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态”何为?——UNStudio的未来观

作者:孙志健500500

一方面我们学习高度复杂的技术创新,另一方面我们能轻而易举地引用大量建筑学文化,如今似乎“万物皆可建筑学”,从文学到时尚到哲学……

当你前进时物体从视线陆续消失,你渐渐把它们甩在身后,而你自己才是真正运动着的物体。你可以在错误的起点进入正确的空间,甚至在错误的空间找到合适的位置,建筑不断展开,令你惊喜不已。

导语

本篇讲座由AA drl硕士、UNStudio建筑师姚远推荐

“Motto Continued….Future proofing the future(延续箴言…用未来保证未来)”,这是我在2018年7月于上海UNStudio首次见到Ben van Berkel:他身形消瘦,声音沙哑,完全没有大师气场。他阐释UNSense的主题“Future proofing the future”时说:第一个“未来”是指创造智能未来,后一个“未来”则是未来生活,即UNSense致力于研究未来建筑与人的交互——通过在建筑设计中植入新科技使它更智能。不论在演讲还是评图,Ben说得最多的词就是“Healthy Environment”,他说环境包含生活环境和建筑系统,而健康环境的关键是建筑的感官(Sense)能对人的行为(Human Behavior)作出智能的回应……UNstudio近年来项目中对人居环境和绿色建筑的重视程度可见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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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en于2018年创立UNStudio姊妹科技公司UNSense,目标是在城市领域运用技术干预手段,改善人们的身体、心理和社会健康状况。

Ben总会选择更加Bold的big idea、big movement的方案进行深化,例如在某办公区竞赛中UNStudio能拔得头筹的关键就在于为业主设计了全新商业和办公模式,并将之完美融合进空间。Ben的草图非常简略,甚至只有寥寥数笔,正如他评图也简短犀利,这意味着他能迅速抓住项目的本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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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en van Berkel在上海Unstudio展示UNSense,© 姚远

UNStudio与其它外企事务所颇为不同——上海和香港分公司是与荷兰事务所相互独立的,所以上海和香港UNS虽然时常突破创新,但有时也陷入想法庞杂、翻覆反复的桎梏。荷兰事务所每次都会提出大概念,总体逻辑十分清晰;而上海事务所的设计则更为多样,甚至可能推翻之前的思考,这两种大相径庭的工作模式在碰撞中会产生不少火花,这或许是UNStudio命名的由来——通过网络协作的方式让各体系产生碰撞,从而迸发新概念。正如斯宾塞·约翰逊所说:“唯一不变的就是变化本身”,这是UNStudio的真实写照:它始终处于动态之中,就像一个生命力极强的自足物体,不断吸收建筑学以外的知识,并不断迭代更新。在这种语境下,UNS的作品就不能被冠以简单的形态特征,它更像在复杂多元的生态下萌发的新物种。

讲座正文

感谢Brett Steele,我每次回到AA总会感到很惬意,因为这房间的所有细节我都记忆犹新。今晚我不会详述所有项目,而是着重探讨一下UNStudio的实践发展历程——建筑学与实践之间总会产生对话,保持与实践的对话是很必要的。我们不断反思自身,于是得出一个颠扑不破的信条:如果你懂得如何做好设计,并愿意花心思自我提升、梳理实践,你就会匀出更多时间优化设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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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们事务所秉持的信念就是探求设计的源头和方略、建筑的潜在影响、行业的曲折变化......这也是我此次讲座标题“动态至关重要(Motion Matters)”的灵感,你或许不认为“动态”有多重要,但它对我意义非凡。无论何时推敲项目,你都会得出物质和思维上的“动态”,“动态”会创造变化,它概括了建筑的过去、现在和充满各种未知的未来,这是实践建筑师无法忽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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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式工作理念

现在我来谈谈实践历程和网络式工作理念,在90年代后期我们通过“图解(diagrammatic)”和“数学模型(model)”的策略来探究合作设计的模式,最近我们开始用“原型(prototype)”来思考了,我们自始至终把“概念模型”的衍变和团队间的知识共享作为核心主题。这些众多的原型往往是展厅、家具或其它装置产品,我们会通过创造原型来研究设计。近来我们的重心从网络平台向搭建知识共享平台转变,创建了建筑可持续性平台(ASP)、空间组织创新平台(IOP)、智能参数平台(IMP)以及创新材料平台(SPP)等主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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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NStudio创立了四个知识平台:ASP代表建筑可持续性平台;IOP代表空间创新组织平台;SPP代表智能参数平台;IMP代表创新材料平台。

