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泡沫的形成与特朗普政策的催化效应:一场不可避免的危机?

经济泡沫的形成与特朗普政策的催化效应:一场不可避免的危机?

当流动性泛滥的狂欢遇上监管缺位,经济体系正孕育着一场结构性的泡沫危机。“一场百年一遇的金融风暴正在席卷华尔街!” 这是 2008 年金融危机时媒体的描述。十七年过去,全球经济体系再次被人工智能繁荣、不计后果的私人信贷和飙升的主权债务水平的致命组合所主导。这些泡沫的产生源于多种因素,包括疫情后全球央行的宽松货币政策、追求收益率的资本流向高风险资产、以及监管滞后于金融创新等。特朗普政府的政策在短期内通过财政刺激、监管放松和贸易保护主义实现了经济数据的繁荣,却可能加剧了泡沫的膨胀与脆弱性,为更严重的破裂埋下伏笔。

1 经济泡沫的形成机制

经济泡沫的形成源于流动性过剩、监管套利与债务高企的循环叠加。当前全球经济中,多个领域已显现出典型泡沫特征。

1.1 流动性过剩与资产价格膨胀

流动性过剩是泡沫孕育的温床。2008 年金融危机后,全球主要央行长期维持货币宽松政策,向市场注入巨额流动性。美联储在 2007 年前其资产负债表结构较为稳定,但为拯救金融业,布什政府和奥巴马政府分别提出了 “问题资产救助计划 (TARP)” 和 “金融援助计划 (FSP)”,总规模达到 2.3 万亿美元。这些非常规货币政策推高金融资产价格,对促进实体经济发展作用却甚微,因为 “多数企业主要是用钱来回购股票,而不是投资于产能”。当下,人工智能等领域正吸收巨额资金。数据显示,到 2025 年,人工智能的年度投资预计将达到 1.5 万亿美元,相当于欧盟或美国 GDP 的近 7%。然而,这种投资规模与贡献严重不匹配 —— 去年人工智能投资占美国固定资产(不含建筑)投资总额的 40%,却仅贡献了 0.5% 的 GDP 增长。

1.2 私人信贷扩张与透明度危机

非银行私人信贷市场已发展成为庞大的影子银行系统,其规模和复杂性令人担忧。目前欧洲非银行私人信贷规模达 GDP 的 3.8 倍,美国为 3.1 倍。传统银行也深度参与其中,将约 10% 的贷款贷给了创造非银行私人信贷的中介机构。这种交叉风险敞口创造了一个不透明的金融网络,其中蕴藏巨大风险。超过 46% 的美国寿险公司持有的债券是 “私人债券”,这些投资组合的定价不透明,偿债不足往往被计入最终到期付款,而不计入不良贷款。

1.3 主权债务可持续性危机

主权债务水平飙升已成为全球性问题,其可持续性引发严重关切。据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数据,发达经济体总债务占 GDP 比重在 2024 年已达到 108.52%,而作为全球最大经济体的美国,债务压力更为突出。2025 年 9 月的数据显示,美国联邦债务总额已达 37.3 万亿美元,债务 / GDP 比率超过 119%,若叠加州和地方政府债务,整体比率已突破 134%,远超 IMF 设定的 90% 警戒线。债务水平高企的背后是生产率增长滞后 —— 如果主权债务占 GDP 的比例上升,那是因为新债务的投资没有产生足够的生产力,无法形成足以偿还债务的 GDP 增量。更值得警惕的是,美国政府债务以短期债务为主,超过 22% 的现有债务将在 2025 财年内到期,未来偿债压力与利息支出增长可能进一步恶化债务可持续性。

1.4 数字货币的投机属性与稳定币风险

数字货币市场已发展成规模庞大的投机领域,其内在价值基础薄弱。比特币、以太坊等数字资产的市值达 4-5 万亿美元,但其波动性使其无法充当货币的交易角色,除开采成本外,内在价值仍存巨大争议。稳定币领域则存在更为特殊的风险。2025 年 10 月,全球第三大稳定币 USDe 价格一度与美元严重脱锚,最低跌至 0.62 美元,脱锚幅度高达 38%。这一事件揭示了某些稳定币模型的内在脆弱性 ——USDe 并非传统的法币储备型稳定币,而是通过 “Delta 中性对冲” 机制维稳,这种设计在极端市场条件下极易失灵。

