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鞅说改革,董仲舒说守正
秦国卫鞅说改革,汉朝董仲舒说守正
1、学术治国的国情
中国是几千年的学术大国,更有几千年的学术治国传统,这是明末第一批来华传教士的真实观感,也是清中叶西方慕华学者们的普遍情境。
祭拜孔子,是表态支持学术治国,是承认孔子的学术治国先师地位,不是承认孔子为传播宗教的布道圣使,更不是承认其为许愿祈福的神灵慰藉。
今时的国人可以抱怨传统学术治国的手法欠妥,但无法否认学术治国史实的存在,更不能以为取了百十来年的“西洋真经”, 就编造古代中国是帮派治国或种族治国。
历来的学术活动 不止于庙堂,更远在江湖,遍及海外。
于是 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执政思民忧),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闲居观时事)的文化现象 生成并勃兴。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家国关怀土壤 始得赖以维系。
谁独霸先进名份 并闭门自嗨,谁就会成为无源之水、无根之木。
三百年的朝代周期律,源于三百年的制度保鲜期。
不敢彻底实施全民参与的上下贯通的学术治国,只能缝缝补补到大限再启。
西方所谓动物种群式的统治与被统治,连治国理政的门径都没摸到,历史太短则会不知深浅的胡言乱语。 蟪蛄不知春秋,难懂胡虏无百年国运。
西式民主选举,总算是制度文明上的进步,
但在诸葛亮舌战东吴群儒的士人圈议题上, 揭了西式民主选举的老底:敢问郡望名家们 都治何经典?
是的,治国的专业性极高,不治经典、不搞学术, 难道 只靠 街头杂耍满堂彩 来管理家国社会?
中国台湾的民主议会场景就很搞笑,民主政治的“西方祖师爷们”的议会场景也很搞笑。可以想象郭德纲的德云社若放在某种国度情境下 都得高票当选。
毛主席有言,足以应景当今的世界:人猿相揖别, 只几个石头磨过, 小儿时节。
所以,文以载道,文以化人,文以昌明,此言不虚。
文教大国,足以让中国人自豪,此之谓文化自信。
2、温故而知新的态度
《尚书·周书·多士》提醒众人:“惟尔知,惟殷先人有册有典,殷革夏命。”
革新也好,守正也罢,典籍文脉是中国人共同的精神家园,是生民立命的理念土壤。
传统文化典籍都是特定时空背景的产物,都是处理棘手矛盾时的人文思辨。
故而典籍的读者应有对先行者文脉传承的温存敬意,应注意把握文章的行文语境,体察出古人的思维洞见,增广我们这些后世阅读者的见闻思虑,所谓开卷获益、从善如流。
3、改革和守正的古往今来
关于改革和守正(有人称守旧)的思辨,古往今来吸引着无数的人来探究,史册留名者更不乏其人。
比如北宋任用儒学理论的学术治国自觉性较高,元丰八年(1085年)三月,赵煦即位为帝,改年号元祐,赵煦年幼,由祖母太皇太后高氏(高滔滔)临朝听政 。
高氏起用司马光等反对熙宁变法的大臣执政,恢复旧法,主张变法的官员被逐出朝廷,史称“元祐更化”。
元祐八年(1093年),高氏去世,赵煦亲政,改元绍圣。
赵煦亲政后,下令绍述并实施元丰新法,罢旧党宰相范纯仁(范仲淹之子)、吕大防等,起用章惇、曾布等新党。
新党执政后,逐步恢复免役、青苗、市易等新法。后来新党内部分裂,使新法大受影响。
在军事上,赵煦一改元祐弃地求和的政策,发动两次平夏城之战,使西夏臣服;重启河湟之役,收取青唐地区。
但好景不长,体弱多病的宋哲宗溘然崩逝,文艺皇帝宋徽宗意外上位。
西汉太史公评说同时代的前辈晁错:“变古乱常,不死则亡”。但改革总是有依据,守正亦有道理。
