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何止最后一辆车?

这个世界出BUG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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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如果是一段旅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终点,有些人20年,有些人50年,有些人90年,但是人生的价值,从来都不是长短,而是过程,是我们抵达终点时,内心是否平静,记忆是否丰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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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某品牌,等于买了人生最后一辆车”。

这句话既中伤了品牌,又对“生命”欠缺了敬畏,从“理想车主没素质”到“屌丝才开乐道”,从“有钱保时捷,没钱选小米”到……汽车圈里,鄙视链和恶意中伤从未停止。拉踩之风,从厂家蔓延到用户,好不热闹。

当“人生最后一辆车”被异化成一句贬义梗,我不禁好奇,那些真正处于人生最后阶段的人,对车的选择,到底有着怎样的看法和标准?

今天故事的主人公——王老,是1935年生人,今年刚好90岁,他不开老头乐,仍坚持手动挡和燃油车的信仰,国内比他更高龄的司机,或许很难再找到第二个。

远离黑公关的舆论场,不受品牌、圈层或其他干扰,真正开上“人生最后一辆车”的人,到底是什么样?或许在纯粹的热爱里,藏着比发布会更让人心动的故事。

70年前的驾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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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姥爷开的车,我们喜欢叫它‘一颗牙’,因为它的标志很像一颗牙齿。”

王老的外孙女向我吐槽,姥爷的这款车真的是“老爷车”,尽管开了十年多,但还是没有换。

“他的动手能力特别强,车有小毛病了,拿上自己的工具箱就钻车底,捣鼓几下就修好了。”

不会修车的老头子,不是一个合格的汽车驾驶员——王老的修车本领,是在70年前的朝鲜战场锻炼出来的。

“我不算正式兵,但也跟着去了战场,1951年10月去的,到了朝鲜,那叫一个冷啊,零下三四十度,去那以后我的手就没伸开过,老这么蜷着。”

年仅15岁的王老,坐上了闷罐车,同车有11人,从绥远省归绥市(今呼和浩特),晃晃荡荡去了朝鲜。等他16岁回来时,还是坐的闷罐车,当年的同一批人里面,算他在内,只剩两个活着回来了。

在《志愿军》系列电影里,肖央饰演了一个叫赵安南的货车司机,专门负责替军队运输物资、拉伤员,王老当时干的,就是这个工作。

我们这代年轻人远离硝烟炮火,不少人对战争的理解都有些片面。比如谈到“最可爱的人”,第一个想到的,是远赴朝鲜的志愿军。电影镜头对准的,也总是前线冲锋的身影。

但奋战在朝鲜的,从来不只有军队。事实上,从抗日到抗美援朝,有大量像王老这样的“支前人员”活跃在战场,他们承担了不少战勤工作,比如运粮弹、抬伤员、清理战场……

“1951年,我是绥远省一个铜铁工会的会员,工会开设干部训练班,让我们去那听大课,了解国际形势,我听了20多天以后,赶上国家的‘支前运动’,班里有能力的人,都能报名去朝鲜。我寻思,自己没爹没娘,无牵无挂,那就去吧。

有点铁匠和机加工底子的王老,成了“技术支前”,他起初加入的是修理班,学习修马车和汽车。

“但没想到我待的那个团,一二百台全是新车——苏联的噶斯(GAZ),没什么好修的。”学了一个多月,修理班长找到他:“诶,小伙,团长叫你过去了,咱们这个基地不缺人,以后你就跟车吧。”

就这样,有点开车天赋的王老,成了噶斯车上的副手。他的任务是看路、引路,万一司机出事,就得立刻接过方向盘,把物资送到前线。

王老辅助的司机是一名汽车兵,他们在这条被后人称为“钢铁运输线”的路上,一趟又一趟地跑着。而那双在朝鲜冻得再也伸不直的手,一握方向盘,就是一整年。

牺牲的一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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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岁高龄,手动挡,从呼和浩特到海南——王老每年都会像这样自驾穿越半个中国。这对体力、毅力和精神都是巨大的考验,但他做到了。

