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主席:AI政治经济学,技术革命、蛋糕、共同富裕、世界大同

  来源:兔主席/tuzhuxi 20251027

500

  随着AI与自动化技术飞速发展,技术革命不断推向前进,我们站在了一个新时代的门槛。而和许多科技爱好者和AI热潮的倡导者和预言者一开始预想的不同,也许大语言模型路径最终并不能带来“通用AI”(AGI),勿论超级智能(superintelligence),在可预见的未来里,AI终归只是一个“正常科技”(normal technology)——在这个时代里,AI技术本身不会给人类带来生存“威胁”,AI和自动化也不足以全面取代人类,但这不妨碍人机协作成为主流,人类将自己的智慧与技能将AI及各种自动化工具相结合以完成各项工作。但即便这样的变革也会给人类的经济社会带来巨大挑战。即为了满足同样的工作,对传统人类劳动力的需求大幅减少,其结果是就业市场增长停滞,阶层固化和贫富差距加剧。因为在不受引导,AI最终可能不成比例地惠及少数精英阶层,而把大多数普通人推到劳动价值链的末端。此外,更有可能的结果是,AI成为少数人统治世界的工具。这个问题是由技术带来的,技术本身是中性的,但和不同的政治经济社会制度结合,又会产生不同的结构,需要我们深入的思考和应对。

  1. AI的双重影响:赋能精英、挤压大众

  从本质上讲,AI是一种生产力工具,或说生产资料,并且与传统生产工具不同,它集科技和资本一身,能够极大地放大资本和智力的效用。对于那些掌握脑力、思维能力和技术的“聪明人”,以及掌握资本的“富人”而言,AI是提升资本回报、提升效率、创造财富的强大引擎。然而,对于依赖传统技能、脑力和能力处在平均或中值水平的普通劳动者来说,AI和自动化则构成了直接的竞争和替代威胁,影响到他们的生计与福祉。资本的逻辑在于,企业在追求利润最大化的驱动下,将更有动力采用AI和自动化方案减少乃至取代人力,藉此减少成本,提高工作的确定性,同时减少因为人类所带来的“生物”及社会层面的不确定性。而随着AI和自动化技术的不断演进,成本的不断下降、应用的不断普及,这可能导致劳动者在生产关系中的地位被不断削弱,被资本视为可替换且应替换的生产资料。而在这个时候,劳动者显然不再是“主人”,而沦为与AI并列、与AI竞争、受资本摆布的生产资料和生产工具。

  少数精英掌握着核心技术和资本,财富不断积累;大多数人的劳动价值被稀释,面临职业边缘化和收入下降的风险,这样的趋势如果发生、持续并扩大,当然会导致社会结构的进一步固化和极化,其带来的不仅仅是经济问题,也是社会问题,乃至政治问题,甚至伦理问题——因为它已经关乎人类关于公平、机会和价值分配的基本观念。

  2. 国家与市场的再平衡:政府的角色

  在这样一个由技术主导的社会里,传统的就业市场可能已经无法为所有人提供充足且有尊严的工作。这个时候,政府和公共部门的角色将变得至关重要,因为这时候公共部门将不仅仅作为公共服务的提供者,而可能需要成为“最安全的雇主”、“最稳定的雇主”、“最后的雇主”——通过创造并提供公共服务、基础设施建设、社区支持等各式各样的工作岗位,吸纳那些被自动化浪潮排挤出的劳动力。这种由政府直接创造就业的方式,可以被视为一种“一次分配”,其目的是保障公民的基本工作权利和社会参与感。

  当然会有不少人说,由政府/公共部门雇佣的“铁饭碗”,效率肯定低下呀。但这个时候,雇佣的目的已经不仅仅是为了生产,而是为了创造就业,换言之就是为了就业而就业,其根本逻辑有两条:第一,可能有必要构建这样的一种机制,即一个人不能无条件获得的物质补贴,而要负有工作上的责任和义务,要投入时间,要受到约束,在这个基础上去领薪,这是避免“养懒人”;第二,人是社会动物,可能需要从属于一个群体、组织和社群,相互支持,找到生活的意义,这时,组织可以提供“情绪价值”,增强社会的凝聚力和稳定性。以上就是创造就业及“一次分配”的价值。

  在此基础上,政府还可以提供福利、补贴、全民基本收入(universal basic income)以及其他形式的社会保障体系,构成所谓的“二次分配”。如何获取资金来源?从企业处征收“科技税”,相当于将资本通过AI和自动化提升生产力、提升生产效率、提升利润所获得的回报反哺给社会,反哺给劳动者。

