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垃圾堆，怎么突然消失了？

本文首发于公众号“猫哥的视界”

很多人可能记得，2010年，纪录片导演王久良拍摄了一部《垃圾围城》，为我们展现了一幅触目惊心的垃圾包围图。

城市周边，勾勒出的地平线不是群山，而是一座座垃圾山，隔着屏幕都能闻到传来的酸臭味。

乌黑发臭的水边，一群牛羊在低头喝这些污水，而那些塑料袋，有的在高空中飘舞，有的成群结队地在垃圾场中飞扬，偶尔落在拾荒者和羊的身上。

把目光放远，垃圾山上，还有源源不断的卡车，在倾倒着新的垃圾。

一幕幕触目惊心的场面让人震惊，原来我们平时生活的清洁环境，只是一时的“障眼法”而已。

说实话，拍摄这个纪录片的初衷，和当年西方国家对中国环保问题的指责息息相关，其实和《穹顶之下》没有本质区别。

不过，纪录片中所暴露和展示的问题，却值得引起我们的重视。

正如纪录片中的一句话：“我们可能不会直接饮用这里的水，但却难以保证不会吃到用污水浇灌的蔬菜。”

不过，当时的垃圾问题，似乎是无解的。

那时中国正在迅速城镇化，垃圾产量激增，但对垃圾处理，却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只能运到城市周边掩埋。

但是，掩埋的速度，远远跟不上垃圾增加的速度。

以北京为例，每日产生的1.84万吨垃圾中，仅有1万吨得到处理，缺口高达67%。

垃圾填埋场建了之后很快就被塞满，不得不再去开挖新的填埋场。

更糟糕的是，土地资源是有限的，但垃圾却会源源不断产生。

那时候，有人绝望地预言：“全中国都要被垃圾占领了。”

