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选择”特朗普? 从美国政治看美国基督教的保守与反智性

向来给人自由主义重镇印象的美国,其实基督宗教气息十分浓厚,全国有近70%人口为基督徒,这对政治与社会的影响自然不言而喻。如每年5月第一个周四是“全国祈祷日”(National Day of Prayer),会有基督徒自周日开始于国会山庄前马拉松式地接力读《圣经》直至周四中午;美国总统就职时手按《圣经》宣誓;特朗普(Donald Trump)还在白宫里成立了由福音派牧师德罗林格(Ralph Drollinger)带领的《圣经》研读小组,副总统彭斯(Michael Richard Pence)、国务卿彭佩奥(Michael Richard Pompeo)等重要官员都参与其中。 特朗普不时宣扬信仰的重要性以拉拢选票,2018年还高喊过“圣经治国”。

而特朗普本身排斥移民、诋毁伊斯兰教、反堕胎的观点,又颇能迎合保守基督徒想维护传统价值观的恐惧感,因此即使特朗普屡次传出私行不良、歧视女性的争议,但仍有大批立场偏右的基督徒予以坚定支持,尤以福音派居多,根据美媒《新闻周刊》(Newsweek)报道,起码有78%福音派皆然,渠等对特朗普赢得2016年美国总统大选可谓功不可没。而在各种耸动的讴歌中,甚至还出现过比喻特朗普为“大卫王(King David)”、或“他是上帝的选择……神说我安置他为总统”的言论,教人大开眼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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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朗普于2016年美国总统大选期间接受基督教神职人员的祈祷

美国基督新教包含众多教派,如长老教会、卫理公会、浸信派、圣公会、路德宗等,但总的来说可略分为基要派(Fundamentalist)与福音派(Evangelical)两大主流。不过该注意的是,他们并非泾渭分明的宗派,而是在19世纪宗教运动下所催生的泛教会联盟,而且最早这两者几乎等于同义词,直到1920年才因解经立场与好战性的差异而被区分开来。

其中,基要派对教义的诠释最为保守,坚持《圣经》无误,驳斥演化论、地壳变动等早已为人熟知的科学概念,并抵制其他教会为迁就世俗社会所做的改变,其一度在美国具有浩大声势,但在1930年代后逐渐没落。而福音派相对来说较愿意同其他教会结盟与包容多元见解(但以世俗者的角度观之仍显保守),且更注重向外界传播福音,故逐渐在美国政坛与社会中获得举足轻重的地位。 

与欧洲基督教不同的是,美国基督教往往具有更强烈的原教旨倾向,甚至导致一定程度的反智性,这点让欧洲基督徒有时很难接受。造成这种差异的原因,主要是美国的移民源起、以及西进扩张,这两个历史事件形塑了美国人的社会性格。早在17世纪北美十三州殖民地陆续建立之初,来自英国的清教徒(Puritan)便源源不绝地西渡迁来。清教徒由于主张摒弃娱乐和拒绝服从权威,导致受到英王迫害,这种对信仰的严厉坚持,使得北美社会的基督教在一开始就染上保守色彩。 

不过由于早期移民多半在英国就受有良好教育,牧师们为了证明《圣经》无误,更强调知识训练,故狂热信徒的情绪性与反智性还能受到一定压制。但当前往北美殖民地的移民日益众多,各种不见容于欧洲社会的“离经叛道”者或底层人民纷至沓来,便给当地基督教带来极大冲击。尤其是为了尽快打造新家园,移民在同周遭环境的奋斗过程中逐渐疏离了教会,令牧师们不得不以更直观、更激昂的方式布道,因而引发18世纪的“大觉醒运动”(Great Awakening)。 

在这场运动里,许多牧师以激动的宣讲振奋信徒,甚至诋毁遵循传统仪式的牧师,如戴文波特(James Davenport,1716─1757年)就因此遭驱逐或监禁。还有牧师主张学识是陷阱、上帝已经赋予每个人讲道的资格,戴文波特与部分更激进的牧师甚至鼓吹信徒将神学书与讲道词一把火烧掉。尽管传统牧师痛斥这帮牧师轻贱神学训练、缺乏知识,以为单靠“圣灵充满”就能布道。