在协作过程中磋商的同时我们还要收集知识,这种跨学科的团队使工作流程高效统一,这种知识交流当然不能局限在我们这个“所有人都会做设计”的共创型组织内,因为从网络上还能获取从工作室和实践中无法得到的知识。这种知识共享不仅局限在事务所,我们会筛选网络上无法直接获取的前沿知识在建筑实践中发挥作用,这些知识与事务所同期进行的项目实践是紧密结合的,而非单纯的技术交流,所以这不仅能提供足够的研究基础以发展出精准的概念模型,而且能更有效地交流相关知识,解决项目深化时遇到的特定问题。

跨学科的影响力

我们主张跨学科交流,与其它学科构建对话,所以你们该能想象曾经我们必须解决两三个不同领域的难题,如今各种内行专家屡见不鲜,但仍然要求我们在各平台中培养专业技能,这也意味着在实践中仅扮演建筑师的角色是远远不够的,你必须在事务所的工作之外训练新技能,我们也会成立专门的研究组为设计团队提供相关研究,或许在几年的磨练中你发现自己对可持续性很感兴趣,你或许会转入“智能材料组”或“创新项目组”,所以这是一个学习成长的循环,你需要时刻将自己置于实践中。早在十年前我们就倡导在设计项目时努力拓宽想象力和学科的边界,一个世纪之前你们还在讨论美学和功能主义。我的意思是科学世界中的架构已经完全改变了,一方面我们学习应用系统和高度复杂的技术创新,另一方面我们能轻而易举地引用大量建筑学内的文化特质,当今建筑师似乎能引用万物,“万物皆可建筑学”:从文学到时尚到哲学……因此我想说的是专业的边界已延伸(elongated)到如此之远,获取新知当然是有趣的,但将它们整合到规范系统中更为紧要,最终这种工作模式有利于培养控制我们设计手法的新观念,所以如果我们与顾问合作、独立工作或与同事协作,参与度的重要性就愈加凸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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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我的讨论中最期待建立的对话反而发生在过去,那时的科学家和艺术家们会聚在巴黎或维也纳的某家古色古香的咖啡厅一起畅谈文学、科学和艺术史,例如这张图中的维也纳的葛林斯德咖啡厅(Café Griensteidl),某科学家或许会和Clint Cearley(20世纪美国插画家)或埃贡·席勒(Egon Scheiele,20世纪初重要表现主义画家)探讨自然科学,科学家拿着他最新发现的分子图向朋友们展示,也许Clint就会从图上的这些分子结构中获取绘画创作的灵感。如果你穿越回那个时期,就会发现艺术家的创作都深受科学家的影响。例如贝蒂·弗里丹(Betty Friedan,美国当代女权活动家和社会改革家)正在撰写关于女权的理论,Clint或许就开始发表反对意见:“你怎么可能深刻理解女性呢?你并没有像我这样细致描摹过女性,我才是真正进入女性世界的。你只是作为思考者提出理论,但我作为艺术家更接近女性的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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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fé Griensteidl, Vienna

那时的科学家和艺术家会在特定地点产生对话,但今天我们可以拥有全球沙龙,每天从全球各个角落迅速获取信息,我们甚至可以与陌生的学者们和世界各地的艺术家产生交流。那个时代的魅力吸引我反复谈及上个世纪的艺术家,他们对“某个手势代表特定的社会礼仪(social code)”的现象很痴迷,例如这幅埃贡·席勒的画,他并没有集中笔墨去描绘古典主义的肖像画,而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手势传达的意蕴远大于脸部,这幅肖像画的结构展现的庞大细节甚至表达了比画作本身更多的涵义。这还不算什么,当我看完《Wet and Reckless》后,这段历史开始深深地吸引我的关注——科学家和艺术家在对话中重新审视对方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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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mmunicating insight, Movements and gestures as social codes,《Self Portrait With Hands on Chest》, 1910, Egon Scheiele,埃贡·席勒作品表现力强烈,描绘扭曲的人物和肢体,主题多是肖像,作品中人物多是痛苦、无助、不解的受害者,神经质的线条和对比强烈的色彩营造出的诡异而激烈的画面令人震撼,体现出一战前人们在意识末日降至时对自身的不惑与痛苦的挣扎情感

“原型”与“细节”

