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洁“食言”再战AI，这次的狗有点狠

【文/观察者网 周远方】

去年5月，柯洁作为世界围棋第一人对决阿尔法狗，0：3惨败。

泪洒赛场，誓言再不与AI比赛，因为“太痛苦了”。

然而，到了今年春节，柯洁竟发微博说，去年最赞的事情，就是和阿法狗的对战：

 于是，11个月整后的今天（4月27日），柯洁又要对战AI。

人类，就是这样奇怪。对AI来说，会不会有点不可理喻呢？

果然，柯洁在坚持145手后，中盘认输。

由于这次的对手“星阵”实力非常强大，而且在设定上是“即使优势也不会退让”的风格，全盘都可谓非常“狠辣”，最后也算给了柯洁一个痛快。

在直播过程中，几位主播在解说之余，纷纷感叹AI太狠：

柯洁这次的对手“星阵”。

硅基文明确实非常厉害，自从第一代围棋AI阿法狗（Alphago）公布基本架构论文后，各种AI迅速吸收提高，形成了如今“狗生九子，各有不同”的格局，绝艺、深禅、石子旋风、神算子、丽拉、星阵……基本每个都能碾压初代（与李世石对战的）阿法狗，当然除了偶尔出一些各种各样的bug外，也基本碾压人类高手。

（他们之间，也正在举行“贝瑞基因杯”世界人工智能围棋大赛。不过身为碳基文明，我们还是先关心“人狗大战”。）

星阵（Golaxy，觉得读起来有点像“狗烂柯”）是一支中国团队借鉴AlphaGo公开论文的基本架构，并在算法架构等方面有所创新而制造的AI，专业人士评价，可视作“高度人工干预版AlphaGo”。

它指导思想是，用更少的计算资源和更少的训练样本完成模型学习，致力于下出更容易让人理解和学习的围棋，以及优势下不退让的围棋。

实力方面，星阵已经挑战过号称阿法狗正统传人的Leelago Zero（忠实按照AlphaGo升级版AlphaGo Zero论文研发）并完胜，具体战绩是：分先2：0，降棋份（星阵第一步受限制）3：2的胜绩。

对战人类职业高手，星阵已在网上取得18：1的成绩（全部让先），其中包括目前的世界第一人朴廷桓，还有党毅飞、童梦成、於之莹等一线名将，目前唯一落败的一局是输给了韩国的世界冠军姜东润九段。

这样的实力，应已强于当年战胜李世石的初代阿法狗。

柯洁想要战而胜之，本来就机会渺茫。

那，为何不惜“食言”，还要挑战呢？

因为，梦想。

字面意义上的，做梦都想赢：

注意这条微博的日期是18年1月28日，距他输给阿法狗已经整整8个月零1天，柯洁仍在做梦击败阿法狗。

柯洁是真的想赢，他以前也总是能赢。

有棋友开玩笑说，如果用古龙体写柯洁，可能是这个样子：

他骑最快的马，爬最高的山，吃最辣的菜，喝最烈的酒，玩最快的刀，杀最狠的人。

年少得志本来就应当如此。

柯洁真的如此，他是“自信流”棋手。

2015年，柯洁18岁，在两次大赛前，分别对比他年长的日本第一人井山裕太、韩国第一人李世石说出如下的话：

对井山：“井山裕太我是从来没下过，而且我连这个人都从来没见过。我看网上报道说他说这次中日对抗日本要‘转运’，转什么运？我要让他血溅五步，哈哈，这是开玩笑了。井山裕太是日本第一人，很有实力，我会认真对待。”

对李世石：“李世石之前说他有五成希望取胜，我想如果一共是一百成的话，他有五成。另外我想说，传奇是时候落幕了。”

最后，“张狂”的柯洁确实把两场比赛都拿下了。

中国国家队领队华学明评价（参见纪录片《围棋》及其他采访）：柯洁非常自信，下棋很有个性，不愿意打定式（可大致理解为背套路）……

与柯洁交过手的职业棋手胡岳峰则认为，自信是柯洁性格和天赋上的优势，他在知乎上写道：

棋手一般对局中都是有自信的，只是强弱不同，但柯洁在棋上更能表现出这一点，这是通往顶尖高手的道路上是必备的，有一部分棋手就是差在这里，而没有达到顶尖……

柯洁比任何人都自信，因为他比任何人都努力，比任何人都努力，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想赢。

