鹳雀楼上看夕阳

唐朝人喜欢诗,和我们现代人喜欢流行歌曲差不多。有非常有名的诗人,写了很多首诗,首首精彩。于是会有他的粉丝把这些诗收集起来,做成小册子,还会有出版商拿去出版挣钱。当然也有很多不太知名的诗人,他们会有一两首诗传唱度非常的高,可以说到了妇孺皆知的地步。但是身世却被公众遗忘了,作品也只好和别的大牌混编到某一个集子当中。相当于别人出的是专辑,而他们只能是一人一首成名曲。王之涣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王之涣,不管是《旧唐书》,还是《新唐书》,都未记载他的生平,可见无论其文学地位,亦或政治地位都是不入流的。只是有两首诗,传唱度非常高,才让人记住了王之涣这个名字。这两首诗,其中一个便是《登鹳雀楼》:
白日依山尽,
黄河入海流。
欲穷千里目,
更上一层楼。
翻看了一些解释的文章,发现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颇有相声里面歪批胡解的味道。比如在《登鹳雀楼》的第一句,“白日依山尽”。从字面意义来看,就是在说傍晚太阳就要落山的景色。依照我们的常识来看,傍晚的太阳,通常都是红彤彤的,又大又圆,可诗人偏偏用了一个“白日”,这不是违反常识吗?正常人谁见过将要落山的太阳是白色的呢?
于是争论就起来了,有人说,夕阳西下,西方,五行属金,颜色为白,所以落日即为白日。照这个理论,那东方将要升起的太阳就应该是“青日”,正午在南边的太阳就应该是“红日”咯。翻开全唐诗,没有一个“青日”的词组。看来,这个理论似乎不太妥当。
还有一种说法,是结合着地理位置来谈为什么是“白日”的。鹳雀楼,在今天的永济,过去叫蒲州。这个地方可了不起,这里是古蒲坂,舜帝的都城。当年舜帝在这个地方以治水不利为由,杀掉了大禹的父亲鲧,然后又任命大禹治水。大禹治水的起点,就在蒲州往北一点的龙门(鲤鱼跳龙门的龙门)。他从这里开始,转遍了整个中国,规划了九州,又回到此处。
从地图上看,黄河从北往南流,在这个地方一头撞上了华山,折向东流。恰好北边斜刺里杀出一个中条山。形成一个咽喉,便是潼关了。这是一个三岔路口,从关中平原出来,一条岔路是往东北,穿过西河(黄河),进入汾河谷地,再往前走便是山西腹地了,这里有太行八陉,每一条路都能给中原戳上一把锋利的尖刀。另一条路口是沿着黄河,闯过潼关,直逼洛阳,逐鹿中原,就在眼前。
永济,鹳雀楼的位置,就在中条山的北麓。鹳雀楼坐南朝北,它的右前方,也就是西面,是自北向南刚从壶口奔流而下、跨过龙门而来的黄河水。它的左前方,也就是南面,正对着高耸入云的中条山。夕阳西下,看到的景色应该是“长河落日圆”,而不是“白日依山尽”。除非,是正午的太阳,白色的,在正前方,中条山的群峰间时隐时现,所以才是“白日依山尽”。照此说法,似乎可以完成逻辑上的自洽。诗人在正午的时候,大汗淋漓地登上鹳雀楼,白色的大日头在中条山上时隐时现。隐去的时候,诗人想看看这大日头到底藏到哪里去了,于是就说要想知道日头藏哪里了,还得再出一身臭汗,“更上一层楼“才能看到大白日头呢!
这让我想起了著名的相声《歪批三国》,甲说:“你知道诸葛亮和周瑜的母亲姓什么吗?”乙说:“这我哪知道啊!”甲说:”诸葛亮的母亲姓何,周瑜的母亲姓既。“乙说:“为什么啊?“甲说:”周瑜说了啊,既生瑜、何生亮啊!“乙说:”我去你的吧!“
我在这里也想说,去你的吧。读诗要是都读称这个样子,那还不如抱着手机玩会儿游戏呢。诗歌,是一门高度抽象、形而上的艺术,她不是照相机,按一下快门,咔嚓一声,诗就出来了。谁能想到流传千古的《岳阳楼记》的作者范仲淹老先生,根本就没去过岳阳楼呢?什么“衔远山、吞长江“,一个破楼,怎么个衔法儿?衔的是哪座山?吞的是哪段儿长江?
下一课要学到的”日照香炉生紫烟“,庐山瀑布附近能看见香炉峰吗?李白是站在那个位置看到的瀑布?什么时候的太阳照到香炉峰能冒出紫烟来?
诗,不能这么读,要体会到诗人在词句中的宇宙意识。“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诗人用短短的十个字,塞给你这个地球上四个超级宏大的自然现象。太阳、大山、黄河、大海,试问,还有那一首时能用这么简单的字,如排山倒海般的传递给你这么汹涌的气势?白日已落山,河水奔腾逝,一种苍凉的、无可奈何的宿命感油然而生。日落日升,但是循环往复,逝者如斯夫,可是不舍昼夜,仿佛所有的一切又是那么的永恒。这种须臾感与永恒感的交替,时刻煎熬着诗人,让诗人对未知的世界惊奇不已,所以才有了”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的夸父逐日式的进取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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