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家庭内部背包客已完成新旧交替……

从雪山回来的儿子，漫不经心地把那块登顶奖牌往我面前推了推，说，“你要看吗？你可以看看登顶路线，这上面有，虽然不是很全。”

刚过完十一岁生日，他去爬了自己的第一座雪山，不过是第二次。第一次登顶没成功，回来每天在小区楼下跳绳，不知道是努力有用还是运气比较好，这回他成功登顶。

艾文在我面前，表现得就像个老驴，很老道地跟我说：“你啊，怕是不行。”

什么？！

他认真看着我说：“不是说你登不了顶，是大本营那个大通铺你肯定睡不了。我们一起去登顶的人，就有个人说自己一晚上没睡，第二天凌晨放弃登顶了。”

那倒也是，说起睡大通铺，起码是十七八年前的事了。那年我骑车走青藏线，沿路经常睡小旅馆的大通铺，不分男女那种，每人15到20块。有一次雨崩村住的大通铺最糟糕，有跳蚤，被咬得浑身是包。

对不起，说起这堆陈芝麻烂谷子，我也有点不好意思。

好汉不提当年勇，一提再提，还不是因为最近这几年，一直没啥壮举。自从结婚生小孩后，别说爬雪山，连登山包都没爬过。当年我做背包客的时候，不明白小陈为什么喜欢拉杆箱，他把箱子扑通扑通从台阶上拉下来的样子，我印象非常深。

怎么会有这么没意思的都市人？

现在风水轮流转，他背上登山包，我拉上了拉杆箱。

做背包客，在十几年前，其实跟流浪汉差不多。我们总在寻找最便宜的床位，最朴素的吃食，不需要门票的景点。因为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去更多的地方。那时说骑车去西藏，上海的亲戚们听了，感觉就跟我在西藏剃度了一样。

这个人肯定是在发傻，所以做这些事。

我生小孩后，从没想过我儿子也会成为背包客。他怎么可能吃得了这种苦？那必然是像我这样与众不同，脑袋有点异常的人，才能做到。我那会沉迷看乔治·奥威尔的《巴黎伦敦落魄记》，讲乔治·奥威尔为了自己的政治理想，伪装成流浪汉过这种在收容所之间颠沛流离的生活。

他那种苦中作乐的精神，很感染人。脱离日常的环境，去看看那些地方有什么吧。

真没想到，艾文十岁不到，跟着小陈去太白山穿越，之后又跟着去长坪沟徒步，虎跳峡徒步。在他这个年纪，他还挺能走的。在新加坡乌敏岛的时候，他很轻松地遥遥领先我一大段，当时我忍不住咬牙切齿，要不是生小孩损耗了老娘的体力，我怎么可能会输？

听到艾文和小陈登顶成功的消息，我心想坏了，他俩回来一定会全方面多角度地炫耀。果不其然，两人回来选了两条炫耀的道路。｜艾文拍的雪山照片

小陈版本：登顶那一刻，真的好激动，哎呀，这种体验从来没有过，而且风景特别壮阔美丽，那一刻真的比什么都值。

艾文版本：我不激动，也没想啥，因为这是我第二次登顶，登上去是应该的，做了很多准备。

他在作文里这么描绘第一次的失败，“万万没想到，一座小小的入门级雪山，竟然如此容易地难倒了我们。”看这语气，比小陈还要大20岁。

描绘这一次怎么爬上去的，说“果然，最后一点路是最难的。每一米，似乎都是对体能的考验。我喝下最后一管葡萄糖，走上了最后一个坡……”



整体风格让我想起海明威，充斥着浓浓的硬汉精神和“冰山写作”手法。作者只写下自己知道的八分之一，另外八分之七隐藏其中，让读者展开无限的遐想，言在旨外，意味无穷。

我说，你不多写点吗？比如，你登上大峰后的心情啥的。

艾文摇头，拒绝了我的建议。相比起来，还是小陈表达比较热烈，小陈一个劲说着：我体力还行，挺轻松的，大峰完全不是问题。没办法，实力摆在这儿。其实我可以爬二峰，但是要照顾艾文，只能也爬大峰了。

他大概在路上吹嘘了很多次，我看到儿子微微翻起的白眼，听到这，立刻从我们眼前消失了。

要不，我也去爬一次？

不然实在看不下去他们如此炫耀。

具体执行起来，倒不是怕5025米的高度，我担心一些更具体的问题，你们去的大本营，有厕所吗？有自来水吗？晚上怎么洗脸？我怎么戴我的隐形眼镜？那地方，我真的睡得着吗？

再争强好胜，也已经不是20岁出头那个什么都无所谓的女孩了呀。

小陈跟我详细描绘了山上的厕所，“有厕所，你放心。就是那个坑位有点大，你掉不进去，但你儿子还是能掉下去的。那个坑，挖得很深，我是你，我不会选择往下面看。味道还行，几乎没有……”

让我想起多年前，在青藏线上某个小旅馆，我从房间出来上厕所，先是看到银河璀璨地挂在深蓝色夜空中，然后一个人在场地上踽踽独行，找着那一个小窝棚里的茅坑，不知哪里的狗乱吠着，声音仿佛越来越近。

四十岁了，不知道能不能再吃这种苦。

四十岁了，还要去吃这种背包客的苦吗？

小陈还在不停说着：“你要去吗？我可以陪你一起去，要不我们一起去爬哈巴雪山？那条路线徒步时间比较长，不知道你行不行，我肯定行。我现在就能走一趟给你看。”

如果不是他也拿了块奖牌，我实在要怀疑，这人为什么变化那么大？

几年前我们每次出门旅行，我提议一起徒步上山的时候，他总说：坐车吧，坐车上去快。要不你自己走，我开车上去等你。

小陈解释，这能一样呢？他翻出自己的微博，在一段徒步视频下，有好多条评论在夸，太棒了！天花板！真的好感动！

他说：“和你一起爬山，能有这种成就感吗？跟你一起走，你也不会夸我啊。”

那倒也是，我爬山的时候，跟艾文一样，总是漫不经心地炫耀着：“怎么了，你这就喘了吗？当年雨崩我没骑马，一个人走了五个多小时，翻山进去的……你现在就走不动了？”

我们互相走到了将军这一步。

我到底要不要出发，以骨灰级驴友的身份，灭灭他们俩？

毕竟，山就在那里。毛利，作家，2023年微博年度突破作家，代表作《全职爸爸》，都市情感小说《结婚练习生》《卵子的呐喊》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