1)商鞅大谈变法改制的合理性,坚定秦孝公的变法决心:
君曰:“代立不忘社稷,君之道也(关心家国社稷是君王的职责);错法 务明主长,臣之行也(明确谁听谁的号令 是臣工的本分)。今吾欲变法以治,更礼以教百姓,恐天下之议我也。(想变法但怕舆论汹汹)”
公孙鞅曰:“臣闻之:‘疑行无成,疑事无功。‘君亟定变法之虑,殆无顾天下之议之也。
(犹豫不决啥事都干不成,君王还是迅疾敲定变法吧,不要怕天下议论)
且夫有高人之行者,固见负于世;有独知之虑者,必见骜于民。语曰:‘愚者暗于成事,智者见于未萌。’民不可与虑始,而可与乐成。
(先见之明的洞察者自古都是少数,百姓只能看到结果利好了才跟你共情,无法预判前景会利好,这时就不要跟众人纠缠 务虚,先干了再说)
郭偃之法曰:‘论至德者不和于俗,成大功者不谋于众。’法者所以爱民也,礼者所以便事也。是以圣人苟可以强国,不法其故;苟可以利民,不循其礼。”
甘龙曰:“不然。臣闻之:‘圣人不易民而教,知者不变法而治。’因民而教者,不劳而功成;据法而治者,吏习而民安。今若变法,不循秦国之故,更礼以教民,臣恐天下之议君,愿孰察之。”
(公孙龙认为按现成的制度经验去干就行,风险可控 而且群众不会非议,捅马蜂窝属于自找麻烦)
公孙鞅曰:“子之所言,世俗之言也。夫常人安于故习,学者溺于所闻。此两者,所以居官而守法,非所与论于法之外也。三代不同礼而王,五霸不同法而霸。故知者作法,而愚者制焉;贤者更礼,而不肖者拘焉。拘礼之人不足与言事,制法之人不足与论变。君无疑矣。”
(商鞅批评公孙龙这种官吏只是守法度的,根本没有作法度的人高瞻远瞩,不在一个格局层次上 就没资格来争论,君王只管变法革新)
杜挚曰:“臣闻之:‘利不百,不变法;功不十,不易器’。臣闻:‘法古无过,循礼无邪。君其图之!’”
(杜挚认为变法革新得先看到好处,看不到好处就依循旧例不要冒风险。稳当点、牢靠点总归没错。)
公孙鞅曰:“前世不同教,何古之法?帝王不相复,何礼之循?伏羲、神农,教而不诛;黄帝、尧、舜,诛而不怒;及至文、武,各当时而立法,因事而制礼。礼、法以时而定;制、令各顺其宜;兵甲器备,各便其用。臣故曰:治世不一道,便国不必法古。汤、武之王也,不脩古而兴;殷、夏之灭也,不易礼而亡。然则反古者未必可非,循礼者未足多是也。君无疑矣。”
(商鞅斥责前世都各种各样根据实际情况场景制定的法度,依循哪个古法?根本宗旨是便于国家行事,有益国家就行。并说出了千古名言:治世不一道,便国不必法古)
孝公曰:“善!吾闻穷巷多怪,曲学多辩。愚者之笑,智者哀焉;狂夫之乐,贤者丧焉。拘世以议,寡人不之疑矣。”
(秦孝公赞许道:确实民众不是在一个格局层次上看问题,他们哪有先见之明,我们就干起来,不管民间议论)
2) 董仲舒论说守正创新
《礼记·中庸》:“仲尼祖述尧舜,宪章文武,上律天时,下袭水土。”白话说就是善于继承并乐于继承 古圣先贤的优秀典章制度,这是儒学自孔子以来的显著特征。
要说董仲舒,就不得不先说儒学的阶段性,也就是中国人文风貌的阶段性:
众所周知,南北朝隋唐时期是我国佛教佛学炽盛的时期,儒家论述渐有黯然隐灭之势。中晚唐时期的韩愈即使想兴儒批佛 也感到形单影只、力不能支。
宋朝开国后 宋儒在激辩 佛学理想信念价值观时,找到了强有力的理论武器,即《礼记》篇目中的《大学》、《中庸》。
故而南宋朱熹将《大学》、《中庸》、《孔子》、《孟子》汇集为《四书》,代表宋朝以来儒学的核心理念价值观原典。而《五经》则作为宋明儒学理念价值观原典的补充经典。
具体说,《四书》是宋朝周敦颐、程颐、程颢、张载、朱熹等学者关于理想信念价值观研讨教育用的学术成果,宋元后被庙堂君臣 上升为国家的理想信念价值观学术体系。