但谁也想不到，十几年后，中国竟然发生了“垃圾紧缺”，甚至当时这些被填埋的垃圾也竟然成了宝藏。

全国不少城市的垃圾填埋场重新出现了挖掘机，开始挖掘之前那些被填埋的垃圾。

那么问题来了，中国的垃圾，怎么突然消失了？

1 垃圾不够了

垃圾不会消失，其实只是中国的垃圾处理量上来了。

我们看一组数据，就能知道如今中国垃圾处理的厉害之处。

2010年，全国投入运营的垃圾焚烧厂仅有区区104座，到了2023年，中国已经有焚烧厂925家。

这是啥概念？

全世界的垃圾焚烧厂是2100家，也就是说，仅仅中国一家，垃圾焚烧厂就占到了全世界的接近一半！

美国的垃圾处理能力是2500万吨，中国去年的处理垃圾总量是2.3亿吨。

注意，这还只是中国的垃圾处理量，而不是中国真正的垃圾处理能力。

根据数据，当前中国垃圾焚烧厂平均负荷率约为60%。

也就是说，如果中国垃圾焚烧厂满负荷运行，一年差不多能处理4亿吨垃圾。

中国一年垃圾产量是多少呢？

3.6亿吨（不含建筑垃圾和厨余垃圾），刨去可回收物，能烧的也就2亿多吨。

这就造成一个结果，垃圾供不应求了。

江苏，全省90座焚烧厂中，30%因垃圾不足，被迫“开工三个月，停一个月”；

浙江，温州焚烧厂设计产能1万吨/日，实际处理量仅7000吨，余热锅炉常年低负荷运行；

上海，部分焚烧炉停运率达50%；

根据行业统计数据，2023年全国垃圾焚烧发电厂“计划内停运”83467天次，有些焚烧炉超过半年没有开机。

最搞笑的是，湖南的两家垃圾焚烧厂为了保证运转，竟然给物业公司付“介绍费”，每吨垃圾能拿50元的回扣。

还有河南商水，为了保证垃圾供应，竟然要跑到项城市、淮阳乡镇和周口市区等外地抢垃圾。

“现货垃圾”不够，所以垃圾焚烧厂就只能盯上了“库存垃圾”。

比如2021年广东省中山市开挖焚烧了45万吨填埋垃圾，2021年浙江省金华市开挖焚烧了26万吨填埋垃圾，2022年河南省漯河市开挖了临近的填埋场。

还有吉林四平，连等审批和环评都等不及，直接开挖，导致了污染物泄露等其他问题，而被中央督察组曝光了。

显然，开挖过去的库存垃圾也不是随意进行的。

毕竟开挖组织不好的话，反而容易产生甲烷泄漏、臭气、渗滤液污染等环境风险，造成二次污染。

所以2022年，生态环境部还专门出台了《生活垃圾填埋场污染控制标准》，对垃圾开挖进行了进一步规范。

中国自己的垃圾不够用，挖过去的库存也被限制，那总不能进口垃圾吧？

显然不行。

因为2021年1月1日起，中国已经禁止以任何方式进口固体废物。

那换个思路呢？不进口洋垃圾，改成中国垃圾焚烧厂出海呢？

你没看错，中国出海的不仅有手机和汽车，连垃圾处理都出海了。

毕竟，中国虽然垃圾不够了，但外国垃圾可是足够的！

2000年代初，中国开始逐步禁止进口固废后，大量洋垃圾就开始往东南亚国家转移。

这些国家本身填埋资源不够，所以垃圾围城情况非常严重。

这正好是中国企业大显身手的时刻。

据不完全统计，目前进军“海外”垃圾焚烧市场的企业已有不少。

例如，中国垃圾处理企业天楹在越南、新西兰、泰国、马尔代夫；

康恒环境在乌兹别克斯坦、越南、泰国、马来西亚；

光大环境在越南、乌兹别克斯坦；

中工国际在乌兹别克斯坦、孟加拉；

锦江环保、伟明环保已分别在印尼；

瀚蓝在泰国，旺能环境在柬埔寨，军信股份在吉尔吉斯斯坦等国都有项目落地生根。

这一方面展示了企业的战略布局，另一方面也映射了中国近年来在垃圾焚烧领域的发展。

可以预见的是，中国的巨大垃圾处理能力，已经可以为包括“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在内的世界各国，提供价格合理兼具发展的高水平垃圾焚烧解决方案。

