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的衰落是自由主义的失败

民主党在2024年大选中惨败。这不仅是民主党的失败,也是美国建制派的失败,更是建制派代表的自由主义的失败。

自由主义以自由为主要政治价值,追求个人发展,相信人类本性善良,拥护个人自治权。自由主义崇尚思想自由,主张包括生命权、自由权、财产权的公民权利、小政府、自由贸易和市场经济,反对君权神授、世袭制和国教制度。在政治上,自由主义主张共和制或君主立宪制为架构的自由民主制,开放而公平的选举制度和公民参政。

长期以来,自由主义成为美国政治哲学的核心,受到左右两翼的拥抱。不管是民主党还是共和党,建制派都在某种程度上崇尚某一层面的自由主义。然而,美国式自由主义忘记了自由主义的基础:自由和平等。自由和平等是自由主义的两条腿。离开平等的自由不是真正的自由,也是没有意义的自由。

“自由”和“平等”是社会治理的基础,社会中最富裕阶层的财富增加只有在最贫困阶层也能受益的情况下才是合理的,真正的自由和平等应该使得社会中处于最劣势的成员受益最大。

然而在美国,冷战结束后的1992年初,最富有的0.1%人口掌握着8.9%的美国家庭财富,而最底层的50%人口掌握着3.8%。到2024年,最富有的0.1%人口所掌握的美国家庭财富已升至13.6%,而最底层的50%人口所占份额则下降到2.5%。

美国成为一个支持富人而忽视穷人的社会,使得2024年的大选不再是民主党与共和党的对决,而是蓝领穷人与精英富人的对决。但选举的结果是错愕的:穷州按说更需要社会主义,穷州选择的是亲近大资本的共和党和特朗普;富州按说更拥抱资本主义,富州选择的是亲近劳工的民主党和哈里斯。貌似剧本完全错乱,但有其内在的道理。

哈里斯对当前美国的定位是“有问题但在改善中”,特朗普则是“衰败和误入歧途”。底层50%人口亲身感受到的相对贫困化甚至绝对贫困化使得选民更认同特朗普的定位,而把竞选辞令(如哈里斯指责特朗普为法西斯主义者,特朗普指责哈里斯为社会主义者)视作政治噪声。

选后数据分析表明,民主党的失败是全面的,无论是性别、年龄层、教育背景、收入阶层、族裔身份、宗教信仰,民主党得票率都普遍下降,也输掉所有七个摇摆州,包括所谓“蓝墙”三州。民主党和哈里斯甚至得到部分资深建制派共和党的支持,依然于事无补。

MAGA党不但夺走民主党传统的蓝领基本盘,在地理上也彻底颠覆民主党票仓。在全美3100多个县中,特朗普在超过90%的县中的得票率都增长,当中73个县更是由蓝转红,其中明尼苏达州的卡尔顿县自1928年、德克萨斯州的斯塔尔县自1892年,就都一直支持民主党。由红转蓝的县为零。

特朗普强调共和党才是尊重常识的政党,这其实只是共和党中的MAGA分支,还是被建制派看作叛党的分支。常识可以被看作传统的社会共识,反常识、将“新常识”强加于人也是不平等的一部分。

与自由主义伴生的进步主义以打破旧常识、建立新常识著称,民主党更是以进步主义自诩。民意调查显示,美国选民最关心的六个问题依次是:通货膨胀、边境安全、就业和经济、堕胎、健康医疗、气候变化,其中边境安全、堕胎、气候安全与常识有关。

民主党对南美非法移民的政策相对宽松,主张提供福利和大赦,在很多人看来是罔顾主权、违法乱纪的反常识;民主党主张自由堕胎权和性别自由,支持“取消警察拨款”,支持各种“去罪化”,以包容和打击假新闻为名限制言论自由、打压异议、强推政治正确,以身份认同、性别认同、种族认同将人分为三六九等,不仅反常识,也反平等。CNN调查发现,家长对未成年子女的性向知情权和变性手术的否决权最终成为超过犯罪、通胀和移民的议题,影响2024年大选。另一方面,2017年的调查发现,96%的记者在2016年捐款给民主党的希拉里。他们在报道和评论时让党派立场凌驾于专业尊严之上,难免丧失公信力,也对建制派的选举大业起了反作用。

事实上,建制派对特朗普越是蔑视和抨击,特朗普得到的支持越多。希拉里在2016年总统选举中称特朗普支持者为“一群可怜虫”,在2024年大选前夕拜登称特朗普支持者为“垃圾”,都把选民推向特朗普。阶层歧视是最赤裸裸的不平等,特朗普的支持者从蓝领白人扩大到非裔和拉丁裔蓝领,最终导致特朗普的一边倒胜利。

