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油宝”美国客场惨败，为什么不试试主场呢？

“原油宝”穿仓事件还在发酵，随着越来越多媒体关注，中行和投资者之间如何厘清责任，孰是孰非，相信必然会日益明朗。

笔者认为，中行和“原油宝”投资者实际上都是受害者，事件最关键的错误恰恰发生在事情的起点，中国资金进入美国芝商所，客场投机，遭遇对方突然修改规则，反应不及之下，被吃得毛干爪净。

在新冠疫情导致全球经济停摆的背景下，国际金融市场传统和非传统风险急剧放大，对中国投资者来说，在品种丰富、流动性相对充裕的中国期货市场“主场作战”应该成为一个重要选项，对国际投资者来说，若非华尔街“圈内人”，同样可以考虑把鸡蛋放在不同的篮子里。

一

人们说，时代的一粒沙，落在人头上就是一座山。

而时代，正在刮沙尘暴。

毫不夸张地说，从美国股市2月底开始暴跌至今，这就是全球资本市场的现状。我们已经见证了太多“活久见”，从2月24日到3月24日的1个月内，道琼斯指数跌超2000点3次（3月16日跌2997点），跌超1000点4次，自引入熔断机制以来，美国股市共发生5次熔断，其中4次发生在2020年，并且在10天内。

彼时，我们稳坐在A股一步跌到位后反弹的钓鱼台上，调侃巴菲特还是太年轻，而大西洋两岸的资本早就彼此踩踏，杀红了眼，对流动性的极端渴求，导致包括黄金、原油在内的几乎所有资产全部暴跌。

走势图上，与后面暴跌暴涨中的巨大k线实体相比，波动之前的k线，都缩成了不起眼的十字星。

道琼斯工业指数指数日K线：

纽约原油主力连续合约日K线：

为了救市，美国从3月23日开始疯狂拧开印钞机水龙头，使得其资产负债表膨胀达6.4万亿美元（截止4月18日），再加上美联储最新宣布的2.3万亿购债计划，这也意味着，美国在短短的21个工作日内宣布放水了达11万亿美元流动性，并计划在未来六周内再印制出2.8万亿美元（这已经接近中国2019年的GDP 14.5万亿美元，或者全球2019年GDP的15.7%），甚至，美联储还宣布，只要市场需要，承诺提供“无限流动性”，并将有史以来第一次开始购买垃圾债券。

然而这样的救市水平，只是将美股将将维持在牛熊分界线附近徘徊。

久盘必跌的无形压力下，市场，饥渴，狼群，饥渴！

这时，一波来自中国的鲜活资金，探头探脑地溜出墙外，宣称准备抄底原油……

二

这使笔者想到一则在投资界非常著名的小故事，美国传奇证券操盘手维克托·斯波朗迪（Sperandeo.V）把它写在了投资学经典《专业投机原理》的开头：

“赌博例”的奥秘便是如何在金融市场中生存的奥秘。了解它真正地了解它你可以成为一位成功的交易者、投机者或投资者。所以。故事的发展如下：

乔是一位扑克好手，一位真正的玩家。事实上，他的技巧已经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所以他必须到处旅行，以寻找不认识他而又愿意接受高赌注的对手。某天下午，在芝加哥邻近的一家酒吧中，他与酒保闲聊，并问道：“这附近有没有好的扑克赌场？”

“你是指多大的赌注？”

“很大！”乔说道，“你所知道的最大的。”

“嗯，我听说附近的农场有一个赌局。距离这里挺远的，但那里农民赌得很大。让我先打个电话确定一下。”

于是，这位酒保打了电话，并告诉乔如何到达那个农场。

当天晚上，经过长途跋涉后，乔把车子停在一个荒凉的谷仓前。他慢慢走进谷仓内，小心避开地上的猪屎。他在谷仓后头发现一个房门中开的房间，灯光夹着袅袅的烟雾由房门中透出。一股熟悉的兴奋感觉经过全身，他走进房间，并自我介绍。

穿着工作服的农民围坐在一张圆桌边，每个人都含着雪茄或烟斗。乔粗略估计下桌面上的赌注大约有4万美元——太完美了。于是，他坐下来。负责发牌的农夫说道，“下注””所以，乔开始他的赌局。

经过约1小时后，乔没有什么输赢。这个时候，他拿到三张A与两张Q——大满贯（Full House）。桌面上的赌金已经相当可观，他又加码1.5万美元。剩下的两家都没有跟进，但坐在对面那位面无表情的农民不仅跟进，而且又加码1.5万美元。乔确定他一定想唬人，所以跟进后，把手上A带头的大满贯摊下。那位农夫也摊下手中的牌：毫无配对的三张梅花与两张方块。强压着笑容，乔开始整理桌面上的赌金。