  更进一步的,社会各种企业(包括公有和私有)、组织、单位和个人还可以通过馈赠和捐赠等形式进行“三次分配”。最终构建一个能够确保社会基本稳定、全体公民的基本福祉、维护社会公平与发展的安全保障网。这种模式,实质上就是对“共同富裕”理念的实践了。

  3. “大自由”、“共同富裕”、人类终极理想

  现在的美国进步左翼(伯尼·桑德斯、马姆达尼等)将社会主义的目标定位为:帮助个体取得“自由”,最终帮助整个社会获得。他们说的这个自由,实际上是欧陆传统的“积极自由”,即,它关注的并非不受干涉,而是个人实现自我潜能的实质能力。举例,个人拥有经济安全、享受医疗保健、抵御失业、疾病、年老等的风险、体面生活而不至于失去尊严,包括获得公平、优质的教育资源,最终可以自主选择并追求有价值的生活。这个积极自由,其实就是所谓的“大自由”,是真正意义上的自由。这个进步理念源自欧陆,在当代一直遭到保守主义者和市场主义者的反对,但实际上代表了很高的理想。而当代中国则把社会主义的本质定义为“解放生产力,发展生产力,消灭剥削,消除两极分化,最终达到共同富裕”。仔细看,无论是自由,还是富裕,最终说的是一个意思,而且富裕比自由更进一步:自由更像是工具、手段、能力;富裕是最终的结果。

  但无论如何表述,这些政治理想的终极目的都是为了构建一个更加公平、更加包容、更加正义的社会,都反映了人类对于美好生活状态和社会理想的共同向往。从中国古代的“小康社会”、“大同社会”,到马克思构想的共产主义,再到一些未来学家所构想的物质极大丰富社会,本质都是一样的。

  但AI和自动化作为一个科技工具的出现,给人类迈向这个目标,实现这个理想增加了复杂性。

  如果科技(AI和自动化)在合适的制度下,被正确的利用,那就会帮助人类实现这个理想,未来的世界就是所有人都向往的乌托邦/理想国。

  如果科技(AI和自动化)在特定的制度下被错误的使用,那人类就会更加远离这个理想,陷入一个高度不平等的赛博朋克黑暗世界——而这也是无数科幻小说最热衷的题材。

  每个人类社会接下来要解决的任务,就是处理好和科技的关系。而这些已经不再是遥远的未来,而是在我们有生之年,在可预见的未来(数十年的周期之内)就会发生的。

  4. AI时代的核心议题:做大蛋糕 vs 分配蛋糕

  面对未来,人类社会归根结底要解决的是两个最核心的问题:

  一是如何持续“做大蛋糕”?

  二是如何公平地“分配蛋糕”?

  1)依靠科技做大蛋糕

  生产力的提升,根源在于科技的进步。在西方经济学的生产函数里包含几个变量,

  Y = A*L^α*K^β里,Y代表收入(或产出);A代表科技/综合技术水平;K代表资本量,L则代表劳动,在传统框架里,相当于人类劳动力。

  在AI时代,A的作用将被前所未有地放大。我们将不能仅仅依靠延长L的劳动时间、增加L的劳动强度,在人的认知和能力限制之下追求更多的增长。而在大多数的社会里,因为老龄化的原因,L的数量还在减少。未来,必须将重心放在推动技术创新上,即发展A——在新时代里,A很大程度上就是AI。在这里,K就是驱动科技(A)发展的关键。K可以用于支付工资,支付研发费用,投资与算力及其上下游基础设施,以及生产机器人(机器人本身要么用于取代人类L,要么本身也可以被视为K)。

  还有一个驱动A的因素是极少数具有天才级别创造力的创新人才——不妨将这个因素称之为G(Genius,天才)。正如瑞·达利欧所指出的,一个国家的进步往往由少数精英驱动,而像美国,基本依赖其1%的人口(三百万人),而大多数其他人的教育水平和生产力低下,但并不会影响整个社会。在许多前沿领域,我们发现,一个像埃隆·马斯克那样的颠覆者,足可以改变整个行业的发展轨迹,即有这个人还是没有这个人,产生的是0和1的重大差别。这就是“极关键少数”的作用——通过极少数G的存在,在K的助力下,推动A的发展,因此提高Y。但是这个过程里,L可能被不断挤出。

  如何拥有更多的G(天才)呢?第一需要有能够帮助产生天才及其成就的资本和社会环境;第二需要有一定的人口基数(作为分母)。第三当然还得有运气——这就是和个人的运气一样:一个有禀赋的人在合适的时间,出现在合适的地方,遇到了合适的人,成就了自己。(譬如马斯克来到美国)。