因为他经历过更严峻的挑战。在那个血与火的年代,“把车开好”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事。在天寒地冻的坑道里,有成千上百的人,都指望着车上的粮弹续命。

据他回忆,汽车兵会把物资运到集散地,一般距离前线五六公里,最近的时候有两公里左右。这活儿听着简单,但伤亡风险同样很高。

“一个得小心炸弹埋伏,二得小心特务,最后还得闯过炮火封锁区——各种炸弹、飞机扫射劈头盖脸砸下来,能活着过去,非常不容易。”

在《能文能武李延年》里,有一段情节讲的是美军通过密集的炮火,切断了前线与后方的联系,但志愿军的后勤很快就补上去了。这场围绕物资的生死较量,虽不如前线厮杀那般惨烈,却同样惊心动魄。

早期的志愿军条件艰苦,为了提防联合国军的飞机轰炸,采取了“土方子”,在运输路线上,每隔三五公里,都有人占据高点值班,看见飞机来了就鸣枪预警。

“我们赶路时听见‘砰、砰、砰’三声,就知道飞机来了。晚上为了不暴露位置,不敢照灯,我就下车,提着小灯去前面引路,人跟车的距离大概两三米,再远互相就看不着了。”

朝鲜战场是多山地形,蜿蜒的山地和丛林就是天然的掩体,加上运气使然,王老的大多数运输任务都是有惊无险,唯有一次与死神擦肩而过。

“当时很不凑巧,我们开到了一个开阔的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什么遮挡物都没有,这时候又来了辆飞机,眼瞅着就飞到我们头顶,驾驶员大喊了一声‘跳车!’,他往左,我往右,跳下去滚了好几圈。”

飞机落下一颗炸弹,王老目测落点离自己将近20米,他跳车后刚趴下,炸弹就爆了,“车轱辘直接被炸开,把我埋了,我倒是没被埋死,但是被震昏过去了。这个冲击波很厉害,到现在耳朵那儿还有后遗症。”

他今天想到这件事还是很感慨,既庆幸自己活着,又庆幸没损失更多,“还好我们当时运的是粮,不是子弹,更不是伤员。”

他们的车运送伤员,一次最多只能装四五名,据王老回忆,一年多的时间,起码跑过上百趟来回。泥泞的山路里,车轮压过的痕迹,成了志愿军的血管,人民的军队由此生生不息。

1952年,因战局缓和,加上国内筹备第一个五年计划,王老等支前人员陆续被召回。

跟王老聊天的时候,他一直强调,自己不是正式兵,不用过多宣扬自己的事。小婷告诉我,她们一家人也是在2020年才知道姥爷的事迹。

“之前从没听他提过,直到国家发了一个纪念奖章。姥爷觉得自己没有做什么贡献,比不上那些真正打仗的兵,更比不上那些没能回来的人。”

今天,一个15岁的少年,大概会完成中考并升学。而在70多年前的朝鲜山地里,同样15岁的王老,正和比他大十来岁的“老兵”一起,闯过枪林弹雨,把弹药、粮食和药品,送到另一片战场的年轻人手里。

又想起彭德怀元帅说的话:“你我生在这个时代,牺牲是我们一定要付出的代价,你不付,儿子付,孙子付。我们这辈人,一身血,两脚泥,还是我们付吧。”

驾校不敢收的年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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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呼和浩特到海南,有2849公里,中间要穿越吕梁的黄土塬,逶迤三千里秦岭、桂林的喀斯特峰林……

如果开车过去,需要30多个小时。距离之长,地形之复杂,足以让任何年轻人望而却步。然而这段路,每年都在被一位90岁的老人,一脚油门,反复征服。

然而即便如此,去年在自己89岁的时候,王老还是遇到一个很尴尬的事:驾照到期要补考,但自己被多所驾校拒收了。

“他们怕我学完了上路出事,我这么大岁数,人家不敢收。”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笑呵呵的,还带着调侃的语气。