美国式自由主义的不平等还扩大到国际上。

平等包括观念和意识形态上的平等,“我的上帝比你的大”是不平等。欧洲在血腥的30年战争后,终于意识到观念和意识形态上的平等的重要性,威斯特伐利亚和约开创的主权平等成为近现代国际秩序的基础。

美国一直具有浓重的传教情节,但在历史上还是尽量遵守“威斯特伐利亚式和平”。在匈牙利事变和布拉格之春的时候,压制了干涉的冲动,严守势力范围的边界,并非完全出于对苏联军事力量的忌惮,也有“威斯特伐利亚式和平”的思维在内。即使在自诩为山巅之城和人类灯塔的里根时代,美国对波兰团结工会的支持还是“动口不动手”。

但在冷战胜利冲昏头脑之后,美国越来越忘乎所以,到处策动颜色革命,支持和介入越来越多的战争。

在这方面,特朗普倒是自诩和平缔造者,他甚至在胜选演讲中说:“我不会发动战争,我会阻止战争。”

特朗普身外“建制外”共和党,对建制派共和党也不客气,直指共和党总统小布什发动的2003年伊拉克战争是一场灾难。他在2015年共和党初选辩论中说:“我们不仅对中东地区造成了巨大的伤害,也对人类造成了巨大的伤害。那些被杀的人,那些被消灭的人——为了什么?我们又没有取得胜利。真是一团糟。中东地区完全不稳定,一片混乱。我希望我们有那4万亿或5万亿美元。我希望这些钱能花在美国的学校、医院、道路、机场和其他所有正在衰败的基础设施上!”

当然,特朗普关注的不是别人的人权和平等,而是美国的钱财。从2001年到2022年,美国在阿富汗、巴基斯坦、伊拉克及其他地方的反恐战争中花费了超过8万亿美元。这一数字忽略了许多间接成本,如对美国经济的宏观经济成本;没有将战争资金投资于其他领域的机会成本;战争借款的未来利息;以及地方政府和私人的战争成本。据估计,到2050年代,美国将为战争借款支付额外6.5万亿美元的利息。

毫无疑问,数以万亿美元计的战争开支要是用于美国国内建设,本可以解决很多问题。比如说,2001-22年间的8万亿美元全部用作美国的军费开支,相当于军费开支增加50%,美军的“愿望清单”大概可以清零了。如果用于新能源和芯片建设,几个“通胀降低法案”和“芯片法案”的钱都从天上掉下来了。如果直接撒钱,也是每人2万多美元,不少了。如果如特朗普所说,把“我希望这些钱能花在美国的学校、医院、道路、机场和其他所有正在衰败的基础设施上”,美国真有希望大变样了。

美国的损人不利己还不局限于政治不平等,还通过贸易战和科技战,对中国实施了最大的不平等,粗暴践踏自由主义关于自由贸易、科技无国界的一切原则。这对美国的国际政治有深远影响,谁都不能保证在美国衰落的路上自己不成为下一个目标,特朗普的关税火力全开已经提醒了西方和所有国家。

特朗普是个生意人,他跟着感觉走,但他的感觉与美国新右派合流了。新右派拥护经济民族主义,强烈反对移民,质疑美国在海外的军事介入。在思想上,新右派拥抱后自由主义(postliberalism)和国家保守主义,万斯、卢比奥、霍利都是代表人物,万斯更是年轻一代的领军。

后自由主义是对美国自由主义政治传统导向的反动,这是有意思的政治现象,值得深入研究。后自由主义反对自由主义提倡的个人至上、自由市场、政府中立,认为自由主义导致贫富分化、社会分裂、家庭解体、社会秩序和道德沦丧。

在思想上,后自由主义主张社群利益至上,以共同目标凝聚社会,以传统价值和道德观念重新编织社会结构,重建使命感和归属感,尊重契约和承诺而不是随意更改、推翻。后自由主义也反对政府在道德问题上中立的说法,认为政府就是要引导、建设正确的三观和社会秩序。

老话说,“流氓土匪都不怕,就怕流氓有文化”。特朗普1.0差不多是“没有文化的流氓”,特朗普没有自己的团队,也没有成型的政治哲学,一半被蓬佩奥、埃斯帕等建制派牵着走,另一半跟着感觉走。

特朗普2.0有自己的团队,并主动拥抱后自由主义。美国进入“有文化的流氓”时代了。

自由主义最终导致美国的衰败,后自由主义能救美国吗?师母已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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