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看待叙利亚局势
普京执政俄罗斯20多年来,干了四件大事:1、剿灭车臣叛乱,避免俄罗斯进一步解体;2、发动俄格战争,遏制北约向高加索地区渗透;3、占领克里米亚,发动俄乌战争,打破欧俄地缘均势;4、干预叙利亚局势,延缓阿萨德政权倒台。事实上,2015年来俄罗斯累计在叙利亚投入了数百亿美元,为什么俄罗斯这么看重叙利亚的战略价值呢?有两个原因。
俄罗斯在非洲的军事部署:
第一个原因是叙利亚能为俄罗斯提供地中海出海口。过去几十年,俄罗斯在非洲经营大量矿产生意,为了获得采矿权,俄罗斯“瓦格纳”部队为当地政府/军阀提供安全保障。瓦格纳虽然名义上是私人雇佣兵团,但对付非洲国家的杂牌军可谓绰绰有余,叙利亚的港口则成为瓦格纳部队的后勤补给基地。俄乌战争爆发后,由于遭到西方严厉制裁,俄罗斯非常依赖非洲矿产提供外汇收入。假如未来俄罗斯失去对叙利亚港口的控制权,其在非洲的驻军必然会面临物资短缺问题。
欧盟试图修建连接卡塔尔和德国的能源管道:
俄罗斯干预叙利亚局势,更重要的原因是为了阻止欧洲与中东之间修建能源管道。众所周知,施罗德—默克尔时期德国为了降低能源成本,耗费巨资修建“北溪”管道,试图推动欧俄能源合作。对欧洲来说,能源是其最大短板。二战时期德国之所以入侵苏联,部分原因是为了占领高加索油田,解决“油荒”问题。日本之所以偷袭珍珠港,也是为了占领荷属印尼的油田。事实上,与美国和俄罗斯相比,中国的能源并不丰富;但如果和欧盟、日本、印度这些真正的贫油国相比,中国是世界第七大产油国,能实现40%的石油自给率,可谓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对欧盟来说,能源就是其生命线。
俄乌战争爆发后,由于欧俄能源脱钩,欧洲特别是德国的制造业严重衰退,大众等汽车企业被迫裁员。过去二十年,德国经济繁荣的基础=东欧的高素质移民+俄罗斯的廉价能源。前者随着东欧国家生育率下降逐渐消失,为了弥补劳动力缺口,默克尔尝试引进穆斯林难民,但却造成德国犯罪率明显上升,最终被证明弊大于利。后者在俄乌战争后消失殆尽,德国被迫进口昂贵的液化天然气。2022年以来,德国经济陷入负增长,极右翼势力迅速崛起。
然而对欧洲来说,欧俄能源管道存在更好的替代品,那就是“欧洲—中东”油气管道。中东是世界上能源最丰富的区域,而且能源开采成本极低。不仅如此,管道运输的成本是海运的1/3,性价比非常高。早在十多年前,欧洲就提出一个设想,那就是修建从卡塔尔—叙利亚—土耳其—德国的油气管道。叙利亚位于中东十字路口,历史上是丝绸之路重要节点,然而叙利亚的阿萨德政府长期奉行亲俄政策,拒绝批准在叙利亚境内修建能源管道。因此“阿拉伯之春”后,欧洲大力扶持叙利亚反对派,试图推动叙利亚外交政策从“亲俄”转向“亲欧”。
对于叙利亚内战乃至中东能源管道,美国持中立态度。美国之所以反对“北溪”管道,一方面是因为欧俄贸易部分采用欧元结算,另一方面欧俄合作会降低欧洲对美国的安全依赖。但中东能源管道采用美元结算,对美国没有威胁,所以美国对叙利亚反对派采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