近处不行,只能往远了走。他最后去了一个离家比较远的驾校,去一趟要一个半小时。

“我跟那个驾校的校长侃大山(聊闲话)了,侃了有一个多小时,侃得他都晕了,这人就知道我头脑是清醒的,应该没问题,答应让我报名了。”

我一度好奇,为什么网上关于“驾照难考”的段子能火,尤其还有很多年轻人在评论区跟风,表示自己挂过很多次。

这真的是一个很光彩的事吗,毕竟89岁的王老,从科目一到科目四,都是一遍过。

“光为了过科目一,我是下老足的本钱了,光是交通法规,就学了足足四个月,感觉把我记忆力都提上来了,原来前脚拿后脚忘,现在学完也能记得住。”

但他承认,上了年纪还是对自己有影响,“平时不敢在市区开,有小车乱窜,还要分心看导航,注意力没那么集中了。”

很多人担心老人开车上路,会不会变成马路杀手,毕竟他们反应慢,面对紧急事故,不一定能正确操作,反而会让事态恶化。

王老上一次遇上较大事故,是在六七年前。

那天他在广西河池,道路刚下完雨,比较湿滑,他下坡时没有减速,按照五六十公里的时速急转弯时,汽车打滑,撞到了一辆小客车,赔了对方五六千。

从那以后,他开车更加小心了,保持“开慢不开快”的原则,再也没出过大的交通事故,“偶尔会有磕磕碰碰,给人家车刮了这类的,是我的责任就赔钱吧,咱认理。”

人生最后一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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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王老的初相识,源于他自己拍摄的无人机视频:一望无际的沙漠,九曲回环的公路,彪悍的SUV停靠在路边——旁边站着一老头。

他穿着军旅色衬衣,戴着老花镜,向镜头举手敬礼。这精神笔挺的样子,看着像才五十多岁。但我看了眼视频标题—《90岁精神小伙自驾游》。

“姥爷一辈子只有‘开车’这件事算得上是爱好,而且只爱手动挡,有小毛病了会自己修,每年冬天会带着姥姥从呼和浩特开到海南,春天再开回来,中间会一直换路线。”他的孙女小婷向我介绍。

王老经常感慨,如果回到20年前就好了。那时,他是国内最早的一批自驾游车主,路还没那么堵。

从上世纪90年代起,随着私家车的普及,汽车自驾游也逐渐起步,到了00年,中国私家车数量约625万台,大约每两百户家庭才有一户有车。

“千禧年的时候,我退休也快十年了,跟老伴之前一直是坐火车到处跑,到了宜昌的时候,突然看到两口子,他们是开车来的,当时感觉这个好,很自由。”

于是03年,在儿女的支持下,他也有了自己的一辆车,买的是长城的赛弗。“买了以后,感觉你开路上就成了上帝,很拉风,跑路上很难遇到别的汽车。”

有了车,趁着还“年轻”,他带着老伴先去了新疆、西藏、东北漠河,北极村……“先把环境艰苦的地方都走完,不然再老一点,也折腾不动了。”

20多年前的自驾游是什么体验?他印象最深的,是路非常难走,“出去旅游啥都没有,基本 80% 都是土路,过去的国道就相当于现在的乡道。”

“路上颠得很,排气管断喽,发动机支管裂喽,这是常有的事。我老伴脖子都差点给拧了。主要头疼的就是路不好开,但总的来说很开心。”

王老给自己制定了一个“五年计划”,“家里人都不让我再上路了,我不服,想再开五年。”

或许不安分的心,才是长寿的秘诀。

20年的时间,王老的座驾只有两辆,从赛弗换成了哈弗,每一辆车都开了超过10年。在他看来,人生的最后一辆车,是什么并不重要。

“你看我一共才买了两辆车,照样把中国都走遍了。什么牌子或者型号,重要吗?”

人生如果是一段旅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终点,有些人20年,有些人50年,有些人90年,但是人生的价值,从来都不是长短,而是过程,是我们抵达终点时,内心是否平静,记忆是否丰盈。

那辆车,只要满载回忆,便是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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