从而成为中国出海的一张新名片。

2 产业之路

有人可能会奇怪，十几年前还是垃圾围城，怎么现在突然就垃圾不够用了？

其实吧，这和中国在垃圾处理领域的不断突破有很大关系。

第一，就是垃圾处理的技术进步。

可能很多人觉得，垃圾焚烧，烧了不就完了？有什么难的？

事实上，还真没那么简单。

——垃圾焚烧时会产生污染气体，主要包括CO、SO2、氯化氢、氮氧化物、二噁英、汞等等，总不能就直接排放到大气里面吧？

——垃圾焚烧时会产生巨量飞灰，从PM2.5到PM50不等，也总不能一排了之吧？

——垃圾焚烧炉的燃料为垃圾，垃圾含水分较高，垃圾热值都较低，烧不动咋办？

——垃圾焚烧时会产生大量热能，如何把这些热能再利用呢？

所以，垃圾焚烧还真不是把垃圾往炉子里一堆就能完事的，科技含量很高。

90年代，深圳、广州和上海分别尝试着从欧美或日本全套进口设备和技术，建成了中国早期的几座垃圾焚烧厂。

效果非常好，不仅解决了垃圾，而且还能发电创收。

但是依靠全套进口设备建成的垃圾焚烧发电厂，投资非常高昂，一套设备动辄上亿元，

只能在经济最发达的城市尝试。

中国当时有大量堆积如山的城市生活垃圾急需环保处理，以这样的成本来测算，绝大多数城市的经济水平根本没有能力支付建设和运营垃圾发电厂的成本。

这也是很多城市选择垃圾填埋的原因之一。

一直到中国自主研发技术突破了垃圾焚烧核心技术为止。

1998年，在国家1000万元国债资金支持下，重庆三峰环境公司成立，承担起了研发自主可控的垃圾焚烧设备的重任。

经过吸纳德国马丁SITY2000技术技术，重庆三峰研发出了国产往复式逆推倾斜炉排炉全套技术，包括焚烧炉-锅炉系统、烟气净化系统和自动控制系统。

和其他技术相比，这套技术非常先进：

——用高速度旋转的喷雾器将石灰浆液喷洒成微小颗粒，促进了石灰浆与烟气中的酸性气体充分混并发生反应沉淀，这样粉尘排放量大大减小。

然后再去除烟气中酸性污染物、颗粒物、氮氧化物、重金属，达标后的洁净气体排至大气。

——中国垃圾水分含量高、热值低，进口设备不加煤粉很难燃烧。

现在的设备确保了无需添加辅助燃料的条件下，垃圾不经分选自行稳定燃烧。而且炉内热能还能于汽轮发电机进行发电。

——燃烧充分，炉渣可用于铺路，最终需要固化填埋的飞灰不到垃圾容量的3%。

——中国特有的有毒物质分解技术FAST。

FAST技术是指一种用于垃圾焚烧处理的先进工艺，它通过快速升温和降温来裂解已有的二噁英并防止新的二噁英产生。

具体来说，先将垃圾迅速加热至1100摄氏度，以裂解现有的二噁英，然后迅速冷却至200摄氏度以下，防止新的二噁英在较低温度下重新生成。

此外，可能还会加入特定药剂来抑制二噁英的形成，处理后的烟气会经过活性炭过滤，进一步去除有害物质。

然后通过水洗净化，实现有毒物质的高效去除。

当然更关键的是，便宜，整套设备价钱只有进口货的一半。

以上海浦东垃圾焚烧发电厂为例，由于全套采用进口设备，总投资达到6.7亿元。

采用国产设备的重庆同兴焚烧厂呢？总投资仅为3.2亿元人民币。

中国垃圾焚烧技术的突破和国产化，让垃圾焚烧发电在中国建设成为可能。

不仅中国垃圾焚烧厂才实现了遍地开花，短短几年时间建成了数百座垃圾焚烧发电厂。

焚烧炉2172台，焚烧能力约111万吨/日，处理总量超过美日欧总和！

而且在2015年前后，中国环保企业都已经开始反向出口设备了。

第二，就是政策的引导。

说实话，垃圾处理是个苦活累活，如果无利可图，没人会去主动干这个。

政府的目的，就是通过政策，来引导企业主动从事垃圾处理。

2016年，国家发改委和住建部印发了《“十三五”全国城镇生活垃圾无害化处理设施建设规划》。

规划要求到2020年底，中国要实现生活垃圾焚烧无害化处理能力占总无害化处理能力的50%以上。

有了政策就好办了，各地垃圾焚烧厂纷纷上马。

关键在于，那个时代正是房地产的高速增长期，各地规划垃圾焚烧厂的时候，往往都是这么想的：

要留点提前量啊，建个垃圾焚烧厂不容易，总不能可丁可卯地建设吧？

过几年房子多了，垃圾量增加了，总不能再建新的垃圾费焚烧厂吧？

太麻烦了，不如一步到位！

于是，全国各地，都出现了垃圾焚烧厂超前建设的情况。

结果房地产业一下行，垃圾供给不够的情况就出现了。

比如，浙江磐安县焚烧厂设计处理能力300吨/日，实际日处理量仅170吨。

当然，垃圾焚烧厂扩建的更关键的原因，是有利可图。

垃圾焚烧厂的盈利，主要在以下几部分。

第一部分是建厂补贴。

国家对新建建筑垃圾处理厂实行“先建后补”政策，项目建成后，政府会提供适当的补贴，处理量越大，补贴越多。

第二部分是垃圾处理费。

一般来说，政府要按照每年垃圾处理的量，来给企业支付垃圾处理费（约130元/吨）。

而且，垃圾处理项目可以享有不超过30年的特许经营权。这意味着只要城市产生垃圾，那企业就有源源不断的利润。

第三部分是上网电价。

咱们日常居民用电，价格一般在四五毛钱左右。

但是你猜垃圾焚烧厂发的电，上网电价是多少？

全国统一价，六毛五！

这么算下来，电网不是赔了么？

没错，就是赔了，这其实就是国家在给垃圾焚烧厂的现金补贴。

根据补贴规定，每吨生活垃圾折算上网电量暂定为280千瓦时。

上网价等于当地脱硫燃煤机组标杆上网电价（0.25元/度到0.5元/度范围）+省级电网补贴（0.1元/度）+国家可再生能源电价附加基金补贴（剩余部分）。