“请等一下”，这位农夫带着不高兴的语调说道。

“等一下，你什么意思”，乔说道，“你什么也没有。”

“请你回头着右方的标示”，这位农夫笑道。

于是，乔回过头看：

三张梅花与两张方块构成“赌博例”，它在此处代表最大的一手牌

乔实在非常生气，但规则就是规则：于是他以剩余的赌金继续玩下去。又过了一小时左右，他拿到三张梅花与两张方块——“赌博例”！于是，他把所有赌金都押进去了，对手仍然是这位面无表情的农夫，在最后一轮的加码中，他把手腕上的纯金劳力士也押上了。

这位农夫摊开手中的牌：Q带头的黑桃同花顺。乔也摊开他的“赌博例”，并开始整理赌金。

“等一下，朋友”，这位农夫说道，脸上的笑纹几乎可以夹死苍蝇。

“但我拿了一手赌博例”，乔大叫道。

“完全没错，但请看看那边的标示”，他指着乔的左后方。

此处每晚仅允许一次“赌博例”。

乔除了鞋上沾满的猪屎以外，身无分文地离开谷仓，不过他还是感谢信用卡的发明者。那位面无表情的农夫开着拖车回家，手腕上吊着纯金的劳力土。

“原油宝”事件的本质类似于此，甚至这两件事，都发生在风城芝加哥。

中行和相关的产品投资者们遭遇的“赌博例”同样有两个，

第一，今晚芝商所允许负价格；

第二，第二，芝商所今晚没有熔断。

第一个“赌博例”，芝商所是这样把它慢慢刷在墙上的：

3月19日，芝商所把熔断机制的价格阈值从7%提高到15%。

4月3日，芝商所通知，修改了IT系统的代码，允许“负油价”申报和成交，从4月5日开始生效。

4月8日，芝商所跟清算公司、客户进一步沟通，表达了出现负油价的可能性。

4月15日，芝商所跟会员单位进行了测试，验证了负油价下市场会怎么样，测试情况据说还不错。

4月20日，负油价出现，芝商所发表意见，认为原油期货在第一次进入负价格区间之后，运行是正常的。

从此以后，美国原油期货不但拥有发现石油商品价格的功能，还拥有了发现石油废品价格的供应，至少在4月20日晚，在芝商所石油期货到期现货交割仓库所在地库欣，处理一桶原油废品的价格是37-40美元。

第二个“赌博例”，到现在都没有人知道它是如何出现在墙上的。

4月20日深夜到4月21日凌晨，原油期货就是没有启动熔断机制，价格一路下跌300%，至史无前例的-40美元，最后收于-37.63美元，期间没有熔断。

 （4月22日6月原油期货重挫逾70%至低位6.52美元，至少触发了三次熔断，分别发生在北京时间下午5点10分、33分以及45分）

高盛前中国油气首席分析师，现任隆众石化副总闫建涛就此向《每日经济新闻》表达了自己的看法，“15%的熔断机制根本挡不住，没有启动熔断机制，人为干预价格是有问题的，不如直接跌透……某种程度来说，是技术的因素导致了负油价的出现，基本面驱动只是大背景，这是个金融技术问题。”

新华财经则引述业内专家的观点称，-37.63美元的价格是极端中的极端，不排除人为操纵的可能。CME作出这样的决定值得质疑，认为中行可保留追索的权利。

三

俄罗斯，联合国五大常任理事国之一，手握核武器，原油出口份额占全球市场16%，正在与沙特和美国角逐最大石油输出国的宝座。

俄罗斯卫星通讯社23日报道，2020年4月22日，莫斯科交易所期货交易市场委员会召开会议，该所期货市场所有主要参与个体悉数到场。

该所新闻处发言人表示，计划拟定基础资产价格为负时，衍生金融工具的交易机制。

消息称，“委员会支持莫斯科交易所拟定和推广基础资产负价衍生金融工具交易机制，并建议根据调节措施、税收、以及市场主体的准备情况来制定实施细则。”

消息强调，“交易所计划在最近数月内调整系统和程序，为推行这种机制做准备。莫斯科交易所还将拟定、并同与会者讨论推广负价机制前降低石油合同交易风险的措施。”

在笔者看来，这条新闻包含两个重要信息：

第一，俄罗斯准备跟进原油负价格机制，准备接受美国芝商所的负价格玩法。

在今天的世界上，原油等大宗商品仍然都必须用美元结算，通过环球同业银行金融电讯协会（SWIFT）系统完成支付。这一点伊朗可以向大家保证，到今天除了中国以外，其他承诺愿意不用美元买油的统统都是骗子。