当我回顾去年的所有项目,发现我们的作品确实愈发充满秩序,尤其是我们不再在一个设计里注入过量野心,而是集中表现几个主要细节,这使设计更为丰富清晰。其中三四个奇妙的细节让我记忆犹新,例如这个最新简洁的家具叫做“SitTable”——你既能坐在里面又能坐在桌旁,它极受初创企业的欢迎,因为它以一抵六——你可以用它来工作、午餐、讨论、团队合作,它更像是一个建筑意义的物体,有了它你无须购置其它家具了。其实不止是家具,我们在展亭设计中也探讨了更大尺度的细节与要素,这些都是“原型”和“理论模型”,后来我们称之为“设计模型”,这些理论模型帮助我们审视设计中的方方面面,工程学会反过来激发建筑学的创作,二者相辅相成,这种模式简直是为我们量身定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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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tTable”,Prooff,2010

我也要讨论摆脱传统的线性(linear)设计思维的方法,如今我们制作模型不需要拘泥于线性了,数字化工具可以激发我们对于空间和功能的想象和洞察力,同时从时间和成本提高建造的可行性,但这不应成为阻碍思考的桎梏。业主也往往对作品有独特的形体要求,有时必须三个月就要成果。例如要你在伯纳姆短期内做一个建筑,这时快速想出新形式、搜集密集的信息、充分整合现有资源显得尤为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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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urnham Pavilion,Millenium Park, Chicago, USA

在这个案例中,窗既是关键细节又是建构要素,由于展亭位于芝加哥千禧公园的公共广场,营造公共空间的同时也必须通过对角线的视线关系来回应“伯纳姆规划”(“伯纳姆规划”正是源于Daniel Burnham和Edward Bennett在1909年做的“芝加哥规划”)中这座城市的对角线布局。这种对角线关系从城市衍伸到街道,最后作用在建筑的剖面上,在广场上塑造了全新公共空间。人群的日常活动对展亭场地的激活不仅发生在白天,夜晚变幻的灯光同样突出了公共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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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纳姆展亭夜景,芝加哥

另一个重要细节便是“天花板”,这是我们90年代中期做的位于荷兰奈梅根的博物馆项目Het Valkhof Museum,天花板和楼梯是建筑中绝无仅有的重要元素,楼梯指引你通向展览空间,而天花板则将你的视线引向场址上的罗马墙壁和废墟遗迹,这也是博物馆中所展陈的一段历史的缩影,与考古陈列品息息相关。这里的天花板不仅承担着引导视线的功能,它还是地势在建筑中的内在反映,由于起伏的地形在荷兰并不常见,所以我们对每一米的高差都感到很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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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t Valkhof Museum, Nijmegen, Netherlands, 1995-1999

你会发现天花板既与地形呼应,又与景观发生了视线关系,而中央楼梯则是公共建筑中联结不同功能、产生公共活动的关键元素。多功能楼梯构成了建筑的核心,宽阔的台阶既连接了通向二楼的空间,同时将前厅与地下一层展览区域相互连接,承载各种展示活动。在这个项目中,天花板和楼梯这两个元素就是重中之重,其中楼梯还承担着柱子、结构加固、屋顶悬臂的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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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t Valkhof Museum底层平面图,© UNStudio Architecture

双重解读

接下来我想谈更大尺度的细节,这远远不止眼睛所见的“形式”那么简单,就像矗立在鹿特丹的这座伊拉斯谟斯大桥(Erasmus Bridge)早已突破了单纯功能性建筑的观念,人们常说它的灵感或许源于一只天鹅、“跪着的人”抑或其它别称,但对我们来说它的造型参照了鹿特丹海港的鱼叉(grain),固若金汤的海港象征着这座创新型城市曾有的漫长工业化历史,但是急速扩张的城市化已逐渐侵蚀这一切,将鹿特丹从这段历史中近乎抽离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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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拉斯谟斯大桥,鹿特丹,荷兰,1990-1996

这座斜拉索桥以横跨水面的无比优雅的姿态,连接着鹿特丹城市北部和新兴发展的南部Kop van Zuid,从对这座桥的解读中你可以看出对历史的双重理解。我们使用了淡蓝色,因为它能吸收天光和环境的光照从而反映出更丰富的色调和明亮的效果,有时它会在阴沉灰蒙的天幕下消隐,有时又在日光下熠熠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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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追求的就是变化,而非重复使用概念模型和元素,在满足特定项目功能的同时保有“实验性”和“可操作性”,从而规避一成不变的惯用风格。在伊拉斯谟斯大桥之后我们便开始对材料的色彩与性能进行试验,同时也将对建筑活动的解读与肖像画的赏析进行类比,例如这座位于纽约北部的郊区住宅,或许因为业主是酷爱黄金的俄罗斯人,我们对这种概念进行了操作:不止黄金能反射光亮,玻璃也能反射场地周边的景观,如果你从落地窗望进去只能见到壁炉的大致轮廓。此时对材料功效的双重解读显得尤为重要,我们称之为“残留影像(after image)”,即没有使人们产生直观理解的图像。就像你观览了充满意趣的书或画作后被深深吸引,我们当然也会产生相似的心境,但如何将这些片刻的想法组织起来,才是亟待解决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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材料的二元性