但俄罗斯不同,假如中东能源管道成功修建,欧洲将彻底摆脱对俄罗斯的能源依赖。为了维持能源垄断地位,俄罗斯只能硬着头皮干预叙利亚局势。另一方面,如果中东能源管道修通,土耳其将成为最大赢家,未来可以充当“欧盟—中东”的能源中转站,赚取丰厚的过路费。
叙利亚宗教分布:
从宗教分布来看,叙利亚70%的人口是逊尼派穆斯林,12%的人口是阿拉维教派,10%的人口是基督教徒,3%的人口是德鲁兹教派。叙利亚如今的乱局,跟历史遗留问题有关。一战后,奥斯曼帝国解体,叙利亚沦为法国殖民地。为了在当地维持统治,法国采取“以夷制夷”的政策,大力拉拢占人口少数的阿拉维教派,统治占人口多数的逊尼派。阿拉维教派垄断军官的职务,掌握了枪杆子。
二战后,叙利亚走向独立,阿拉维教派凭借武力优势脱颖而出。1963年,在老阿萨德的率领下,阿拉伯复兴党发动政变,掌控了叙利亚局势。阿拉伯复兴党奉行“泛阿拉伯主义”,主张消灭以色列,萨达姆也是其成员之一。老阿萨德上台后,曾尝试在美苏之间左右逢源,但因为戈兰高地问题,最终倒向苏联。另一方面,老阿萨德在推崇世俗化的同时,也开启世袭制,让自己的儿子成为接班人。
巴沙尔·阿萨德上台后,试图搞开明专制,放松了社会管制,并释放很多政治犯。然而此举可谓两头不讨好,保守派嫌弃巴沙尔过于软弱,激进派则认为巴沙尔做得不够多。2011年,在互联网舆论的助推下,叙利亚爆发颜色革命,陷入长久的内战之中。在某种程度上,叙利亚的社会结构类似晚清时期,占人口少数的八旗军事贵族+地主阶层联手统治占人口大多数的汉人。“阿拉伯之春”则类似太平天国运动,严重削弱阿萨德家族对基层的控制力,导致叙利亚地方势力快速崛起。
遭到俄军空袭后的阿勒颇:
在叙利亚内战的最后关头,俄罗斯和伊朗选择出手干预。俄罗斯提供空军,伊朗阵营则提供地面部队。在苏莱曼尼的指挥下,伊朗圣城旅和黎巴嫩真主党进入叙利亚作战,成功保住了阿萨德政权。当时的形势于反对派非常不利,HTS只剩最后一座大城市。但俄罗斯为了不得罪土耳其,施压政府军停火,导致放虎归山。在叙利亚内战期间,俄军经常对叛军所在的阿勒颇发动空袭,这引起当地的逊尼派阿拉伯人的反感,他们认为阿萨德政权是俄国人和波斯人扶持的傀儡,这也是为什么今年阿勒颇迅速倒戈的原因。
叙利亚油气资源分布:
2020年以来,叙利亚遭遇经济危机。位于幼发拉底河东岸的产油区和产粮区被美国支持的库尔德人控制,叙利亚政府失去了一大笔财政收入,为了节约开支,叙利亚政府被迫出售国有企业,大量裁撤老兵。不仅如此,在西方严厉制裁下,叙利亚通胀问题极其严重,中产阶级的财富严重缩水,这使阿萨德政权失去基本盘支持。类似晚清在废除科举制和搞皇族内阁后,遭到地主阶层抛弃。
另一方面,俄罗斯入侵乌克兰后,陷入泥潭战,按川普的说法损失了60万军队。不仅如此,俄罗斯在外交上也陷入被动。芬兰和瑞典趁机加入北约,圣彼得堡直面威胁。由于俄罗斯空降兵在基辅战役中损失惨重,失去了远程干预能力,哈萨克斯坦等国主动与俄罗斯切割。
土耳其的“大突厥主义”计划:
与俄罗斯有世仇的土耳其则策划纳卡战争,支持阿塞拜疆进攻有俄罗斯驻军的亚美尼亚,打通了里海出海口。土耳其还趁机向中亚渗透,打造突厥语系阵营,试图挖俄罗斯墙角。今年叙利亚内战中,反对派最大的支持者是土耳其。埃尔多安挑选的时机非常好,川普胜选后,俄罗斯急需在明年1月20号就职日之前收复库尔斯克,并占领红军村,争取谈判筹码。普京为此投入了所有机动部队,分不出兵来干预叙利亚局势。
