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不适合说唱吗？

转载自公众号“语言学午餐Ling-Lunch”  作者：北北

近几年，随着说唱节目在中国的兴起，中文说唱渐渐被大众熟悉。越来越多的人在讨论一个话题——

中文适不适合说唱？

认为中文不合适说唱的人，通常离不开下面几个观点：

中文说唱没有英文说唱自然；

中文的单音节不适合说唱；

声调语言不适合说唱；

北方官话不适合说唱，方言更适合；

中国文化不适合说唱。

最近刚更名开播的《中国新说唱》

和语言不直接相关的音乐、文化因素，小编暂且放在一边。今天，我们单从语言特质的角度，聊聊中文到底适不适合说唱。

适合说唱=适合英文说唱技巧？

我们现在所熟知的说唱 (Rapping)，是一种带有节奏与押韵的歌唱技巧，19世纪七十年代在美国少数族裔的街头文化中兴起，成为当代流行的音乐风格。

说唱已经以英语的形式发展了数十年。自然，大家都同意，英语是一门适合说唱的语言；或者说，说唱的各种技巧、花样，原本就是在完美适应英语的前提之下发展起来的。

美国嘻哈音乐家Jay-Z

在中国，说唱是一种外来的音乐风格。中文说唱发展初期，自然是以模仿英语说唱为主。在这个过程中，中文说唱不可避免地要去适应基于英文的说唱技巧。

中文和英语在语音、声调、句法等方面都有很大的差异。因此，在这个适应的过程中，说唱歌手和听众都会有同样的感受——中文好像不适合说唱。

这个“不适合”的意思是说，用中文去玩英语的说唱技巧，总是有点别扭，不如英语说唱那么灵活、自然。

然而，随着说唱在全世界流行起来，如今我们不仅能听到西语说唱、法语说唱、中文说唱、泰语说唱，甚至能看到手语说唱。每门语言都有自己的特点。要判断一门语言是否适合说唱，还能再以英语的说唱技巧作为判断标准吗？

美国手语rapper Amber Galloway Gallego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说唱是一种音乐形式，它的基本元素是节奏和韵律——它们本身就是最为通用的语言。不同的语言，基于说唱的两个元素，应该发展出不同的技巧。这样，结合不同的语言特质，说唱也会有不同的味道。

喜欢说唱的人，如果一定要强调英语最适合说唱，其实是限制了说唱的发展。作为一种音乐风格，只有脱离了某些语言特质的限制，它才能走得更远。

单音节语言不适合说唱？

当然，说唱音乐有自己的特点和原则。无论用任何语言说唱，rapper都希望能产出变化丰富的flow (即发音、断句、语速、音色、拖拍等说唱技巧组成的说唱方式)。

有人认为，英语的单词是多音节的，每个单词内部的各个音节都可以拉长、变音。可是中文的每个字都是单音节，变音更为困难。

可是，如果英文单词内部的单音节能够变音，为什么中文的单音节就不能变音呢？只要掌握得好，中文的音节也可长可短，可以拖成《青藏高原》里长达十几秒的“高”，也可以短促到一带而过。许多经典的京剧都完美地展示了多变的中文节奏。

事实上，中文的单音节字，在说唱音乐里完全可以成为一种优势。单音节的中文字词性灵活，结构组合多样，为了押韵变换句式绝非难事。

此外，中文声母+韵母的发音组合，产生了许多同韵字，用中文完全可以实现各种押韵技巧。普通话不行，还可以用各种各样的方言替代。毕竟，中文的诗词韵律早已发展了数千年，觉得中文不好押韵，一定是中文没学好。

也有人认为，单音节的中文，会降低词语之间的连贯性。这只是一种错觉。中文的词语，也可能包含多个汉字，也就是多个音节；而英语的多音节单词，也是由一个一个的单音节组成的。

词语之间连贯性低的原因，更多应该归在声调和辅音上。

声调语言不适合说唱？

说唱对语速和节奏有很高的要求。因此，词与词之间的连贯性非常重要。许多人认为，英语没有声调，音节与音节之间的转换更为连贯，能产生更多样的flow组合。

而中文是著名的声调语言，语言艺术非常讲究平仄。不同的声调会让词与词之间的界限更加明显。如果把每个声调都发得很完整，也会影响说唱的语速和节奏。

中文声调的限制是事实。不过，语言有声调并不代表不能产生优秀的flow。

中文说唱在早期发展的时候，就有许多方言，比如粤语、闽南语和四川话的说唱，得到了很多人的认可，甚至比标准普通话的说唱发展更好。可是，中国的方言都有声调，粤语和闽南语的声调更是多于汉语普通话。这说明，声调多少，与说唱好坏并不成反比。

《中国新说唱》片段：四川话说唱​

如果要用标准声调进行中文说唱，还要保证说唱的连贯性，就需要更高超的说唱技巧。其实，我们说话语速很快的时候，也不会把每个声调都发得很标准。如果能适当的平衡声调的极值，也就是不把每个声调“发完”，就能加快语速。

为了避免声调转换带来的难度，许多中文说唱歌手也会给说唱加上旋律，或是替换部分音节的声调/平仄，使相邻的音节变得连贯。如果处理得当，中文声调的抑扬顿挫，甚至能给说唱带来特别的韵律感。这就需要说唱歌手自己把握了。

北方官话不适合说唱？

喜欢说唱的人，大多都对字正腔圆的北方普通话——尤其是标准的“翘舌音”——有很大的意见。

“翘舌音”，就是汉语拼音方案中的“zh”、“ch”、“sh”、“r”，在国际音标中是卷舌擦音或卷舌塞擦音 (retroflex fricative/affricate)。这样的发音需要舌尖向后卷、和上颚接触，会增加口腔变化，加大发音难度。

因此，方言的说唱在这个方面感觉会更加流畅无阻，这是因为中国的许多方言里，这几种发音近似于不卷舌的齿音，能够减少口腔变化，加快语速。周杰伦的说唱顺滑流畅，除了前面提到的加入旋律、改变平仄、加入方言等技巧，更是模糊发音的效果。

其实，北方普通话里，也可以通过吞音跳过这些难读的卷舌音。比如北京话里的“装垫儿台”(中央电视台)、“公乳坟儿”(公主坟)分别吞了辅音“sh”和“zh”，达到了连读的效果。

此外，许多人觉得，字正腔圆的说唱，会给人一种念快板的感觉。和说唱一样，快板、京剧等也是有节奏、有韵律的语言艺术形式。我们接触最多的快板，正是基于字正腔圆的北方普通话。

但是快板的风格和当代说唱非常不同。前者的重点在于语言和故事，节奏不如说唱多变，音乐性也更弱。字正腔圆的中文说唱像快板，并不只是因为语言，更是因为节奏、音乐、音色的配合不够。普通话说唱也可以很自然。

《中国新说唱》片段：普通话说唱

当然，除去语言因素，说唱还承载着独特的社会、文化和精神。土生土长的中文说唱歌手很难完整地体会和表达说唱的起源文化，如果不能将说唱这种音乐形式融入自己的文化和语言，不适的感觉就会一直存在。希望每种语言，都能在这种音乐形式下找到自己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