自此宋明儒学奠定了中国人后面一千年的文化品格,比如精于思辨分析、习惯温良恭俭让。
然而《五经》比《四书》的历史悠久,诸葛亮舌战东吴群儒时,就争论了世家大族都在治何经典的士人圈学术话题,彼时他们说得可能还不止《五经》。
插句题外话,这些世家大族也要比当今的香港豪门或美国、菲律宾的世家大族们 专务正业,治学有术。
两汉魏晋风行《春秋经》,三国的忠义名将关公 一手捧着的便是《春秋经》。
《春秋》的实质是东周列国的行为表现褒贬录,褒贬标准是周朝的礼义秩序,比如亲儿子淘气,春秋笔法会说龟孙顽劣,不说亲儿子顽劣,在用词称谓上彰显褒贬法度,
这本礼崩乐坏纪实录,也可以不恰当但可通俗的理解为当今法院的《判例 参考集》。
所以《春秋》一书做到了微言大义,昭明 是非伦常。
《春秋》又衍生三传:《春秋左氏传》《春秋公羊传》《春秋穀梁传》,而三传中《春秋公羊传》着重阐释《春秋》所谓的“微言大义”,用问答的方式解经。
西汉武帝时期董仲舒的《春秋繁露》等论著及教习活动,正是研习《春秋公羊传》的学术成果,由此引发了两汉魏晋几百年的公羊儒学风潮,我们也才看到了《三国演义》中所彰显的忠义刚烈和改天换命 气魄,连南匈奴都不惜以大汉外甥的法统 刻苦学经,参与进来逐鹿中原,华夏民族也就成了文化共同体层面的汉族。
明末清初大理论家王夫之在研究中国历朝历代兴亡得失的时候,对两汉和两宋评价最为特别,王夫之认为两宋太弱,而两汉太强,即“国恒以弱灭,而汉独以强亡”。
引领公羊儒学风潮的董仲舒,其经典名著《春秋繁露》里自然有不少原典性的论述,关于守正创新论说如下:
“春秋之道,奉天而法古。(遵循一般的治国理政规律)
是故虽有巧手,弗修规矩,不能正方圆;
虽有察耳,不吹六律,不能定五音;
虽有智心,不览先王,不能平天下;
然则先王之遗道,亦天下之规矩六律已!(现成的治国理政经验 就是最趁手的工具)
故圣者法天,贤者法圣,此其大数也;(圣明之人效法自然规律,贤能之人效法圣明之人,这是大致的规律)
得大数而治,失大数而乱,此治乱之分也;(遵守大致的规律社会就能治理的井井有条,不遵守大致的规律就纷乱,治与乱的差别就在于此)
所闻天下无二道,故圣人异治同理也,古今通达,故先贤传其法于后世也。(道理是传承不断的,制度是千差万别的,先贤留给后世效法的道理了)
春秋之于世事也,善复古,讥易常,欲其法先王也。
然而介以一言曰:“王者必改制。”(董仲舒这里我要插一句:每代君王都会改制)
自僻者得此以为辞,曰:“古苟可循,先王之道,何莫相因。”(异见人士以为抓到了把柄,质问道:既然祖述尧舜,奉天法古,君王改制干嘛,因循守旧就行了)
世迷是闻,以疑正道而信邪言,甚可患也。(董仲舒说这种论调很具有迷惑性)
答之曰:“人有闻诸侯之君射狸首之乐者,于是自断狸首,悬而射之,曰:‘安在于乐也?’此闻其名,而不知其实者也。
(董仲舒举例说有臣民听闻君王喜欢射杀狐狸,就挂上一个狐狸让君王射杀取乐,然而君王喜欢的是射杀狐狸吗?是逐猎射杀这个活动的快感! 名和实,表象和本质是两个层次的东西)
今所谓新王必改制者,非改其道,非变其理,受命于天,易姓更王,非继前王而王也,若一因前制,修故业,而无有所改,是与继前王而王者无以别。
受命之君,天之所大显也;事父者承意,事君者仪志,事天亦然;今天大显已,物袭所代,而率与同,则不显不明,非天志,故必徒居处,更称号,改正朔,易服色者,无他焉,不敢不顺天志,而明自显也。(改正朔,易服色,体现了时日维新,改的是时代风貌,不是治世大道)
若夫大纲,人伦道理,政治教化,习俗文义尽如故,亦何改哉!
故王者有改制之名,无易道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