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禹东:中国民族主义和西方民族主义有什么本质的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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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长津湖》中还原的志愿军“冰雕连”

不知你有没有发现,随着中国的崛起,这些年,“民族主义”这个词,似乎已被一些反华的洋媒给玩坏了。比如神舟升天时,我们举国欢腾,它就会说,这是“民族主义”作祟;又比如,晚舟归国了,我们为之鼓掌,他们又会说,这还是“民族主义”作祟。我国的代表,在阿拉斯加的冰天雪地中,义正言辞地告诉对方,中国不吃你这一套,结果在他们的报道里,这就成了安抚国内“民族主义”情绪的举动。甚至,连我们国庆时,出了一部《长津湖》,重温了我们抗美援朝时的艰辛,他们也会阴阳怪气地、把这说成是一种对“民族主义”的煽动。

而值得注意的是,对于这个词的含义,在他们的语境中,却是有学界为其背书的。比如,曾提出了所谓“软实力”概念的约瑟夫·奈,就曾特别提醒说,“世界要警惕民族主义的蔓延”。

也就是说,在他们的思想中,“民族主义”一词,其实早就沾染了一股浓浓的“民粹”味儿。

 

可民族主义真是这样吗?

我们的民族主义,又是怎么来的?

这里,我们首先要提到一场发生在欧洲的大战。

 

这场大战,史称“三十年战争”。它从早先的1618年,一直打到后来的1648年。起初,只是一场神圣罗马帝国的内战。原因是——由于哈布斯堡王朝狂热的耶稣会分子,费迪南二世皇帝,无法接受其领地——波西米亚,成为新教的盛行地,于是他便下令,对所有那些新教徒们,展开了一场残酷的迫害。

然而,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他的举动,很快就引发了一场全民的起义。一群新教徒趁机冲入了他的王宫。接着,还不等人们反应过来,他们便已把皇帝的两位钦差大臣,给一把抛出了窗外。

他们随即宣布独立。可身为这片土地的领主,哈布斯堡家族,又怎能允许他们独立?于是,没过多久,一支天主教的大军,便已向其滚滚涌来。

然而,就是这个举动——恐怕连斐迪南自己也没有想到,那却是一切的开始。为反抗他,更多的国家,纷纷加入了战局。而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下,往后漫长的岁月中,整个欧洲,都陷入了一场空前的大混战。

于是,就这样,三十年过去了。三十年后,随着哈布斯堡家族的全面势微,这场战争,方才划上了一个凄凉的休止符。

战火中,日耳曼的人口由此消失了四分之一。

并且,在一份《威斯特伐利亚条约》上,德意志的领地,也从此被拆解得四分五裂。

而就是在这场混战中,一种全新的意识,被人们挖掘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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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洲“三十年战争”

 

《孙子兵法》有言,“道者,令民与上同意也,故可以与之死,可以与之生,而不畏危也。”

用今天的话说,战争就是政治的延续。只有当士兵知道他们为谁而战时,他们才会奋勇杀敌,而不顾自身的安危。

可在欧洲的这场混战中,却产生了一种有趣的自相矛盾。从信仰上看,作为欧洲大国的法国,原本是一个有着天主教传统的国家。然而,从其实际利益出发,他们却又不得不站在了天主教国家的对立面。

换言之,以天主教对抗天主教同盟。

想想看,这样一来,谁肯为你打仗呢?

 

可这场仗他们又确实想打。

于是,一种全新的族群认同感,便被他们挖掘了出来。

这,就是所谓的“民族国家”。

 

当然,构建民族国家,法国并非是一蹴而就的。事实上,在此之前,或在此之后,伴随着各式各样的历史事件,这种意识,始终都在缓慢地成长。并没有一个明确的标志认为,哪一年它成了民族国家、或哪一年,它还不是民族国家。(虽然学界将法国大革命定为新旧法国的分界线)但不论怎样,随着这种意识的发展,当这片土地上的人民,在对待领土、对待文化、对待其共同荣誉的问题上,越发有了一个清晰的理解时,战争中,他们所爆发出的强大战斗力,则是极其惊人的。

