配送费…
算了,朕决定亲自下楼去离家最近的食堂——便利店。
偶尔,在夜深人静时摸着肚皮感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三餐美团外卖的生活,已经离我远去七个月。
在外卖昂贵、家规森严(家里不能出现油炸食品)的双重打击下,我的消夜从水煮牛肉变成便利店的水煮鸡胸肉;每回跟家人眉飞色舞聊到在北京的生活,「晚上我就点外卖的调酒、再点烧烤,加起来还比台湾的一份外卖便宜」,母后必然丢来冷眼,「难怪十年能胖这么多,消夜去吃冰箱的苹果!」
阿竹受奶奶宠爱后眼神都变了,透露出一股嫡长子的气势。
回台湾七个月后,我重回十八岁,过上了「富裕的大学生」生活。
我家母后机敏地发现,她这女儿在北京当牛马十年,却没存下多少。在北京时某次视频,镜头不小心扫到了堆积如山的淘宝纸箱。从北京搬回台湾时,她的女儿不断感叹「我的衣服至少丢了二十分之十九!」
所以回台湾后,她对于她的女儿要求就是:存钱!每逢女儿拎着购物袋,必多看两眼。
于是,她的女儿——我,过上了大学生时的生活。出门必然带着一个能放进两件衣服的大包,买衣服首饰,必然放进大包里「偷渡」进家门、再偷渡进衣橱里。
「又买新衣服了?」太后问。
「这是从北京带回来的啦!」我义正严辞。
偏偏,回台北后,在金钱方面瞬间解压。大家知道,我有多少年没有过不记账的生活吗?!有多少年,我都得扣除房租、扣除吃喝日用,连买几次美容院的卷都得数着生活费。
加上台北的商场实在好逛。在北京,去商场除了名创优品、优衣库和ONLY,一件不知名牌子的衣服价格往往能劝退我;在台北,去除优衣库这类便宜的快消品牌,商场的衣服首饰也有一两千块台币的,总有种「这我买得起」「那好像也不贵」的心态,于是将淘宝买买买转化为线下购买力。
于是在外面,俨然一副女强人姿态,「我,毫无压力,收入尚可,买买买!」然后到家门口把衣服折小再折小,塞进包里。
打开家门,母后大人看着电视、摸着阿竹,打量着我。「又去逛街啦?身上这件好像是新衣服?」
「这是在北京时买的啦。」然后心虚地滚回房里。
回台湾七个月后,我常跟朋友吐槽,「到底是谁在说大陆落后的啊?!啊?!到底是谁?!」
很不好意思地承认,我似乎在两岸都曾占过一点好处。
刚去大陆时恰逢两岸你好我好的温情时刻,大家对台湾同胞热烈欢迎,同学还大多是看过「康熙来了」、对台湾有点滤镜的九零一代;从北京回台北职场,原以为会被排挤,会被质疑「你说,你爱不爱台湾」,结果在谈工作、或与新朋友认识时,一听到「你在北京工作过十年」,不必多说,大家自然认为——你工作能力很不错吼?北京耶!
如果来台北参加联谊、或去交友网站,还会看见一些男生,自豪地将「待过纽约/东京/上海(北京)」这种写在个人档案里。毕竟我这代三四十岁台湾人,在十多年前大学毕业时,「很有能力的都去海外了」是不少人的认知,跟现在的氛围不太一样。
(这两年台湾社会氛围讲求生活工作平衡、舒服、不加班不卷,加上缺工,所以在台湾小确幸地生活被认为是挺好的。)
偏偏我在北京虽说也努力工作,但仍属「混水摸鱼」的水平,回台湾一开始去谈工作的时候,面对对方「你应该很厉害吼?北京回来的」之态度,都会超级心虚,努力解释「不不不,我真的是混日子的」。
「混日子的不会在北京啦,你太客气了!」对方大笑。
在台北碰到的人,基本都知道大陆科技发展好、也会知道很卷,「卷」这个形容词人人皆知其实很神奇,毕竟台湾以前也没在用。甚至有些老一代会看抖音,然后产生一些出人意料的认知。
最近坐出租车碰到一个师傅,很认真地问,「欸,北京的素质是不是比台湾好很多?」
「啊?」我一时以为自己听错了。
「对啊我看他们科技很进步,所以人的素质应该比台湾好?」大哥推论。
我当下想的是:天啊这如果发公众号,大家都为以为我编的吧!
回台湾七个月后,八月底,我的三十六岁生日,我回了趟北京取住房公积金。
我跟一个与北京过于熟悉的游子一样,第一天熟练地点了过去最喜欢的「下酒」当夜宵(这家店贵,但好吃啊)。
我没有赶上传说中可以「零元购」的外卖大战,但外卖的价格仍便宜得让人大吃一惊。每天早餐,我都熟练地点开拼好饭,一边点餐一边跟台湾朋友感叹,「螺狮粉七块、咖啡九块,免配送费,二三十分钟就送到了!」
以前外卖价格这么便宜吗?我也就离开北京七个月啊!
晚上去酒店旁的按摩店按摩,技师热情地问招呼,我们店的酸辣粉、香菇鸡肉面都很好吃喔,好多人来吃好几碗呢!
我吃着炸鸡块、汤圆、水果和红枣茶,摸着圆滚滚的肚子摇手,不能了吃不下了,我吃过晚餐了。
技师一拍大腿,「你怎么不空腹来啊,多可惜!」
对啊我都忘了,按摩要空腹来啊!
隔天去商场一家面店吃面,点的微辣,似乎太辣了。好奇地跟店里妹子询问,「请问你们店的口味是不是比较辣啊?」
「太辣了吗?我重新给你做一碗?」妹子超紧张。
「不用不用,我吃一半了。」
然后我获得了一瓶免费的冰镇酸梅汤。
回台湾七个月后重返北京,我像重新寻回失散一阵子的前男友一样,一直在思考:奇怪,他以前态度有这么好吗?也才过去一阵子,怎么感觉他变这么好?
回台湾七个月后重返北京,这是我第一次在北京没有回自己租的房子,得住酒店,住的是我最喜欢的亮马河附近。连续三个晚上我都在河边散步,河边有新开的啤酒屋,有人在唱歌。
疫情之前,我还在港媒、闺蜜还没结婚,我俩时不时会一起在亮马河畔散步。
那时她认为自己这辈子不会结婚了,我则认为自己会在那家公司待很久很久,会在北京待到退休才回台湾。
「你觉得五年、十年后,我们会是怎样啊?还会像现在这样散步吗?」
「会吧。」
「搞不好你嫁人了。」
「嫁不出去的吧。」
现在想起来,仍觉得这是十分幸福的回忆。
闺蜜结婚了,很开心地迈入人生下一段旅程;我回台湾后算是顺遂,但偶尔想着,是不是太快放弃了?(2024年对我来说真的好辛苦啊,但仍常会在想。)
我在北京没有留下什么远大的志业,真正让我觉得过去十多年算「成功」的,大概就是留下了那么一些欢迎我回去的朋友。
我知道就算多年后我回去,就算已多年未见,就算我们各自都有了新的闺蜜,他们还是会开心地跟我说:「欢迎回来」。
朋友帮我过生日,有人跟我说,我感觉你没离开过,还在北京。
我离开北京后,朋友发信息给我,「常回来看看」「早去早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