俄罗斯是全球最大石油生产国和出口国，其原油生产成本在每桶17美元至18美元之间，俄罗斯财长西卢安诺夫在2018年9月曾表示，50美元/桶的油价是当年的财政预算平衡点（前几年更高），如果国际原油负价格运行一段时间，当然不符合俄罗斯的国家利益。

但即使如此，俄罗斯目前也只能跟进这种安排，因为对原油的实体生产者来说，比负价格出售原油更难以接受的情况是无法出售原油，如果俄罗斯的交易系统不引进负价格机制，当国际原油价格真的在负价格区间运行时，俄罗斯生产的原油就无法结算交易，这就意味着，当仓储填满后，俄罗斯的原油生产活动将不得不暂停，这对漫长的整个原油产业链来说是致命的。

第二，这种纳入负价格的调整实际上相当复杂，需要耗时数月进行准备，调整系统和程序，重新审视各种协议，并讨论降低风险的措施。

所以，芝商所一改规则，牵动的是全球整个油气行业，乃至所有大宗商品生产和交易。

俄罗斯作为一个国家，需要调整的方方面面当然千头万绪，同样，中行多少也算一艘大船，要掉头同样没有那么容易。

这，就是所谓金融霸权的威力。

这次中国银行和“原油宝”投资者所直接面对的，就是这个金融霸权本尊发威。

目前中行和投资者之间权责的文章已经有很多，这当然是对的，客观说，“卖者尽责、买者自负”的要求两方当然都没有做好，但负油价的极端情况历史上谁也没有见过，谁也无法在短短5天内凭想象估测风险，拟定预案，与投资者重签协议。最稳妥的做法似乎是在芝商所允许负价格的当天立刻暂停所有交易，直到这些工作全部完成再继续，但若极端行情没有出现，投资者是否会对此买账，而非用脚投票？

掰开揉碎好好复盘是必要的，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然而，另有一些分析，说中行的移仓策在合约清算日前一天太晚，如果像工行、建行那样在合约到期前一周就移仓，或许就能避免悲剧。

华尔街狼群们，无疑最喜欢这样的观点。

如果说4月20日晚间出现瞬间单边暴跌300%到-40美元的情况，单纯是由于仓储爆满到期合约交割出现极端困难情况，那么第二天暴涨-169%一度回到20美元，难道是这种极端困难问题解决了吗？不，当时原油仓库里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被解决的只有投资者的多头头寸而已。

后来的23日早上，特朗普发一条威胁击沉伊朗炮艇的推特，纽约油6月合约应声大涨30%，被解决的也不是伊朗的炮艇，而只是一些空头头寸。

今天的国际原油期货市场，就是充斥着这种极端的，完全不可预测的风险。哪怕下周一，市场因为某些有的没的原因再次跌出负价格，又有什么可意外的呢？工行、建行、交行逃过一劫的纸原油投资者们，你们准备好了吗？

顺便一提，这次穿仓的可不止中行和“原油宝”，从目前已公开披露的消息看，已有两家香港商品期货经纪公司出现穿仓，两只在香港挂牌跟踪标普高盛原油指数的原油ETF，均出现大幅暴跌，最深跌幅高达85%。市场还传闻，韩国三星集团旗下两款挂钩WTI原油期货的ETF也未能平仓所有的5月合约，可能触发多头结算巨亏与交割风险。

现在，对还在市场里的机构或小散来说，音乐已再次响起，能保证下一次抢到椅子的，还是你吗？

附一张足以载入史册的纽约原油5月合约日K线走势图：

 其实，真正的“原罪”是客场投机。

“国储铜事件”、“中航油事件”、“株冶事件”……血淋淋的例子，实际上已经教会了中国不得不出海的机构操盘手们一个铁律，那就是严守套保原则，不得投机交易，要有已方任何资金都对对方单向透明的觉悟，不可存任何侥幸。

四

然而，就像我们开头讨论的一样，在自己的场子里仍然绝对强大的西方金融霸权，这次却是相对虚弱的。

金融游戏最害怕的是，市场形成不容置疑的单边向下预期，一旦出现这样的情况，不但交易寻找对手盘变得困难，而且随着下跌接近底部，市场波动性减小，可能的获利空间大幅减小。

新型冠状病毒，恰恰让全球主要经济体几乎全部停摆：全球主要实体经济引擎中国停摆一个月的滞后效应，叠加西方全部主要经济体复工风险巨大，正常的市场反应，无疑就是单边连续下跌。