而正是凭借这种战力,强大的神圣罗马帝国,沦为了它的手下败将。

它从此一跃而起,成为了欧洲大陆上、新兴的霸主。

欧洲国家,于是纷纷前来效仿。

然后,便造就了往后18~19世纪间,“民族主义”这个概念,在欧洲迅速兴起的重要根源。

 

不过,说到“主义”,在这里,我想首先提到另外一个词汇,即,“因信称义”。

所谓“因信称义”,其出处可以追溯到《圣经新约》里的《罗马书》,大意是,人没有“义”,上帝才有“义”,因此人只有通过信奉上帝,才能成为所谓的“义人”。

换言之,管你有没有做好事,只要你不信上帝,做了好事,你也不是好人。 

这个词后来还被新教的创立者马丁·路德给发扬光大了。但事实上,虽来源于宗教,其逻辑本身,却正好暗合了西方人的传统思维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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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丁路德与新教的传播

自古以来,西方人的思维,就有一种具象化的特点。

比如,在讨论宇宙的原理时,他们总是会先假定一个形象,然后,再根据这个形象,进行往后的推论。因此,这个形象是绝不能出错的。否则,他们辛辛苦苦构建起来的价值观,就将瞬间崩塌。

著名的十字军东征,就是典型的例子。本质上看,基督教和伊斯兰教,原本同根同源,都有洪水灭世、也都有方舟救世——可由于二者神像不同,前者就有理由、号召其信徒,一连向后者发动了九次大战。

而反之亦然,如果愿意,后者也完全可以相同的理由,号召其信徒,向对手疯狂屠戮。

二者均不认为自己做了什么错事。

毕竟,在他们眼中——或者耶稣,或者安拉,总之就是,管你什么生灵涂炭,唯有他自己的信仰,才是真正的“普世价值”。

 

而对于此,我们中国人,却有着不同的看法。

老子曾有言,“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

这话说得很诚实。宇宙的规律,没有谁研究过,他只是取了个抽象的名字,叫做“道”。

并且他还提出,“吾不知谁之子,象帝之先”。

意思就是,他也不知“道”从何来。只知道,宇宙自身的规律,是要远高于神佛的。

对此,北宋的大文豪苏轼,还曾在一篇小品文《日喻》中,打过一个比方。文章大意是,瞎子无法看到太阳。因此,当有人对他说,太阳像铜盘时,他便在铜盘上面敲击了两下,以为这声音就是太阳。同样的,当有人对他说,蜡烛的火光如太阳时,他便将手触摸蜡烛,便以为自己感知了太阳的形状。

可他终归不识真正的太阳。

正如我们,看不见真正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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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

 

之于中国人而言,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一种学说,是普世的。所有学说,都只是在特定角度、特定环境中、由特定的人,发展出的一种“术”。“术”本身其实并没有对错,只是一种手段罢了。探讨它的对错,也必须放在特定的历史背景下。

比如,战国后期,生产力发生了本质的变化,因此提倡废井田、开阡陌的法家,就成了秦朝的“术”。可随后,到了汉朝,随着诸吕之乱、和七王之乱的结束,为巩固政权的稳定,提倡“君子必古言服”的儒家,就成了他们的“术”。汉武帝时代,董仲舒以“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作为一种行政手段,可在行政之外,他们也并不敢嚣张地消灭任何其它的学派。

毕竟,前朝的秦始皇,只是在焚书坑儒时,稍稍傲慢了一下,然后,就在他“暴君”的罪名外,又背上了一个千年的骂名。

 

用今天的眼光来看,所谓“术”,大概就像是一种“方法论”。方法论绝非至高无上。它只是一种用来解决问题的手段。能派上用场时,就拿出来用,派不上用场时,就暂时存放起来。它们并没有上升到“道”的高度去。对它着重地推广,只是因它符合了现状的需要。

所以在唐朝时,什么伊斯兰教呀、什么基督教呀,只要它们未曾干涉我们现行的体制,它们便可一同出现在了我们的土地上。此外,被伊斯兰满世界追杀的祆教,也在我们的土地上,扎下了根。加之汉朝就已陆续传入的佛教,以及我们本土的道教——所谓“宗教自由”,我们可比那动辄宗教战争的西方社会,早了一千多年呢。

 