2 特朗普政府政策的泡沫催化效应

特朗普政府的多项政策虽然在短期内刺激了经济增长和市场繁荣,但长期来看显著加剧了经济泡沫的膨胀与系统性风险的累积,成为风险传导的关键推手。

2.1 “大而美” 法案的财政赤字压力

特朗普签署的 “大而美” 法案在十年内将使美国赤字增加 3.4 万亿美元,导致约 1000 万美国人失去医疗保险,同时将政府债务上限提高 5 万亿美元,预计美国联邦政府债务率将从 2024 年的 123% 至少提升 10 个百分点至 132%。这种财政扩张政策存在明显的结构性矛盾:对外加税面临多重阻力与执行时差,而对内减税和政府增支却 “立等可取”;减税条款呈现 “劫贫济富” 特征,削减的医保、低保等福利进一步激化国内矛盾;在美债利率高企的背景下,债务规模扩张使美债消化成为难以破解的困局,进一步侵蚀财政可持续性。

2.2 《稳定币国家创新法案》与金融风险关联

2025 年 7 月,特朗普在白宫签署《稳定币国家创新法案》(简称 “天才法案”),在联邦层面以法律形式对稳定币交易与发行加以规范,但政策设计却暗藏风险传导隐患。法案要求 “支付型稳定币” 必须锚定美元,并强制发行方将储备资产用于购买短期国债,试图构建 “美元 — 稳定币 — 美债” 的闭环体系。这一政策虽能在短期内增加美债流动性与持有量 —— 若稳定币规模增长至 2 万亿美元,其储备可锁定超 1.6 万亿美元短期国债,但同时也将稳定币市场与美债市场深度捆绑,形成潜在的风险传导渠道。更值得关注的是,法案对传统跨境汇款加征 1% 关税,却豁免 “数字资产转账” 税收,这种差异化政策显著鼓励资本向加密领域流动,进一步放大了数字货币市场的投机性。此外,法案虽要求稳定币发行方需为联邦批准的金融机构且储备资产接受审计,但并未解决加密资产与传统金融体系关联带来的系统性风险。

2.3 贸易保护主义与市场不确定性

特朗普的关税政策持续增加市场不确定性,甚至直接触发市场波动。2025 年 10 月,特朗普通过社交媒体宣布,计划从 11 月 1 日起对所有来自中国的进口商品加征 100% 额外关税。这一强硬表态立即引发市场震动,大量投资者涌向黄金和美国国债等避险资产,同时成为加密货币大跌的直接导火索。这种单边贸易保护主义政策不仅通过关税壁垒增加企业成本与市场预期混乱,更通过破坏全球供应链和贸易体系对实体经济造成长期损害,进一步削弱了经济抵御泡沫破裂的韧性。

2.4 金融去监管与风险累积

特朗普政府全面扭转其第一任期及拜登政府时期的数字资产政策,转向放松加密货币监管、支持稳定币发展并推动相关立法,同时全面禁止央行数字货币。这种去监管化倾向虽短期内可能刺激金融领域 “创新”,但长期来看显著削弱了市场约束机制,为风险无序累积打开了空间。历史经验早已证明,过度金融创新往往是泡沫膨胀的重要推手,正如 2008 年金融危机前过度发展的金融衍生品。当前加密货币与传统金融市场的关联日益紧密,监管缺位下的风险扩散可能成为泡沫破裂的 “加速器”。

3 历史经验与比较分析

通过梳理历史上的经济泡沫事件,可更清晰地识别当前泡沫的特征及演变风险,而历史教训恰恰揭示:危机的发生往往源于政策选择的偏差而非偶然的市场波动。

3.1 互联网泡沫(2000 年高峰期)

这一泡沫以股市过度投机、科技股估值虚高为主要特征,破裂后摧毁了 5-9 万亿美元资本,引发了 2001 年 3 月至 11 月的温和衰退,衰退幅度约占美国 GDP 的 1.3%。当时政策反应较为迅速 —— 美联储将利率从 6.5% 下调至 1%,布什政府在 2002 年和 2003 年通过减税法案,但损害得以控制的关键因素在于泡沫性质相对单一:银行仅轻微参与,信贷体系保持完好,损失主要局限于科技行业。

3.2 美国房地产泡沫(2006 年高峰期)

其核心特征是次级贷款泛滥及 MBS、CDO 等金融衍生品无序扩张,破裂后引发了持续 18 个月的衰退及全球金融危机,美国失业率飙升至 10%。与互联网泡沫相比,此次危机的严重性体现在三个层面:一是信贷系统全面崩溃,银行高杠杆运作下,抵押贷款价值暴跌导致资本蒸发,同业拆借市场陷入停滞;二是波及范围极广,覆盖银行、对冲基金、保险公司、养老基金等几乎所有金融机构;三是政策应对规模空前,包括 TARP 财政救助、8300 亿美元财政刺激、美联储零利率政策及量化宽松等组合措施。