例如这座位于阿姆斯特丹东北部的莫比乌斯住宅(Mobius House)仅用两种材料建成,我们通过莫比乌斯带将混凝土和玻璃互相穿插,螺旋交缠的形体使两种材料忽内忽外地展现出来,这是环境交流、流线演绎、路径交织、空间重叠、公共与私密混合的概念延伸到材料上的表达。那么如何处理内与外的关系呢?我们将混凝土结构延伸到建筑内部,浇筑成了家具;玻璃也融入结构之中创造出室内隔断,引入自然采光,材料的重叠搭接创造了立面的全新形式,微妙地打破了匀质的常态。这也是我们与业主沟通得到的灵感,他不希望行人从外面看到家具装饰与室内全貌,但仍想要留出少许遐想空间与画面吸引路人窥探的好奇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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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bius House,阿姆斯特丹,荷兰,© UNStudio Architecture

我们创造了内与外、家庭与自然、生活与工作的对话——使用者的流线在两个楼梯处被扭转,形成了无限循环的路径和无尽延展的大空间,自然美景透过玻璃延伸进室内成为生活的一部分。他们在这个莫比乌斯结构中聚会、起居、工作(人们90年代早期就流行在家办公了)和休眠,打破了枯燥和静态的流线,产生了无尽延伸的生活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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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bius House室内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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材料的二元性,双重解读

所以这种材料效果也与双重解读有关,例如开放的结构和立面可以与景观产生对话,或许这棵树在郁郁葱葱的时节也能与建筑短暂地进行对话。像这样的实验室建筑必须有封闭的空间供特定的科研项目使用,但有些研究也需要公共空间进行交流,因此格罗宁根科研实验室中心的大空间给了科学家们聚会、畅谈、分享最新研究成果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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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nterior for Research Laboratory Groningen

大楼梯既是联通所有空间的枢纽,又可激发社会可持续性,这种手法也延用在我们此后的许多项目中。我们当然也需要电梯,但此建筑中的电梯颇难寻觅,这就使工作环境中的人们不得不更频繁地走楼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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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nterior for Research Laboratory Groningen

另一个项目场地位于荷兰Bergen小镇的近海区域,环境十分怡人。它立面上这种缠绕的(intertwining)形式使我们瞬间想到少女(Sheila)交缠的双手,开敞的部分也使日光渗透进建筑中其它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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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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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赛德斯奔驰博物馆,斯图加特,德国,2001-2006,© UNStudio Architecture

如果我要探讨想法的把控、新的形式与概念的生成、主要元素的组织以及整合设计的方法,就绝不能局限于某个转瞬即逝的点子,其中最重要的一环当然是“虚空间(void space)”。我曾集中笔墨谈过不少处理“虚空间”的手法,最典型的案例就是当你走进斯图加特的梅赛德斯奔驰博物馆时仿佛走入梦境一般,就像驾驶着轿车环绕着整个空间驰骋,有时你甚至分不清究竟是车在飞驰还是你在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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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博物馆复杂的几何构造将结构和设计的组织加以整合,成为了纪念这个传奇汽车品牌的新地标建筑

当你在坡道周围走动时,可以看到汽车从或高或低、或近或远、或正或斜地交替出现,你可以通过很高的楼梯进入收藏区,然后会发现自己正处在与汽车等高的位置上。也许在博物馆里被陈列的展品正是作为观者的你自己,所以你同时处于许多空间之中,这里引入对“虚空间”的双重解读就是为创造一种奇妙体验——你时刻能感受到公共空间的其它部分,或许是建筑中的另一种可能的循环或路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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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馆基于三叶形,从低层逐渐升高,呈螺旋状围绕中心大厅