围棋职业棋手的努力本就超越普通人的想象。已故围棋泰斗吴清源老师，手指骨骼因打谱而变形。今天，一般的职业棋手每天训练4-5个小时，李昌镐年轻时，每天超过8小时，与柯洁同辈的时越，一天训练6-7个小时。

而柯洁的努力，是他从小养成的习惯。

这位可能熟悉柯洁的知乎匿名网友说：

……柯洁在年幼时就体现出惊人的毅力和自制力，当年七八岁的柯洁赴京学棋，寄住在袁卫红二段家，每天不到六点就起床，六点开始做死活题，上午去学文化课，下午去聂道场学棋，晚上练棋到十一点，然后做完文化课作业才睡觉，一个那么小的孩子，身边一没狼爸二没虎妈，竟然硬是把自己逼成高三狗，有一次累到吃着苹果就睡着了，被抱上床都不知道……

努力，也是柯洁微博上出现的高频词汇：

2015年，知乎上有人问，柯洁几年前为何会“横空出世”般突然崛起。

好几位答主不约而同地提到了柯洁超强的好胜心。

来自一位不懂围棋，纯粹被柯洁人格魅力感染的柯蜜：

其实一点也不懂围棋，纯粹因为觉得他是个逗比，看热闹的去百度了，看到一个他发在围棋tv的叫半目之殇的视频，解说他自己为何连续以半目输了三盘。近一个小时的视频用两个字概括就是：痛苦。简直不像解说棋局而是自我解剖，抑制不住的悔恨，叹气，长时间的停顿，自我怀疑，否定，痛骂自己后，又不服输不甘心，强烈的表示他想成为更强的人成为最强的人。几度我觉得这小孩絮絮叨叨来来回回几乎要说不下去了，那种痛苦的情绪真是溢出屏幕……

我想他能走到今天，也正是这种性格使然吧，不服输，不是胡搅蛮缠而是真的在输棋中感到了极度的痛苦，没有被痛苦打倒，为了反抗痛苦而努力成为更强大的棋手。

看到好些人说他还不够稳定 ，还有很多可以提升的地方，希望小朋友继续努力哦。心志坚定又努力的人值得被尊重^_^

来自一位很早就关注柯洁，被他的好胜心震撼的棋迷：

大约是2010年（柯洁13岁），弈城上直播围甲联赛，很好奇地发现执白的是一个满脸稚气的少年头像，遂好奇小赌了他一把，然而他布局出现重大失误，不出50手即势地皆失，盘面薄味丛生千疮百孔，简直惨不忍睹，我觉得这小盆友应该很快就会要投了。

然而这一等就是很久很久，期间他数次试图搅乱局面，然而始终被死死压制，通盘毫无翻身机会，由于一直希望白棋胜通盘我都在试图寻找白棋哪怕是一丁点儿的机会，到100手我觉得回天乏术放弃治疗松了一口气之后发现自己竟然感觉极其憋屈极其难受，感觉是陷在黑洞漩涡里再也无法爬起来一样。

然而他继续扛到了200多手…

当时只有一个感觉，这个小孩子实在是太可怕了！

来自一位和柯洁交过手的棋手：

以前和柯洁下过的答一个。

柯洁的好胜心非常强。柯洁是丽水人，有一次去衢州比赛，我上初中，他还是个小学生，比赛的时候下到一半他的局势非常不利，在一个局部想了很久，然后突然就哭了，等他哭完整个对局室就我们俩人了。虽然他最后输了很多，我甚至感到比较烦，因为一局棋下到一半还哭了这么半天，却根本想不到他现在成为了中国最炙手可热的棋手。

而同一批或者比他稍微大一点的棋手我也下过，比如童梦成、戎毅、周贺玺，可能是他们的好胜心表现的不明显，或者说我比较菜从来没有赢过他们，我和他们下棋的时候没有感受到像柯洁一样强烈的求胜欲望。