另一方面,在以色列持续打击下,什叶阵营也遭遇重大损失。哈马斯24个战斗营全部被击溃,在持续封锁的情况下,十年内都很难翻身。黎巴嫩真主党指挥链陷入瘫痪,真主党在黎巴嫩南部的大本营沦为缓冲区。作为什叶派老大的伊朗经济状况不容乐观,无力为叙政府提供太多援助。
叙利亚战前局势:
趁俄伊分身乏术的机会,土耳其向叙反对派提供能对付政府军坦克的无人机,抹平了双方武器代差,并支持其南下。由于阿勒颇到大马士革一带基本都是逊尼派的地盘,反对派所到之处皆望风而降,中间几乎没发生什么战斗。12月初,HTS拿下霍姆斯,这座城市类似中国的徐州,陷落后大马士革无险可守。
叙利亚失败的根源,在于冷战后期站错了队。70年代后期,叙利亚选择倒向苏联,同为阿拉伯国家的埃及则倒向美国,成为冷战赢家之一。苏联解体后,西方对叙利亚发动持续几十年的制裁,并挑唆其民族和宗教矛盾,致使其走向内乱。在某种程度上,小阿萨德类似崇祯和路易十六,接手的是一个烂摊子,无论怎样力挽狂澜都无济于事。
当下来看,叙利亚局势类似1911年的中国,军阀割据,民不聊生。美国扮演了当初英国的角色,前者控制了叙利亚的产油区,后者控制了长江中下游和海关收入。以色列则如同当初的日本,占领了和台湾版图很像的戈兰高地。事实上,叙利亚之所以打不过以色列,是因为占人口少数的阿拉维派不敢发动群众。好比晚清防汉甚于防洋,量中华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逊尼派掌控叙利亚后,在民族主义的号召下可能会尝试收复戈兰高地,这是以色列不愿看到的。假如大马士革能坚守一个月,说不定以色列会出手相救,保留相对软弱的政权。然而大马士革一天就投降了,政府军败得太快,其它势力根本来不及干预。
沿海山区是阿拉维派大本营:
对阿萨德政权来说,沿海山区是其龙兴之地,是阿拉维派大本营,且拥有俄国海军基地。对阿萨德来说,一个可选策略是放弃大马士革,逃亡至沿海地区,建立类似“伪满洲国”那样的割据势力。然而由于反对派突进太快,提前切断了连接大马士革和沿海地区的公路,导致阿拉维派失去了割据可能。
近几年来,土耳其深受通胀困扰,埃尔多安所在的正发党在地方选举中惨败。这次土耳其在叙利亚的地缘扩张,能部分缓解选民对两位数通胀的不满,顺带还能遣返境内300万叙利亚难民。土耳其的外交战略非常成功,一方面跟以色列断交拉拢阿拉伯世界,另一方面利用川普就职前的窗口期从俄罗斯势力范围割肉,打了个时间差。在获取里海出海口后,又为修建“欧洲—中东”能源管道创造条件。客观地说,埃尔多安、莫迪、金正恩等人的外交水平非常出色。
对俄罗斯来说,当务之急是跟反对派谈判,争取保住叙利亚港口的使用权,否则将失去连接非洲矿产的中转基地。另一方面,假如未来中东能源管道修通,欧洲将彻底摆脱对俄罗斯的能源依赖,俄罗斯的地缘环境会进一步恶化。俄乌战争爆发三年来,俄罗斯经济愈发困难,为控制通胀俄央行被迫加息至21%,卢布汇率破百。由于军费支出占财政收入40%,民生开支大幅压缩,俄罗斯一些中小学甚至无法为教师支付工资。越往后拖,俄罗斯的财政压力就越大。
根据黎以停火协议,真主党被迫让出利塔尼河南岸作为缓冲区:
