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产党vs国民党特务情报组织,原来都是“共产党员”的内战

【观察者网风闻社区  严可复】

1931年6月,北平。刚刚下了一阵雨,街头显得冷清许多,偶尔一辆汽车驶过,溅起的泥水像是被惊动的鸟群,“扑”地跃起,四散而去,却又重重地砸回地面,留下一个个小泥坑。通往火车站的路上走着一个年轻人,大约20来岁,布鞋已经湿透,长衫下摆也被溅湿了,却没有任何踌躇,继续向前走去,步伐匆匆而坚毅。

他叫吴成方,虽然年纪轻轻,但已经是老资格的中共地下工作者了。吴成方是湖南新化人,1902年出生于北平附近的一个中农家庭,1921年在北平学习天文,后来在天文台工作。1926年9、10月间他经由同乡钟鑫、刘时藩介绍加入中国共产党,担任过党小组长、支部书记,后在北平区委工作。1927年他在王鹤寿领导下从事工人运动,由于北平市总工会遭敌破坏被捕。1

928年夏集体暴动出狱后,他经河北省委李西一指定担任市委委员。1930年顺直省军委派遣他以特派员的身份去河南做石友三部的兵运工作,但因省军委负责人廖化平的叛变,石友三部的兵变很快就被蒋介石解决了。吴成方只身一人回到了北平。

就在这时,中央特科派陈赓和胡鄂公到天津组织华北的特务工作,并搜集军事情报。因为吴成方做兵运工作的经历,陈赓让他协助自己搞情报工作。过了一段时间,陈赓要回上海,行前在天津布置吴成方接替他的工作,并和吴成方进行了一次长谈。陈赓谈到建立专门情报机构的重要性,顾顺章叛变造成的危害,以及为了打击敌人的破坏活动,华北也必须建立情报保卫工作。谁去搞呢?陈赓认为,根据顾顺章叛变的教训和北方的具体情况,不能到地方上去拉干部,因为一参加,地方上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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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赓

上海也不可能派干部来。必须要自己去开创。除了不与地方党组织发生任何联系外,内部也不设委员会,严格执行单线联系的工作方法;中央只要你完成工作任务,至于怎么完成的,怎么活动的,不要你汇报,不要你请示,对你使用的工作关系也不要你汇报,因为汇报了这些关系,一旦破坏以后,就不能建立了。

当时给的任务很多,共有四十条。最后陈赓说到现在经费困难,要钱也没有,只给了吴成方一张火车票。吴成方回到北平住旅馆的钱,还是自己想办法解决的。

吴成方开始独立建立起自己的组织,1931年底中共中央派潘汉年来联系,并指示工作。网上有种说法,吴成方的组织叫做“北方特科”,其实是错误的,正式的名称应是“国家政治保卫局北方分局”(或称华北政治保卫局)。

这个组织的首要任务就是要把北方的党组织保护好,但怎么去做呢?吴成方先找到了原北平市委书记肖明。肖明因为反对王明、博古等人,在四中全会上追随罗章龙,被组织上开除。因此,1931年上半年的两次大破坏,均未牵扯到他,因为叛变的人也知道他已经被中共开除了。吴成方动员肖明出来帮助他工作,一起商量如何向敌人内部深入工作。

当时北平、天津的特务组织分两个系统,其中宪兵第三团是戴笠的系统,团长蒋孝先是蒋介石的亲信,是拉不动的;其他的则属于中统徐恩曾系统,如胡均鹤、王云程等,过去多是共产党员,被捕后叛变自首当了叛徒。中统当时在北平、天津用的人许多都是共产党叛徒,有些甚至从苏联回来有名气的人,像郭耀先、廖化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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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恩曾与戴笠

吴成方等研究之后,觉得这些人里有的是可以利用或者拉回来的,真正死心塌地为国民党卖命的是少数。于是,首先争取了被捕自首的杨青林(又叫杨俊三)为我工作。杨青山自首后,因字写得好,敌人只是叫他做些文字工作。通过杨青林,又了解到被捕的潘问友的情况。

潘问友,曾用名潘文郁、潘东周、潘玉华、潘晓光,湖北襄阳人。1925年加入中国共产党,9月被派到苏联莫斯科中山大学学习,曾任中共中央代表团秘书,周恩来的翻译。1928年6月出席党的六大,同年秋回到上海,任中共中央宣传部秘书,中央机关报《红旗》和《布尔什维克》主编,实际主持宣传部工作。1931年1月因遭到王明等人的打击,被分配到中共河北省委任宣传部干事,7月因叛徒出卖被捕自首。潘虽然被捕自首,但拒绝泄露党的组织。吴成方遂将潘问友也发展了进来。

此时的北平,是奉系张学良的势力范围。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张学良日益受到政治上的压力,对蒋介石政府消极抗日逐渐产生不满。张学良找到原北平军事检察厅厅长陈兴亚,让他找共产党的关系。陈兴亚又将此事告诉了宋兰坡。而宋兰坡恰好是吴成方的情报关系之一,连忙将此事告知了吴成方。吴成方想了个办法,让宋通过陈兴亚告诉张学良:你身边不是有个共产党吗?

