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路安全是国家安全的根本,可惜明英宗不懂
借张文木老师的标题一用,分享一下读“土木之变”的心得~
明正统十四年七月,为应对蒙古各部举兵南下的军事危机,明英宗朱祁镇率领文武大臣和近25万京军御驾亲征。大军在居庸关外土木堡遭蒙军包围,明军溃败,英宗被俘,随从文武大臣阵亡者众多。明廷陷入了重大危机之中。这一事件被称为“土木之变”。在《明史》、《明史纪事本末》等的叙述中,“土木之变”被释为司礼监太监王振擅权误国的结果。而爬梳相关史料可知,这样的话语忽视了事件背后复杂的政治因素与民族问题,而仅将过错片面地归于王振擅权。
1、
在《明史纪事本末》、《明史》、《明通鉴》等书的记载中,王振对于英宗北狩负有三罪:其一,瓦剌太师也先贡马,王振压低马价,遂构衅于瓦剌,导致也先南下。其二,英宗欲亲征,朝中文武官员均反对,而惟有王振一意孤行怂恿皇帝。其三,在班师过程中,王振随意改变行军路线,初议道紫荆关,由蔚州邀英宗幸其宅第,后因恐蹂乡稼,又改道宣府,遂至军士纡回奔走。大军至土木堡,王振为等待辎重车辆遂命就地扎营,次日瓦剌追兵至,将明军包围。
如上述三点均成立,则王振确实对于英宗蒙尘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而英宗自己也应该意识到这一点。因此,李实在《北使录》中记载了英宗的这样两段话:
“上曰:‘比先我出来,非为游猎私己之事,乃为天下生灵,躬率六军,征讨迤北,不意被留在此,实因王振、陈友、马清、马云所陷。’”
“王振无事之时,人皆不说。今日有事,罪却归于朕。我亦知此人坏大事,不能去之,念悔莫及。”
由这两段表述可以体会到英宗对于王振的责备之意,对于亲信王振的追悔之情。然而,奇怪的是,在英宗复辟之后,竟转而追思王振,祀之于智化寺,赐精忠祠。这一点让高岱、李维桢等史家颇为困惑。
不独古人困惑,如此前后矛盾的态度,着实令人费解。由此或也提示着土木之变可能有着更为复杂的历史面相。
2、
在相关史籍的记载中,王振压低马价致使也先率军南下,成为土木之变与种种危机爆发的导火线。不独官修正史有此认知,许多史家也持这样的观点。
而观事件之前因可知,王振压低马价并非是自身肆意妄为之举。自明朝与蒙古通贡以来,在厚往薄来的朝贡体制下,蒙古只需派遣使臣携带少量贡品便可换得大量的赏赐。如此巨大的利益诱使来朝使团的规模越来越大,同时也使得明朝承受着越来越沉重的财政压力。至正统年间,原先明蒙之间的朝贡贸易已然脱离常规,成为一种了讹诈。对此,明英宗深感忧虑,故而敕谕道:“往者瓦剌遣使来朝多不满五人,今脱脱不花、也先所遣使臣动以千计,外又有交易之人,朕虑边境道路军民供给劳费,……自今差遣使多不许三百人,庶几彼此两便。此后如来者尚多,尔等止遵定数容其入关,余令先回或令于猫儿庄俟候使臣同回。”这一敕谕揭示着明蒙双方在朝贡体制中的矛盾,同时也体现了对于使团膨胀的不满。
而蒙古一方并未遵循这一敕谕,正统十年又遣两千余人来朝。至正统十一年便出现了也先虚报使臣数量的闹剧。王振愠怒于其欺诈行为,不复一贯“凡所请乞,亦无不予”的处理方式,削减马价,而使“礼部验口给赏,其虚报者皆不与”。如此处理,其实并无不妥之处,一则是贯彻了英宗的敕谕,二则是期望起到震慑蒙古的作用,使其遵守敕谕,规范朝贡行为。长期在边塞蠢蠢欲动的瓦剌只是以此为借口出兵南下而已。
因此,相关历史记述中将也先南下归咎于削减马价,是片面的。
3、