垃圾发电项目自投产之日起，15年内享受补贴上网电价，运行满15年后才取消补贴。

这样算下来，投产垃圾焚烧厂是一件很划算的事情。

假设一个垃圾焚烧厂一年可以焚烧100万吨垃圾，那一年卖电就能赚1.8亿，再加上1.3亿的垃圾处理费，妥妥能赚3个亿！

而且，投产后，企业还可申请科技创新资金和环保项目以奖代补资金，以及税收减免。

还有，固体炉渣还能回收铜铁铝等金属，拿来卖给冶金企业。

还有剩余炉渣和飞灰还能制成砖，一吨炉渣可以生产出315块标准砖。

你看，全是赚钱的地方，中国真正让垃圾处理厂变成了“印钞机”。

说实话，中国垃圾处理厂的扩张非常有中国特色。

先补贴——资本发现有利润，于是纷纷涌入——竞争激烈，卷技术，再扩产——规模效应诞生，技术升级带来利润增长，不补贴都有利润——出海。

第三，就是垃圾回收分类制度。

说实话，过去的垃圾焚烧体系，好是好，但在效率上，仍然有可以提高的地方。

比如，中国过去的垃圾都是混在一起，结果呢？

有价值的东西利用不出来，反而是大量没有必要的湿垃圾影响炉温，塑料还增加了二噁英处理负担。

比如，一些比如废电池、废荧光灯管等对人体健康或自然环境有害的物品混在垃圾里，就算焚烧，也容易引发重金属残留。

所以，2019年，国家开始执行垃圾强制分类。

比如，纸张类垃圾，像报纸、书本纸、包装用纸等，易拉罐、金属罐头盒、废旧金属制品等，以及塑料瓶、塑料包装袋、塑料餐盒等都是要分离出来的。

这些是不能烧的，可以重复利用。

还有一些厨余垃圾和有害垃圾，也都要分离出来。

这些可回收物会被运往对应的再生资源加工厂，经过分拣、清洗、加工等工序，重新变成生产原料投入市场。

厨余垃圾会进入餐厨垃圾处理厂。

通过微生物发酵、厌氧消化等技术，转化为沼气、生物柴油等清洁能源，或者制成有机肥料，用于农业生产。

有害垃圾则由专业的危废处理单位进行安全处置。

比如废旧电池经过专业拆解和处理，提取其中的重金属进行回收利用，同时妥善处理有害物质，防止其进入环境造成危害。

剩下的其他垃圾，才会被运送至垃圾焚烧发电厂。

当然，这样搞了之后，有助于资源回收利用，但也导致焚烧厂的处理量有所下降。

比如，上海强制分类后，湿垃圾分出量翻4倍，入炉干垃圾减少20%；北京朝阳区焚烧厂，接收量也下降了25%。

不过总体来看，垃圾分类处理模式对垃圾的处理能力更强，更有效率，也更节省资源了。

3 绿水青山

中国垃圾不够烧，其实只是中国环保产业化的一个缩影。

曾经，环保问题是西方国家指责中国的一个手段，但万万没想到，环保却成了中国逆袭而上的一个绝佳契机。

——西方国家指责中国碳排放多，中国就拼命种树。

中国森林覆盖率从20世纪80年代的12%提升至24%，人工林保存面积稳居世界首位。

库布齐沙漠6000平方公里的绿化面积，毛乌素沙地即将“消失”的新闻，还有塔克拉玛干的锁边工程。

这些都是中国人用植物和草方格，创造的人与自然斗争的奇迹。

——西方国家说煤电污染环境，中国就拼命搞风电和光伏。

从辽宁到广东的海岸线上，从陆地到海洋，中国逐风追光，大力推进风电光伏开发利用。

一座座风车和一片片光伏成就了中国的别样“风光”。

2013年以来，中国风电装机增长6倍，年均增长约20%；光伏装机增长180多倍，年均增长约60%。

截至2024年底，中国风电装机约5.1亿千瓦、光伏装机约8.4亿千瓦，利用率保持在95%以上，为全球绿色发展持续提供动力。

——西方国家说中国空气污染，还拍了个“穹顶之下”，中国就拼命搞产业升级，淘汰粗放产能。

一项项治理行动纷纷出台，移动源污染、燃煤污染、工业污染、扬尘污染、生活面源污染治理，污染物排放得到有效治理，淘汰或退出污染工业企业，大力推行清洁生产。

在中国的努力下，2024年，北京PM2.5年均浓度为30.5微克每立方米，同比下降6.2%。

北京空气质量优良天数为290天，与2013年相比增加了114天，为历年最多。

重污染天由2013年的58天减少到2024年的2天，降幅达96.6%。

甚至，中国还充分利用科技赋能，为中国的环保事业增添了新的动力。

比如，西方一直指责中国海量石油进口有巨大的泄漏风险，污染海洋环境。

农业农村部沼气科学研究所能源微生物创新团队，则发现了一种来自胜利油田的新型古菌，可在厌氧环境下直接氧化原油中的长链烷基烃产生甲烷。

也就是说，我们可以再也不怕石油泄漏了，只要把这种细菌撒进去，就能轻松“吃掉”石油污染。

如果我们再拓展一下思路就会发现，那么海洋中富集的一些塑料污染，是不是也能用这些细菌来消除了？

如果真的能试验成功，这是一个多么巨大的市场？

全世界海洋污染的订单，都要落到中国身上了。

说实话，回顾中国的环保之路，就会发现和西方国家完全不一样的实现路径。

当西方国家陷于“指责-争论-再指责”的循环时，中国选择用行动代替辩论，默默将将环保危机转化为产业机遇。

——当夜幕下的焚烧厂灯火通明；

——当光伏板下的羊群悠然吃草；

——当中国科学家又研发出一种提高光伏效能的多晶硅；

——当中国向全世界输出环保技术。

显然，世界见证的不仅是一个产业的崛起，更是一种发展模式的变革：

真正的环保主义不在演说中，也不在环保少女的作秀中，而在锅炉的烈焰里，在风机的旋转中，在数据达标的显示屏上。

中国用实干回应了所有质疑：

当环保成为行动而非口号，生态危机终将转化为发展契机。

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