当你仰头时无法看清项目的全貌,而拾阶而下时便突然发现整个建筑的功能与活动像卷轴般缓缓在你眼前铺展开,三叶草形状的展览空间可以带来全景式的概览。我们要创造一个能够激发想象的环境,而不受限于固定领域。通过将作品与附近的其它作品、其所在空间以及外部世界相关联,能轻而易举地产生强烈的视觉体验,例如在这个博物馆里你可以看到汽车以外的东西——看到外面的路和斯图加特郊外起伏丘陵上的葡萄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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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观者们从中心大厅开始,上到顶层,之后走上两条主要通道,随着逐渐向下走而按顺序展开,© UNStudio Architecture

你会看到虚空间的丰富的肌理和繁复的功能,第二层的光线缓缓渗透过来。传统公建的空间组织都很难摆脱层级和进深,但在这里我们思考的是如何整合公共活动,就像你可以顺着两组螺旋坡道走下来,也可以选择直接乘电梯上去。展开剖面图中的动线是极其自由的,你可以选择在两组交织的螺旋坡道中的任意一组去走,途中随时改变路线甚至多次折返,可向上也可向下返回至地面,然后继续行走。当你沿着坡道而下时能真切感受到空间的复杂性和丰富性,当你前进时物体会从你的视线内陆续消失,你渐渐把它们甩在身后,汽车与机器依旧在动,而你自己才是真正运动着的物体。无论何时你都很难知道确切方位,你可以在错误的起点进入正确的空间,甚至在错误的空间找到合适的位置,建筑不断展开,让你惊喜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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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赛德斯奔驰博物馆流线剖面展开

The Absence

虚空间的肌理也从室内投射到了室外,这也是我们最近做设计频繁使用的手法——将内部肌理外化。至于如何将文脉投射到建筑中,我们也总结了不少参照和经验,例如当你进入斯图加特城必然先驱车驶入环形高架,从高处缓缓进入城区,这种日常性的城市层面的动线与这个项目的手法异曲同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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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驰博物馆一层平面图

建筑的立面绝不是对文脉的简单呼应,它更像是内部肌理的外部表达,当你俯瞰环绕博物馆的高架时,这种场景会唤醒一系列体验:汽车缓缓驶入建筑,再螺旋轨道上展开,好像永远不会停止。当然它除了满足功能和回应基地,更是为了解答建筑学本身的问题和疑虑,我们过去三十年的建筑思考集中在能否用更富动感的造型来替代现代主义方盒子,建筑师会用不同语汇来解释“非线性”,“倾斜”似乎就意味着另类,但我们主张将“倾斜”作为促进流动性、方向感以及人们交流的手段,在墙壁、地板和天花板上设计出一定角度可以更醒目,将分散空间的注意力最小化。尤其在博物馆里重复使用的倾斜元素与曲线元素的结合、倾斜表面与对称曲线的融合,曲率和倾斜度的融合会产生折叠的地平面,更能使立面上呈现出深度错落有致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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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你走进博物馆,就会顿觉这些思绪一齐涌上心头——如何处理建造、功能、基础设施的联系,如何处理光线,如何将文脉反映到概念中,如何处理虚空间……这些虚空间正是我们希望体验的关键所在,因为如今想再去博物馆中展陈汽车是十分巨大的挑战,什么是汽车?我们把它看作工业产品吗?就像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悬于大厅的那架直升飞机?它是文化象征吗?是艺术作品吗?在阐述建筑时,这种双重表达被我们反复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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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住与景观的对话

这种对“虚空间”的处理手法近来也多次被我们化用到城市设计策略中,例如在新加坡有很多让人大跌眼镜的有趣的法规和新颖的基础设施政策,它不仅规定了高层建筑的高度和面积,还要求设计师重点考虑住户们的观景视野。它在我心里是最美的花园城市,因为它对景观的设计已深刻渗入规划进程中,成为建筑环境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正如它们规划部门所言:将景观引入建筑,使人们生活在景观里。这张是我们最近完成的对住区项目的研究,分析了塔楼的视野在不同标高之间是如何变换的,城市中所有的“虚空间”都能被我们察觉,因为每栋建筑都有自己归属的区域,但它的内部关系未必与城市的组织规划有关,它们更像是多层建筑与周遭环境中固有的自然景观产生呼应并将景观的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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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加坡住区城市研究

所以Ardmore公寓塔楼底部充分展现了开敞性、贯通性和透明性,通过开放的框架支撑凸起的结构,意在解放地面,有效组织公共便民设施,并将景观元素融入建筑中。如果你想理解这些大玻璃窗与飘窗是如何交织的、建筑立面是如何组织的,就需要先了解对景观的思考在此次设计中的重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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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rdmore公寓大楼,乌节路,新加坡,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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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寓立面上的元素几乎都由曲线构成,似乎在模仿自然界中的有机体。每户都设有大面积的凸窗和双层通高的阳台。在室内能够享受到阳光的沐浴同时欣赏新加坡的城市美景