既然提到柯洁的哭，就不能不说柯洁输给阿尔法狗那次，在第三盘比赛中离席二十分钟，后来大家才知道他偷偷躲起来一个人哭了，甚至回到对局室还在擦眼泪。

关于这次流泪，后来棋坛前辈江铸久九段透露，私下里，有小伙伴问柯洁那次流泪的原因。柯洁说，“下不过嘛，就哭了。怎么都下不过了？你不哭吗？”

和当年小学生柯洁因为输掉比赛痛哭，简直一模一样。难怪江铸久老师感慨，“真是很可爱啊”。

江铸久老师和芮遒伟老师是棋坛少见的“九段夫妻”，也都是已故围棋大师吴清源为数不多的弟子。

芮老师在她的自传中，同样提到经常因输棋失眠。当年吴老师收她做弟子，也正是因为她对棋的执着。芮老师至今仍以“奶奶级”的高龄，活跃在女子围棋赛场第一线，战绩不俗。

江老师目前主要做青少年围棋教学和围棋国际推广工作。他曾经在文章中感慨，自认为也是能静下心来用功的人，直到见到吴老师摆棋，才知道，人一定要见世面……（大意）

介绍这些背景是为了说明，江老师形容柯洁的“可爱”二字，意味深长。

真正决定一位棋手，或者一个人，能达到什么高度的因素是什么？江老师非常清楚。

聪明？天赋？灵感？许多孩子都不缺。

真正具有决定性的，是努力程度，而决定努力程度的，是好胜心。

有多想赢，才会多刻苦。

所谓天才，往往比普通人努力得多。

柯洁也是这样的天才，从他的流泪痛哭可以看出，他的好胜心简直一点也没丢，可贵可爱！

然而，今天的柯洁，却陷入一些舆论的质疑。

去年输给阿法狗以后，柯洁一度拿到22连胜，随后，战绩却陷入了长期的低谷，甚至最近经常出现低级失误输棋，等级分也下滑很快，已经被韩国棋手朴廷桓超过，失去了世界第一人的头衔。

质疑的高峰就是今年3月18日，柯洁对阵日本第一人井山，因一步低级失误葬送好局。

巧合的是，柯洁去年年底为央视录制的《经典咏流传》节目在前一日播出，柯洁在节目中献唱一曲《长相思 山一程》。

但许多棋迷，以及一些可能早已看不惯柯洁“张狂”的人不管这些。一时间，“柯洁因场外因素分心”、“柯洁被娱乐圈迷惑无法专心下棋”、“井山只是赢了一名歌手”云云，铺天盖地。

你能相信，这个好胜心如此之强的柯洁，这个只是因为输给AI，就会在直播中当着全世界的面痛哭的人，这个输棋8个月后仍然在做梦战胜AI的人，会因为这种事情分心？

不管你信不信，我反正是不信的。

可能的原因之一，是输给AI确实会影响一个人的状态，所谓“挫了锐气”。

曾与AI对战的李世石，同样经历了类似的低落。

李世石等级分曲线：

而更直接的原因，可能是另外五个字：“重新学围棋”

2017年12月11日，DeepMind围棋大使樊麾在微博发文AlphaGo教学工具终于上线的消息后，柯洁当即转载并称“重新学围棋”，简简单单的五个字，对一位人类顶尖围棋高手来说，意味着放弃以前所有知识，重新学习“1+1=2”。

柯洁本就号称“半狗”，既是调侃，也是因为他对“狗招”的感觉确实很敏锐。在近期的一些围棋视频节目中，他也经常能猜对“狗”的行棋感觉，“这一步，‘狗’可能会这么下”。

柯洁在正式比赛中，行棋也越来越“人模狗样”（笑）：

2018年4月初，“华阳论道谁为巅峰”世界争霸赛，与李世石九段的比赛中，柯洁取得中盘胜利，赛后两人复盘，李世石对柯洁一招退有所不解，柯洁说道，这是AlphaGo教学工具的一手，随即摆出相应变化。

用功程度，可见一斑。

2018年初，柯洁在微博发布长文《职业棋手与人工智能的差距？》，他写道：

前几天和很多棋院小伙伴聚会，大家都很开心。除了叙旧聊得最多的就是AI。还有就是我们棋手到底和AI有多大的差距？这不仅是广大爱好者最关心的话题，其实也是我们最关心的话题。

其实聊这个话题的时候，我的内心是极其沉重的。你们可能也懂。AI到底给了我多大的伤害——它可是唯一一个在棋盘上把我杀哭的啊！！

但自从慢慢接受了以后，这又是不得不去面对的一个话题...