但无可否认的是,比起传统的死板板讲道,这种轻视权威又生动的传教方式颇受人民欢迎,但也种下日后美国人怀疑智识的恶果。 接着在移民往西部扩张时,学校、教堂、医院等各种荟萃知识与技术菁英的场所赶不上城镇建立的速度,大批教育水平低落的人民遂逐渐成为社会中坚,清教徒原有的社会道德与组织也在西进时慢慢瓦解,各种异端也如雨后春笋般诞生,如将美国定义为新“应许之地”的摩尔门教(Mormonism,正式名称为“耶稣基督后期圣徒教会”)便是个有名的例子。

因此诸多赶赴各地传教的牧师常惊讶得发现,这群移民虽号称信奉基督教,但往往目不识丁,家里连一本《圣经》也没有,空有模糊的宗教认知。为了迁就这样的社会现实,以及抵抗来自欧洲的天主教移民势力,牧师们不得不更强调狂热或生动的宣教方式,以指引这批缺乏素养的“羔羊”。如原本担任律师、自称忽然在29岁时感应到“圣灵”、因而半路出家的牧师芬尼(Charles Grandison Finney,1792─1875年),便是当时赫赫有名的福音派牧师,其热情无比的讲道曾让听众纷纷哭嚎跪伏,大吼乞求“上帝的赐福怜悯”。 

尽管在面对科学新知、工业化、自由主义等各种社会与思潮层面的冲击时,基督教受到很大震撼,但保守派的反击也异常猛烈,尤其凭借选票式民主的制度,宗教观念与守旧观点往往能遏制现代化的速度。如美国不少州曾立法禁止学校传授演化论,1925年田纳西州教师斯科普斯(John Thomas Scopes,1900─1970年)便刻意教导以挑战该法律的地位,此即为美国史上有名的“猴子审判”(Monkey trial),直到1980年代都还有类似争议。

而今,美国仍有不少基督徒深信神创论、或认为气候暖化不过是场骗局,正是因为其反对权威、反对智识的传统使然。

在渠等来看,连信仰上帝都能不靠虔诚的牧师、单凭自身的“感应”进行,又有什么道理去相信满腹经纶的学者所提倡的“不合教义”的观念? 如此的保守性格,也能解释何以美国尽管号称文化与种族多元,但历史上仍兴起多次如3K党、恐惧共产主义、诋毁移民的风潮,以及在外交上偏袒以色列,因为大批在政治光谱上倾向右翼的基督徒,深信这是为了维护美国社会的道德纯洁性、是“爱美国”、还有加速“救世主降临”的表现。

以“文明冲突论”闻名的保守派学者亨廷顿(Samuel Phillips Huntington,1927─2008年),更在氏着《谁是美国人?》(Who Are We? The Challenges to America's National Identity)内提倡信仰基督教的盎格鲁撒克逊人(Anglo-Saxon)才该是美国主流价值的代表。连较开明的福音派成员在2019年6月致信给特朗普、彭斯等人,要求遵循《圣经》原则善待被拘留的非法移民儿童时,也不反对管制移民。 

​因此,为何举止不合道德的特朗普会受到部分基督徒的欢迎、简单的科学论争常遭扭曲为政治与信仰问题、言行粗俗的非菁英型人物也往往获得更多青睐,都是保守派基督教的反智性使然。只要衡诸美国历史,便能理解早期移民式的扩张社会、粗放且贫弱经济所导致的低下教育水平、以及注重竞争的政党政治,便是催生当今有别于其他地区的美国基督教社群的根源。即使当前美国已有相当多开明的基督徒,无信仰的人数也在上升,但保守派的声量依旧不容忽视,也令美国政客竞相迎合以吸引选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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