但美联储承受不了这样的市场自然走势，带头拼命“救市”。

按常理来说，随着今年3月16日美联储将基准利率降到接近0的水准，所有政策工具已经用尽。

但美联储随后开启“外挂”模式，首先是向市场注入几乎无限的流动性；其次是修改包括交易规则和会计准则在内的游戏规则（允许原油等大宗商品出现负价格，只是一系列修改的一个局部）；第三是可能直接限制交易（熔断只是Level 1，后面还可能升级）。

瞬时出现负油价，人为加大市场波动性，只是帮助一些市场资金吃掉另一些市场资金回血，却无法真正持续将油价抬高。

在供给侧，是原油的海洋，俄罗斯宁愿亏损也不愿停止原油生产的情况，对今天全球所有产油国和生产商都是一样；在需求侧，虽然一些产业停滞，但口罩却一片难求，欧洲工业基础最好的德国，生产口罩的成本是8欧元/片，纽约采购口罩市价则是7.5美元/片——几乎接近一桶原油的价格。

无论是敲敲键盘一挥就能印出几万亿美元的鲍威尔，还是曾让阿根廷哭泣的IMF，还是让日本签下广场协议的库德洛，抑或是大名鼎鼎的芝商所先进交易撮合引擎CME，都无法有效撮合原油供需，补上其中至关重要的实体生产这一环。

我们突然发现，微小到看不见的新冠病毒，却成为了显形尘，染出一只所谓“看不见的手”的轮廓，原来，这岂止是一只巨大无比的手，还是一只惯出老千的手，而且，远不是一只万能的手。

至少一百年来，它的手下败将数不胜数，安然公司、巴林银行、雷曼兄弟；乃至哭泣的阿根廷、失去30年的日本、被“一夜窃取所有财富”的马来西亚；还有泰国、韩国、“欧猪四国”……但他们可曾见过这只手如此长时间、大规模地极限操作，却无法解决问题？

五

怎么回事？

内因，是西方长期以金融霸权的利益为依归，逐渐掏空实体工业基础，军事霸权和科技霸权随之慢慢凋零。

以期货市场为例，期货的本意是帮助实体生产者对冲远期价格风险，对生产者来说，相当于一份将风险分摊给投机者的保险，因此，适度活跃的期货交易是有利于实体生产发展的，但过分的金融投机，乃至于金融投资者为了获利而人为制造巨大的瞬时价格风险，则不但不利于实体的稳定生产，还会由于快钱效应，而不断将资本从实体吸出。

美联储每一次为了救经济而“救市”，都是对这种金融投机的助力。

终于，新冠病毒让这一切现了原形，因为并不认同任何“巧实力”或“软实力”，它无法被特朗普的极限施压说服，也无法被鲍威尔开出的支票收买，而只屈服于口罩、防护服、有效药物、疫苗消毒剂、社会动员能力和管理能力。

这反过来又成为金融霸权本身无法解决的问题，它调动资源能力严重受限，正在慢慢虚化。

孤阴不生，独阳不长。“手持大棒，说话温柔”的大叔给全世界提供的，独一份的“自由市场”产品，其实质正是一个垄断市场，西方主流价值观承认，绝对的权力导致绝对的腐败，垄断市场是没有效率的，因为它充斥着“赌博例”那样的不透明、不公平、不稳定的市场规则，以及经常遭到扭曲的价格形成机制，美国乃至整个西方实体经济今天的凋零，就是这种垄断市场低效配置资源的失败。

外因，是即使西方长期不愿意开放竞争，中国在产业结构升级和人民币走出去的自然需求下，必须充当这样的竞争者。

2018年3月26日，人民币计价原油期货在上海期货交易所子公司上海能源交易所正式挂牌交易，以此为开端，铁矿石以及PTA先后引入境外交易者，使2018年成为中国期货市场国际化元年。

这是中国基于自己强大的实体经济基础的厚积薄发。

中国不用武力逼迫任何人使用人民币结算原油，只是想给市场多一个选择。

从2020年2月起，已经稳定运行了近2年的上海原油期货期货合约持仓量开始显著放大，这意味着越来越多的投资者和实体从业者正在用脚投票，试水新的选择。

从价格图表看，这个市场同样能够提供相对充裕的流动性和波动性，同时由于10%的涨跌停板限制，不会出现如纽约油那样瞬间涨跌数倍的情况，也从未出现过突然修改交易规则的情况，可供不同风险偏好的投资者选择。

当然，因为政治原因，目前就连俄罗斯、伊朗这样的国家都尚未决定支持人民币原油的交易，但对于中国投资者和中国机构来说，为什么不尝试一下主场作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