  这三个因素都在发生作用,但每个因素发挥多大效应,无从量化。但有一个因素是确定的,在其他条件相等的情况下,一个社会的人口越多,出现天才级创新人才的绝对数量也可能越多。这是在未来时代,一个社会维持一定人口规模的价值之一,如果因为如果连人口都没有了,分母太小,那天才也无从诞生。当然,持有不同意见的人可能认为,通过优化教育体系、完善创新激励机制,改变经济社会条件甚至政治条件,甚至在AI的赋能之下,我们在更小的人口基数上提高产生G(天才)的概率。因此,人口数量与天才及创新能力之间的关系也是复杂的。

  但更重要的一个因素可能是,大部分普通劳动力在AI时代可能面临就业困境,并且由于大多数的人类普通成员不断被AI和自动化挤压到劳动价值链的低端水平,工资可能被进一步挤压。这时,也不存在什么人口“红利”,而只有人口“负债”。

  而如果不解决“分蛋糕”的问题,哪怕在AI技术的驱动下,蛋糕被做得更大,社会仍然会更不平等。

  2)依靠新制度分配蛋糕

  由此,当生产力高度发达,生产活动主要由科技(A)主导时,如何分配由此产生的巨大财富,就成为一个决定性的因素。如果分配机制不当,则AI越发达,科技越发达,贫富差距就可能越悬殊,社会反而可能越不稳定。(当然,科幻小说会告诉你,寡头政府和科技企业的联合体会利用强大的AI和机器人控制弱小的公民,这就是赛博朋克的世界)。

  那么,如何在未来时代破局呢?解决方案早就蕴含在马克思政治经济学理论中:劳动者要当家作主,掌握生产资料,掌握财富的分配权,而不能任由资本家边缘及宰割。

  在AI时代,生产资料将不再是厂房、设备、牲口,更多地体现为数据、算法和算力。如何让更广泛的民众能够从AI驱动的生产力增长中获益呢?自然还是前面的解决方案——例如包括通过一次分配、二次分配、三次分配,将从资本利用AI创造的财富分配到普通人手中确保生产力发展的成果能够服务于全社会,而不是仅仅为少数人所垄断。

  这实际上是一种新的社会契约,也是人类在科技时代实现社会公平正义的必由之路。

  综上,要在AI时代立于不败之地,任何一个国家、社会或民族,都必须找到一套双轨并行的解决方案:

  •在生产端:大力发展和应用前沿科技,以解决“做大蛋糕”的问题。

  •在分配端:推行社会主义制度,以解决“分配蛋糕”的问题。

  只有将科技创新与社会公平相结合,才能确保AI革命的果实能够为人类共享,最终迈向一个真正繁荣、稳定和共同富裕的未来。

  5. 没有AI科技的其他国家怎么办?

  但是人类社会被分成不同的国家。有的在迈向未来,还有的留在狩猎和采集的最原始状态,但更多的人(80%以上)处在生产力相对落后的南方国家。

  而实际上全球只有中美两个超级大国在推动AI技术革命,争夺主导权。

  大多数发展中国家和落后国家根本不在AI竞赛的跑道上。未来他们可能面临的困境:

  第一, AI和自动化大国主导了生产,使得这些国家实质上退出全球生产制造供应链(因为他们的人类劳动者生产率太低)。这是一个如何“做大蛋糕”的问题。甚至一种更差的情况是,他们变成了为超级大国的算力提供数据中心、能源和水资源的国家,蜕化为自然资源提供者。第二, AI和自动化大国对他们输出了AI和自动化能力,使得这些国家的资本所有者可以用AI和自动化能力替代本国劳动力,虽然一定程度上解决了“做大蛋糕”的问题,但也导致了我们前面所说的分蛋糕的问题。第三, AI和自动化大国对他们输出AI和自动化能力的方式也有所不同,有美国的科技垄断收割模式,也有中国的开源低成本模式。很多国家当然可能更愿意选择中国模式,尝试有限度的构建自己本地化的AI能力,乃至AI主权。那么最低限度的,本国的自然资源可以服务于本国的算力,造福本国的人民。

  但无论如何,所有国家都面临一个“做大蛋糕”和“分配蛋糕”的问题,只不过在未来时代,由于在技术生态位里处于更低的位置,他们未来面临的挑战会更大——尤其是拥有大量年轻人口但劳动技能低下的印度,以及人口还在增长的散哈拉以南非洲。

  解决方案是什么呢?

  还是中国提出来的,古有“大同世界”,今有“人类命运共同体”,指向的是同一个目标,讲述的是同一个故事。最终,就是靠国家之间的支持和赋能。而这也是中国人的智慧和境界。

  如果有幸遇到外星人,他们会和我们说,“我们是从大筛子里走出来的。宇宙生存里只有一条法则,也是真理,就是每个物种文明想要留存下来,必须把自己视为一个命运共同体”。

站务

全部专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