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几岁的秋天

  今天是我生日,一个年轻时恨不得多过几次,老了只想假装无视的日子。

  #01

  我的朋友小B,看尽世间繁华,只想旋转木马,上海老名媛了(此处的“老”为程度副词而非形容词)。

  她住一栋改造过的上海复式老洋房,从青灰色的露台望出去,是散落的杂货铺子和铺满梧桐叶的老街道,这大概就是“精致的老上海腔调”。

  老洋房只是名媛的基本配置,B字头的小跑车“连木头和缝线都有十几种选择”;珠宝则是遍历了Tiffany BVLGARI Dior的fine jewelry,独爱一个独立设计师的小众奢牌;名媛当然不用像我等女民工一般起早贪黑的搬砖,她的经典战役是帮着前男友的公司上了市敲了钟,拿到原始股变现后,持有了大半仓已成为酒中名媛的茅台至今。

  你说什么是价值投资,我觉得这是我见过最华丽的价值投资。

  我常常羡慕她的名媛生活,可能是因为最近刷屏的名媛群拼夕夕污名化了这个高贵的词汇,她反过来安慰我,“你们做金融的,谁还不是个名媛啊。

  大到1000多亿的战投天团,中到AAA债券违约的超豪华踩雷团,小到一百股一手的茅台mini股东团...

  实在实在不行,一块钱起的蚂蚁战略配售基金,总是拼得起的吧。”

  她微微撅起N°202粉晶红栗的嘴角,对着被客户虐得生无可恋的我,露出一副“孺子不可教”的神情。

  我喝过了许多鸡汤,也听过了不少道理,那一刻,我还是emo了。

  我们太习惯过去几十年高速增长带来的,金融民工高富帅白富美的刻板印象,殊不知在内卷化愈演愈烈的如今,金融行业的人才泡沫和债务泡沫一样,都在逐渐崩塌消解,留下来一票“打工人”的群像。

  随着泡沫一同消解的,还有那种难以名状的优越感,和“人上人”的自我膨胀。

  本以为凭借自己的独到判断,驾驭住了风险,却在下行周期里被无处不在的风险好好上了一课。

  本以为只要场子还在,游戏规则不管怎么变,也不可能把老玩家刷出局,却在百年未有的大变局里,发现被人三下两下砸了场子。

  用某资深风控老总的话说,我们的业务人员啊,总是T年趾高气昂,T+1或T+2年垂头丧气,无他,买的时候总相信是自己的投资能力在冥冥中发挥神迹,出现走坏的迹象时拒绝承认是当初的判断出了问题,直到暴雷就拉其他人垫背抱团,顾左右而言他:

  “不是说好价值投资的吗...”

  #02

  我的男闺蜜,历尽千辛万苦多轮申请,终于拿到了NYU的offer,悄无声息的瞒着所有人办好了入学手续。在我们都准备要给他办一个盛大的farewell party,洒几滴热泪欢送他远赴重洋的时候,疫情的黑天鹅袭来,不要说入学了,国门都出不去,出去了也回不来。

  退而求其次,他赶着最后一批截止日期,凭着连续两年申请藤校准备的成绩、资料和履历,被清华经管MBA录取,成为了一众90后中间,勤奋抄作业的老学生。

  在我们事后的调侃中,变成了“帝都男子险些横尸纽约街头,世界一流大学力挽狂澜”的桥段。

  对祖国土地爱得深沉的他,启动了宏大的置业计划,从前的那个少年,成为了一个背着房贷,不敢轻易辞职的中年人。

  尽管他暴走纽约未遂,我们这个小小的团队还是启动了招新人的面试,在无数投递简历的人中,见到了郁郁不得志的中年业务员,见到了意气风发初出校园的新鲜人,见到了试图换个跑道来掘金的执业律师,直到最后,遇到了一个履历、背景、工作年限都跟我只差一点点的女生,可以说是一个低配版的我。

  如果面试角色调换,她是我,我是她,我也不能保证,我能得到这份工作。

  我喝过了许多鸡汤,也听过了不少道理,那一刻,我还是emo了。

  本以为时间才是最大的敌人,却在岁月带来的彼此消磨中,先是丢失速度,继而磨灭个性,最后丧失热情。

  本以为凭借一己之力,扼住了生活的咽喉,却在车子房子孩子票子的难题接连抛来的时候,被生活打了个措手不及。

  本以为已经用密密麻麻的历史业绩证明了自己,但是生活的答卷上,早被烙上了“平凡”的印记。

  但谁又不是像呼兰说的那样,被生活逼到了墙角,跑不动,也跑不掉呢?

  三天接不到活就着急的大张伟,人到中年开始直播带货接红白喜事还债的罗永浩,需要用乘风破浪证明自己江湖地位的姐姐们,乐队里为了多挣点奶粉钱赶巡演的奶爸们。连把“你有freestyle”挂在嘴边的吴亦凡都把“小凡叹气生活不易”玩成了一个梗。

  那些被嘲讽为“综艺咖”的艺人们,内心可能在默默腹诽:

  “如果出大价钱买剧本的煤老板还在,如果影视行业还像如今的半导体行业一样靠PPT就可以融资,如果横店不曾大门紧锁,题材不至于处处受限...”

  “如果有拿得出手的作品,谁愿意天天上综艺啊!”

  至于在存量博弈中即将被洪流卷走的金融民工,既缺乏直播带货的勇气和节奏感,又无法奢望像估值炙手可热的互联网新贵那样拿到大笔的激励和期权,年底能拿个bonus就谢天谢地了。

  #03

  从2018年开始,我时不时去会敲一敲那扇叫做中年危机的大门。

  比如《2018》里,第一次对平庸到老的咸鱼心态的反省。

  比如《这届中年人不行》里,对中年人的油腻,悲伤,不敢崩溃的剖析。

  比如《按下的重启键,回不去的世界》里,经不起轻易跳槽的消耗和试错的打工人。

  以至于我的朋友灯叔一度勒令我,不允许触碰“他们”中年人最敏感脆弱的软肋,不要消费“他们”中年人的无奈与焦虑。

  直到今年,我仿佛敲开了那扇大门,自己走进了那个叫中年危机的旋涡里。

  因为知道得不到,就说其实没那么想要。

  因为怕付出到最后没有回报,就用云淡风轻的佛系掩盖了层层叠叠的欲望。

  因为不想被目标和结果束缚,就把体验当成终极目标,说服自己开心就好。

  因为知道很多问题拖着拖着就会不了了之,就说逃避虽然可耻但是有用啊。

  灯叔不再视我为“非我族类”,而是以过来人的心态好言相劝:

  都会过去的。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just do it的莽撞被just lose it的颓丧替代。但从来,放弃都是这个世界上最容易的两个字,坚持则是这个世界上最难的两个字。

  三十几岁的秋天,就好像注定到来的中年。

  春天过于稚嫩,夏天过于奔放,冬天过于寂寥,秋天则介于奔放和寂寥之间,它在给夏天的狂热缓慢减速,它又在阻止冬天的落寞过早的到来。秋天很像是一个中年人,即将看空一切,又试图遮挽一切。

  《这个杀手不太冷》里,Mathilda问Leon,是不是人生总是如此艰难,还是只有童年如此?Leon说,总是如此。

  我喝过了许多鸡汤,也听过了不少道理,也曾有过不少emo的时刻,但是,那些看似不可逾越的困难和障碍,总会过去的,总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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