基于“因信称义”的思维,在西方体系下,一个“主义”的成功,就意味着其它所有“主义”的失败。

这个“主义”将立刻被捧为“普世价值”。虽然他们大概也知道,一直以来,他们所谓的“普世价值”,本身也在不断变化。但他们还是执拗地相信,这种全新的“主义”,一定将是“历史的终结”。

于是,就在这样的背景下,“民族主义”在欧洲大获全胜了。

起初,人们看到,这种全新的认知,很快就为其带来了无与伦比的凝聚力。

一批新兴的“民族国家”,随之拔地而起。一种象征着强盛的力量,在整个欧洲,铺陈开来。

但,也就在这样的背景下——随着一个个强权的日渐壮大,大炮再度轰鸣了起来。

在以自我为中心的思想认知下,他们迅速走向了极端。

 

而与之不同的是,在漫长的文明进程中,中国的“民族主义”,却走了一条独特的路径。

事实上,正如著名社会学家费孝通先生所说,作为一种民族实体,中华民族其实早就存在了。

所谓“中国”的概念,早期本是个地理的概念。《辞源》上的解释是,由于华夏族建国于黄河流域,居蛮夷戎狄之中,故而得名。后来,又在汉朝衍生出了一种“正统”的涵义来。

再后来,这种“正统”,就具备了强烈的政治性。比如,南北朝时,为了入主中原,北朝就会把自己称为“中国”,而把南朝称之为“岛夷”;而南朝为了自己的统治,则也会反过来,将北朝称之为“魏虏”。类似的情形,在宋辽金并立的时候,也曾发生过。北宋大学者石介就曾提出,“夫天处乎上,地处乎下,居天地之中者曰中国,居天地之偏者曰四夷”。说的就是,谁一统天下,谁才有资格,称为“中国”。

围绕这个概念,中原的人们,逐渐形成了一个特殊的族群。那不仅是一种血缘的简单连结,更是一种基于“多元”,却又在这“多元”之上,化而为一的高级共识。

在这种共识面前,不论是土生的、亦或是外来的,想要长久落脚,就必须在合理执政的前提下,避免违背其抽象的思想诉求。

否则,即便你强如蒙古,你也迟早得被打回到老家去。

 

只可惜,千年以来,这种实体,虽有其实,却并无其名。

正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

而言不顺,则事不成。

所以在评论中华民族的时候,费孝通也毫不讳言,想要发展成近代国家,那时的中华民族,尚缺临门一脚。

即所谓,自觉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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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2年,梁启超提出“中华民族”

对此,梁启超也曾认为,“中国人知有朝廷,而不知有国家”。原因是,自古以来,谁入主中原,谁就首先要承担维护这一民族实体的责任,因为中原的文明和生产力,本就是最先进的,你不维护它,灭亡的,就是你自己。

所以那时的中国人,只要跟着朝廷走就行了。即便碰上了改朝换代——下一个王朝,还得按我们的意思办事,大家早就习惯了。

可这时的中国,却早已大不相同。历经五千年的风风雨雨,这世界的强者,却突然落在了后面。之于入侵者,落后的中国不再具有以往的吸引力。他们只想在这里抢劫、然后,再奴役这里的人口,为其创造无限的超额利润。

不过,还是那句话: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而就在这种压迫中,1902年,中国人终于觉醒了。

这一年,面对内忧外患,大学者梁启超突然大笔一挥。

接着,历史的长河中,便永远留下了我们共同的名字:

中华民族。

 

以华夏子孙为核心,多元、包容、共融,最终形成了一个实体。这个名词,深刻地表现了中国文化的包容性,但同时,也为对抗侵略者,整合了中国的力量。在这个名词的指引下,革命的火炬,从此找到了火源。以此而衍生出的“民族主义”,也成了我们走向繁荣的起点。

然而,与西方民族主义情结截然不同的是,我们的民族主义,是一种文明的复合体。她衍生自历史,自觉于压迫,基于中国人多元的思想体系,是一种为争取生存权而自然爆发的情感,而并非是一种因与宗教作战、而被迫发明的共识。

她并非生长在狭隘的、“因信称义”的思想土壤中。

她的博大,无与伦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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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资料:

 

陈迩冬、郭隽杰·选注:《东坡小品》

干青松、张晓芒·主编:《中国文化常识》

任思源·主编:《要了解欧洲就先读欧洲史》

张维为:《这就是中国;走向世界的中国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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