你站在大窗前,城市的全景画卷便一览无遗,虽然户型都是大开窗的通透界面,但阳光并不能直射进房间,因为公寓交织的表皮可以实现持续的日照屏蔽,凸窗为玻璃提供了遮阳,最大程度降低了阳光的热量。正是出于可持续性的考量,我们对立面的韵律和细节做了特殊设计,虚实相生,各个角度都采用了截然不同的形体轮廓——混凝土板、阳台、凸窗、开洞有机变化。所有的承重结构元素均分布于建筑侧边,而在中间几乎看不到建造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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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开阔的全景视野和独树一帜的立面,我们还设计了大空间。在一年四季的特定时间,你可以打开起居室的窗户,然后穿堂风会从整栋公寓通过(ventilate),带来混杂青草香气的清风,双层通高的大阳台更是加速了空气的流动。每隔四层重复循环不同角度的立面——阳台和凸窗创造了通透性,混凝土墙面形成了私密性的封闭空间,这些材质的区分也将立面划分成不同层级,公寓的正反两面因此形成了镜像关系。从远处看,大楼似乎各视角都姿态各异,而当你靠近围着建筑物走动时就会发觉,露台空间与室内日常生活融为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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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使用圆润的玻璃打造出无柱墙角,在视觉上更为通透,将室内空间和室外阳台、建筑与环境相互交融。让我们回到逆向工程(reverse engineering),项目的建造看似极其复杂,其实我仅使用了17种不同元素并将它们在各方向上进行镜像变化或扭转,这些操作就是为了让建造更便捷,增加可行性,所以这项浩繁的工程很快就落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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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时,城市亮起了万家灯火,你会发现“虚空间”逐渐隐去,城市与公寓间产生了清晰的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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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把从新加坡高层住宅项目中总结出的经验运用到最近法国经济适用房(affordable house)的设计中,韩国的这个住宅也是类似的手法:镜像、元素的重复、循环的规律,我们总共只用了6种元素就产生了这栋公寓形态各异的居住空间。众所周知韩国的住宅楼几乎没什么识别度,称谓也往往是数字编号,但我们希望使这片公寓在环境中脱颖而出——它还拥有独特的树种与景观,你甚至可以站在街道上指认出自己家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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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unma住宅,大峙洞,首尔,南韩

延续性的思考

早先我在谈公共建造(Public constructs)时提到过“延续性(Duration)”的想法,也可以换种说法叫做“无限的容量(The capacity for endlessness)”。例如这幅概念示意图,从睡眠到工作再到起居,这些行为活动在四个象限中相互关联,反复循环,生生不息,类似的解读也在新加坡住宅项目中有所体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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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限容量,延续性,公共建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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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比乌斯住宅使用模式

梅赛德斯奔驰博物馆的三叶草形的组织模式,这种延续性的概念取材于基础设施空间的体验,环绕博物馆行走就像驾驶在高架公路般轻松自由。这种形式是无限循环的,如果你用笔顺着图案去描画线条就会发现笔端永远不会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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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我不得不再次提到“双重解读”,这关乎我们如何理解建筑师期冀在设计中创造出的图景。例如这间位于纽约的阁楼(loft),业主是一位艺术收藏家,他希望永远与自己的珍贵藏品生活在一起。我和他跋山涉水考察了不少场地,终于在纽约找到了这间阁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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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llector's Loft,纽约

我和他强调了建筑中平台装饰(deck)元素的重要性,例如在立面上打造一块富有持续动感(dynamic)的陈列画作的空间,他可以在公寓日常生活的同时展示自己的艺术藏品,我认为这些装饰框架与藏品本身同样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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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续性的概念或许运用在处理表皮上更合时宜,例如这幅奥地利象征主义画家古斯塔夫·克林姆特(Gustav Klimt)绘制的《未完成的一位女士肖像》,如果你把每幅肖像画的脸部都拆解成黑色和白色的孔洞,那可识别性就会大大降低,我们可以把黑色孔洞理解成“面具”。这与建筑的原理极其相似,在开敞空间中你的视线容易被四面八方的扭转、柔化、弯折的曲面吸引,白墙不再被视为单一表面,黑洞也不再被理解成大空间,但延续性空间依然能打动你,引导你穿过空间的表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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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rtrait of a lady unfinished》, 1918, Gustav Klim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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