3.3 日本泡沫经济(1989 年高峰期)

以资产价格全面高估、货币长期宽松为主要特征,破裂后导致日本陷入 “失去的十年”,长期经济停滞。这一泡沫的形成与破灭表明,持续的政策刺激若脱离实体经济需求,最终将引发系统性调整,而政策退出时机的延误则会放大危机影响。

3.4 当前潜在泡沫(2025 年)

当前泡沫最显著的特征是 AI 投资热潮、私人信贷扩张、主权债务高企三大风险相互交织。与历史泡沫相比,其独特性在于:风险领域高度关联,信贷泡沫与资产泡沫形成闭环传导;涉及金额规模巨大,欧洲非银行信贷若出现 20% 亏损(假设违约损失 30% 至 40%),将产生 5 万亿美元净亏损(相当于德国经济规模),美国同类亏损将达 7 万亿美元(相当于美国 GDP 的 24%,约等于法、意两国 GDP 总和);风险已深度渗透实体经济,非银行信贷取代传统银行成为主要放贷方,其影响已遍布经济各领域。

4 政策应对与地缘政治影响

一旦当前经济泡沫破裂,政策应对的有效性将受多重约束,且可能引发深远的地缘政治重构,而这一切后果的根源,更多在于人为政策选择的累积效应而非自然因素的偶然冲击。

4.1 危机应对的政治经济约束

泡沫破裂后,有效的政策应对面临多重挑战:欧洲央行可能勉强配合全球救市,但特朗普政府因对数字资产和稳定币存在根深蒂固的政策承诺,或对危机实质予以否认,延误应对时机;传统货币政策空间受限,美联储基准利率虽未达历史高点,但通胀压力制约了进一步降息的可能性;财政刺激能力严重不足,各国政府债务已处于历史高位,大规模赤字扩张的空间基本耗尽。

4.2 地缘政治格局的重塑

泡沫破裂可能对全球地缘政治格局产生颠覆性影响:美国影响力显著下降,其威慑力量的可信度在亚洲盟友中受到质疑,日本、韩国、菲律宾等盟友将重新评估美国的可靠性;欧洲陷入双重困境,财富损失规模相当于法国 GDP,既无力支撑对俄防御资金需求,也难以维持对乌克兰及入盟候选国的援助,民粹主义倾向可能进一步抬头;全球秩序加速重组,发展中国家将更清晰地认识到美国发展模式的缺陷,在经济领域与中国等新兴经济体的合作将显著加深。

4.3 可能的应对路径

尽管面临多重约束,政策制定者仍可尝试以下措施缓解危机冲击:实施临时性资本管制,遏制短期资金大规模跨境流动;采取区别化银行救助策略,重点保护零售存款与系统重要性金融机构,避免风险全面扩散;加强多边协调,通过 IMF 等国际平台提供定向流动性支持,稳定新兴市场信心;推进债务重组与减免,尤其针对主权债务与高风险私人信贷,降低债务违约连锁反应。

5 结论

综合来看,全球经济正处于多个相互关联的泡沫共同膨胀的危险阶段。这些泡沫的形成既是长期货币宽松、金融创新失序与全球资本错配的结果,更被特朗普政府的财政扩张、监管放松与贸易保护政策显著放大 —— 每一项政策选择都在短期利益与长期风险之间做出了失衡取舍,最终累积成系统性风险隐患。与历史泡沫事件相比,当前泡沫的独特风险在于规模庞大、领域交织且以非银行信贷为核心,这与 2008 年危机有着本质相似却又更为复杂。一旦破裂,其后果可能比 2008 年危机更具挑战性:政策工具箱已因前期过度使用而空间受限,全球政治分裂又削弱了协同应对能力。泡沫只会在资本价格被人为扭曲的环境中茁壮成长。当流动性潮水退去,最后一粒沙子终将引发沙堆坍塌。与 2008 年房地产狂热相比,今天的泡沫已渗透经济各领域,其核心的非银行信贷风险更难监测与处置。在这一背景下,1929 年式的大萧条虽不太可能重现,但 2008 年式的经济灾难却可能再度上演 —— 而这一次,危机并非源于不可抗拒的自然力量,而是更多来自政策选择的偏差与监管责任的缺失,本质上是一场可预见、可规避却因人为因素不断逼近的 “人祸”。

站务

全部专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