我经常会回想起两年前的我，那个把热血漫画主角套进现实中、那个极度中二的围棋少年。所有决赛的对手都是要击败的boss——而alphago就是最终暗黑大boss！他是坏人！（笑）热血漫画的主角一定会干掉最终boss，我一定会赢！然而...结局我没赢，中二的少年没赢。我输了，而且输的很彻底。

现在虽然也没到油腻的年纪，但心态确实已经发生了很大变化，油腻到可以放下尊严去向AI虚心讨教了。

那么到底，我们职业棋手AI有多大差距呢？

……

若是以一个平和的心态去面对

我觉得差距，不会有想象中那么大。

具体有多少差距，我保险点的说，绝对不会超过三子。

我不喜欢放空话，我希望等到有AI真的到了alphgo zero的水平的话，我可以放下尊严去下正式的让子棋，给爱好者们看看到底又多大差距。

在AI面前，尊严是什么？能吃吗？我只知道

我喜欢下棋。

我热爱围棋。

看到这段文字的时候，笔者被深深震撼了。

柯洁一点也没有变，他的好胜心，他的努力，完全都在。

改变的是努力的方向，柯洁在尝试完全颠覆自己，甚至放下尊严，完全跟着AI“重新学围棋”。

在这样的过程中，求胜之心似乎也慢慢变成了求道之心——不唯争胜，更欲变强。

联系到柯洁所说的“打boss”的心态，当你遇到一个怎么也打不赢的boss，甚至被虐哭，当时当然及其痛苦，但是过后你不会还想再来吗？难道不会想换一种方式挑战吗？甚至难道不想向boss学习吗？

事实上，在柯洁最近输掉的一些对局之中，我们经常能够看到，柯洁的状态有时很好，迅速建立起优势，却会突然莫名其妙地犯下一些可能业余高手都不会犯的错误。

难道是bug吗？——几乎所有AI都会出bug，需要经过长时间针对性的调试，难道柯洁在向AI学习的过程中，也不可避免地出现bug？

柯洁在近期比赛中，经常出现这种低级错误葬送好局的情形：

有时候愿意这样想，因为柯洁是在以肉体凡胎，正在挑战没有感情的机器才能做到的事情。

最近看到有些网友质疑，有了AI，围棋这种游戏对人类还有没有意义？为什么还要下围棋？

有人回答，有了汽车，人类为什么还要跑步呢？

这当然是原因之一，但围棋跟这个还不太一样，人类不可能向汽车学习，也不可能因此而跑得更快。人类却可以尝试向AI学习，最终使自己变得更强。

围棋爱好者都知道，因为AI的出现，这一年多以来，几乎所有的对局——从职业顶尖到启蒙小朋友——下棋的方式都改变了。

在这一过程中，像柯洁这样努力尝试理解AI、学习AI的人，就成为了硅基文明和碳基文明之间的“翻译”——围棋被称为“手谈”，AI的棋虽强，却很难为普通人类所懂。

通过柯洁们的努力，今天的小朋友们再学围棋，起点的高度就与过去数百年间不可同日而语了。

对于柯洁被质疑的那首歌《长相思 山一程》，柯洁说，我七岁就离家北漂学棋，这首歌的词和旋律真的是一遍又一遍的打动着我的心。

“梦”这个字似乎与柯洁有着特殊的缘分，他出版的第一本棋书叫《梦战》，他也是一个梦中都想赢棋的棋手。笔者猜想，打动柯洁的，不仅仅是乡愁，还有这句“聒碎乡心梦不成”。

让他“梦不成”的，正是AI。

因此，柯洁能够再次挑战AI星阵，笔者感到由衷地高兴，无论输赢，都坚定站在他的一边，因为，

他是碳基文明的强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