伊朗的损失也不小,叙利亚变天导致什叶之弧失去连接点,真主党缺乏外部援助通道,呈现衰落趋势。未来黎巴嫩政府可能会蚕食真主党的地盘,削弱其军事实力。法塔赫则尝试取代哈马斯接管加沙,只不过这个方案遭到以色列反对,内塔尼亚胡打算长期维持在加沙的驻军,实行军事化管理。叙利亚变局可能会在什叶之弧引发多米诺骨牌效应,一部分伊朗民族主义者号召重建巴列维王朝。
在连续丢掉亚美尼亚、哈萨克斯坦和叙利亚后,普京要想维持现有支持率,只能在俄乌停火问题上尽可能抬高要价,坚持占领乌东四州并阻止乌克兰加入北约,乌克兰不太可能会接受这么耻辱的条件,这意味着俄乌和谈的难度明显增加。
未来的叙利亚,依旧风雨飘摇。不仅继续陷入军阀割据的状态,而且还有从世俗化转向宗教化的风险。这次叙利亚反对派里面,横扫北方的是HTS,受土耳其支持;占领大马士革的是南方反抗军,受沙特支持。后者有摘桃子的嫌疑,犹如当初刘邦利用项羽和秦军主力鏖战的窗口期,占领了咸阳,先入关中者为王。未来反对派内部可能会发生新一轮斗争。不仅如此,反对派的当务之急是夺回被库尔德人控制的东北部产油区,获取财政造血能力,并争取五大国承认,否则叙利亚经济形势依旧困难,迟早要爆发新一轮内战。
另一方面,未来土耳其可能会取代伊朗成为黎凡特地区最重要的势力,并高举反以旗帜。正如之前的文章所说,川普上台后美国执行战略收缩,全球只会变得更混乱,类似土耳其这样的中型国家会趁机扩张。
美国的很多盟友已经在提前为川普上台做准备,特别是德国、日本、韩国等最容易被美国敲打的国家。川普胜选后,德国执政党联盟陷入分裂,朔尔茨被迫提前召开选举。按照现有趋势,基民盟将成为下一任执政党。在俄乌问题上,基民盟与美国的立场较为接近,主张向俄乌双向施压,如果乌克兰拒绝和谈,则削减对乌援助;如果俄罗斯拒绝和谈,德国将向乌克兰提供“金牛座”导弹,帮助乌克兰炸毁克里米亚大桥。
川普胜选后,由于日美关系存在极大不确定性,日本在野党放弃了对首相职位的争夺,决定让石破茂继续背锅。岸田文雄时期日本积极配合拜登的“印太战略”,收紧对华半导体封锁力度。川普归来后,外交上相对圆滑的石破茂更适合平衡在中美之间的立场。
美日韩领导人集体下课:
韩国政坛的混乱跟川普胜选也有间接关系。尹锡悦上台后,奉行亲美亲日的路线,在拜登的撮合下与日本和解,推动美日韩联盟。尹锡悦的政治前程,取决于美国大选结果。假如是哈里斯上台,面对韩国左翼的弹劾,美国势必会死保尹锡悦,让他干满五年。相比之下,川普对美日韩联盟并不感兴趣,尹锡悦的亲美政策属于热脸贴冷屁股。在这种情况下,掌控国会的韩国左翼推翻现政府只是时间问题。对尹锡悦来说,随着亲信一个接一个落马,时间越往后拖只会越被动,那不如放手一搏,通过戒严的方式封锁国会,以“通敌”罪名抓捕反对派议员。由于准备不周,尹锡悦的“政变”走向失败,最终只能被弹劾下台。
假如明年韩国提前召开选举,李在明占据很大优势。李在明这个人很虚伪,喜欢靠炒作民粹来掩盖腐败问题。但相比尹锡悦,李在明更擅长处理川普上台后的美韩关系。川普认为韩国是美国的地缘包袱,主张与朝鲜和解,从而部分撤出驻韩美军。在对朝缓和问题上,韩国左翼与川普更容易达成共识。
总之,现在很明显的趋势,就是各国都在为川普归来做准备。俄罗斯忙着收复库尔斯克,土耳其和以色列忙着在中东扩张,欧洲和日韩则通过换届的方式,调整外交政策向共和党靠拢。中国则储备财政空间,以应对川普上台后潜在的加关税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