应该说,即使明廷不削减马价,明蒙也迟早会有交锋。对于瓦剌,英宗早已生防备之心。正统九年八月,英宗敕边塞诸将曰:“使臣自瓦剌回,备言也先为人凶狡桀骜,信谗多疑,专行诡道,而兀良哈头目掘赤等又在彼请兵,图为报复,沙州赤斤皆与结亲,哈密忠顺王兄弟亦为所劫制,其心盖昭然可见矣,今虽朝贡,安知非诈,卿等宜同心协力,经画方略,为先事之备。”此后,瓦剌兵侵兀良哈,英宗又敕提督辽东军务的王翱等曰:“尔宜遥振军声,使虏闻风不敢近塞,斯为全策,谨斥堠,饬将卒,毋贪微利,以启衅端。”十月,再次敕曰:“瓦剌也先以追捕仇人为名,吞噬诸部,往者既自北而西,又自西而东,今又东极海滨以侵女直,女直自开国以来役属中国,一旦失之,是撤我辽海藩篱,唇亡齿寒,不可不虑……卿等亦宜严兵为备,毋恃其不来,恃吾有以待之,毋恃其不攻,恃吾有所不可攻,不来不攻,尚须有恃,况其必来必攻者乎,卿等其慎之。”如此频繁的敕令,揭示出了边塞形势的日趋紧张,同时也体现出瓦剌早已成为英宗的心腹大患。
此外,在外交事务的处理上,英宗也表现出了好战尚武的军事思想。在也先南下之前,明廷刚从西南边患的漩涡中抽身而出。为平息云南麓川宣慰司的叛乱,自正统四年至正统十三年,英宗四次下诏出兵征讨西南。结果,大费财力,扰动天下,间接地导致了对蒙古瓦剌的防御空虚。在正式出兵之前,对于是否应该兴师麓川,还是行怀柔招抚之策,朝廷上下持论各异。而英宗则坚持用兵,王振为迎合英宗力赞其议。由此也可看出,作为少年天子的英宗有着尚武的军事思想,其对于外邦的挑衅并不愿示弱。
所以,在亲征这一决策的制定上,相关史籍记载仅言王振胁迫圣驾亲征,而未明言瓦剌威胁的重大与英宗对于边塞形势的关切,实则是隐没了亲征决策制定背后的许多因素。
4、
明军自京城出发,西行过居庸关经过宣府、大同。后因天降大雨,供给困难,军心紊乱,不得已才决定班师回朝。途中遇到瓦剌突袭,大军欲入保怀来。据《明史》等文献记载,此时大军因为要等待王振的辎重车辆不得不驻军土木。结果瓦剌截断水源,使得明军受困于土木,英宗北狩。
其实,对于明军为何驻军土木,不同的文献给出了不同的解释,但每种解释都将矛头直指王振。《明英宗实录》便如是说道:“辛酉,车驾次土木。先是每夕驻跸,必预遣司设监太监吴亮相度地势。至是,振以军失利,惭恚,即止于土木。地高无水,掘井二丈,余亦不得水。其南十五里有河,已为虏所据。绝水终日,人马饥渴。虏分道自土木近旁麻峪口入,守口都指挥郭懋力拒之终夜,虏兵益增。”
依照这一说法,王振是因为行军失利,心生“惭恚”而错误地驻军土木。并且此时其南十五里已被瓦剌控制。对于这一说法,有学者指出驻跸土木堡,并非是王振主观肆意导致的军事失误,而是迫于形势不得已的抉择。其原因在于,当时宣府镇东面和东北,包括怀来城在内的十一城守备明军,在参将杨俊的带领下,于七月中旬瓦剌发动第一波攻击时便已奔逃,由此使得宣府镇北路、东路几同无人之区,陷入瓦剌铁骑之手。因此,当英宗部队回师之时,怀来和土木堡之南的水源已为瓦剌骑兵控制。并且,宣府镇北路、东路的失守,使得怀来等城的城防尚在恢复之中。所以当英宗大营陷入瓦剌包围之后,难以得到侧翼的援助,自然毫无胜算可言。这一点在《明英宗实录》的相关记载中也可得到印证。如正统十四年十一月辛卯条记于谦等奏:“曩者逆虏犯边,俊望风奔溃,将独石、永宁等十一城并弃之,遂使边境萧然,守备荡尽,虏寇往来如在无人之境,闻者无不痛恨。”
因此,在传统的历史记述中,言及驻军土木时,只言王振错误指挥,而模糊了怀来失守的背景,是有失公允的。
历史人物往往是复杂而多面的,而历史记述则通常只言及其某一种面相。关于土木之变的历史叙述,在“宦官误国”话语的形塑下,王振的影响有被放大的倾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