这位张学良身边的共产党是谁呢?这人名叫李渤海,是著名的中共叛徒之一,他的另一个名字,黎天才(为其笔名,后为常用名),想必熟悉西安事变史的人都听说过。

李渤海早在“五四”运动时就和早期中共党员李大钊、罗章龙、刘清扬等熟识,1923年,由高君宇、何孟雄介绍加入中国共产党。1927年4月,李大钊遇难后,李渤海接任中共北京市委书记。9月,市委改组,任市委委员兼秘书处负责人。

是年10月李渤海在“飞行集会”中散发传单被捕叛变。他的叛变几乎给中共北京市委造成毁灭性影响, “由于李的出卖,有六十多名党员被捕和处决”。张学良上台后,他渐被重用,成为张倚重的心腹谋士,主持东北军系统的情报网。李渤海的资格老,大家都叫他老叛徒。


张学良一听,果然就让李渤海出面去找共产党的关系。当然吴成方之前就估计到李渤海肯定要来找潘问友,因为潘的任职高,理论上也有一套,所以事先跟潘问友说好,李渤海会来找你谈。这样,李渤海找潘问友谈,潘再跟吴成方联系,这样就跟中共挂上了关系。李渤海心里也有数,但是大家都不说穿,心照不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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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平无战事》中的徐铁英 中统后来改名为党员通讯局

李渤海资格老,又是有名的叛徒,在平津一带的地位较高,中统在北平、天津的特务,他都可以叫来汇报工作。他还掌握了宋文凯的宪兵司令部的特务组织以及警察局。了解到他特务工作很多,忙不过来,吴成方就让杨青林设法去协助做一些工作。比如当时中统特务待遇不高,天津的负责人也只有八十块钱一个月,于是吴成方等就通过李渤海给他们打招呼,说张学良要了解天津特务活动的情况。

然后由杨青林跑腿,要他们写出报告进行汇报,一式两份,说南京给你们八十块钱,张学良也给你们八十块钱。这样就把天津的材料和汇报都搞到手了。当然,天津的中统特务不可能去问张学良,但李渤海是知道的。

这样,通过潘问友、杨青林、李渤海,将反特工作开展了起来。除了宪兵第三团之外,中统在平津的特务活动,基本上可以在吴成方等的控制之内,甚至有些材料和案卷,可以拿到潘问友家中来整理,有些报告就由潘问友起早,吴成方也参与意见。有些报告和材料,还把潘问友、杨青林等人的名字写进去,让看报告的人看不出来源。利用当时的抗日气氛和反特工作,在这几年中,北方的组织基本上没有遭受大的破坏,张学良从北平撤退之前,还下了手令,让李渤海从反省院释放一批政治犯。

吴成方和这些“叛徒”打交道时,以诚恳的态度对待他们,并不心存歧视,也不随意敷衍。他经常跟他们说:你们这些人,有的都是大叛徒、小叛徒,过去做错了事情,这是个污点,但要洗清楚,还是好的。一件衣服搞脏了,洗干净还可以穿,但总不如新的。不过以后你们要好好干,如果对于革命有贡献,不管你过去怎么样,还要看你的表现。

1933年8月,吴成方去上海工作,将全部情报关系移交给了河北省委派去的柯庆施。这一段利用“叛徒”和“特务”来反特保卫组织的历史才告一段落。

吴成方后担任上海中央特科警卫部部长,1934年4月在法租界被捕,1937年抗战爆发后被释放。吴成方出狱后,到上海八路军办事处工作,负责审查其他出狱人员。1939年夏,他接替刘少文负责上海的情报工作。同年,他还担任了中央文库的直接负责人,安排陈来生管理文库,并亲自参与文库的选址。1943年中共中央要调阅一批文件至延安,以供全党开展整风运动和总结历史经验所用,吴成方主持完成了这一次千里调卷的任务。新中国成立后,他因受“潘扬事件”牵连长期受审,1980年10月始彻底平反,1981年5月担任上海市人民政府参事,1992年在上海病逝。

潘问友在李渤海帮助下,随张学良赴湖北的豫鄂皖三省“剿总”司令部任中校秘书,将所获得大量“剿共”情报转交给上级组织,1935年在武昌被捕,为了不牵连李渤海等人,潘问友被直接在张学良的司令部执行了枪决。1988年6月,潘问友被批准为革命烈士。

李渤海在西安事变中“颇有暗中鼓动之嫌”,事变后随张学良被软禁,1937年抗战爆发后才获得自由。此后留居上海,脱离了政治。但1955年5月,受潘汉年案株连被捕入狱,1958年被判无期徒刑,1961年8月7日病毙于狱中。1981年上海市地方法院撤销原判,予以平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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