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花絮（30）

亲戚家有孩子。有的走佛系，有的走卷系。佛系的最后读书不行，职大都读得结结巴巴，被拎出来作为坏榜样；卷系的还小，天性聪明、爱读书，但未来就不知道了。

说不知道，是因为实在没法确定长大后是否还会继续爱读书。照现在这个读法，估计我倒回到读书年纪，也会深恶痛绝的。我自诩还算爱读书的，到老了依然如此。

我挺幸运。小时候“必须读书”的时候不用读书，那是“教育要革命”、“读书无用论”盛行的年代。然后混过高考门槛，从此跻身读书人行列。现在码字不疲，毁人不倦，成说书人了。

也因为这样的独特经历，没有“读书的终点是考试”的思想钢印，很少有我“不得不读”的书，读的书大多是“我想读”的书，我读书的兴趣很广泛，什么书抓起来都可以读得津津有味。即使在大、研时代，我也对“必读书”不抵触。毕业后，我读的书基本上更是都是我想读的，结果越读越来劲。平常最大的困扰是没有时间读书，好多好书都只能见缝插针读一点，搬家时还把一大堆书送人了，搬不动了，新地方也放不下了。

也因为读书都是兴趣推动，我对飞机大炮和其他东西的理解都是自己瞎看来的。航空方面甚至自己买过几本教材，想系统地补一补。其实自学就不可能有多系统，按需打补丁而已，更是不求甚解，吹牛打屁够用就行了。所以看公式、图表也从来不是负担，看不懂就不看了，跳过去；后面卡住了，再回头来看。

这样的野路子使得我对爱好的学科有自己的理解。肯定不正规，常常有误解，但不乏“新颖视角”，哈哈。我又不从事这方面的工作，不会在工作中耽误事；更不教书育人，误人子弟。网上胡说八道的时候自有专业的人给我纠正，然后我又免费学到一点以前学歪的知识。

这样的学习是乐趣。不功利。不能靠这样的学习当作一门职业的基础，那还是需要正规军的，至少需要到培训班滚一滚，把把关。但保持广泛兴趣、好学对保持专业学习的动力是很重要的。厌学了可是一网打尽的。

我很担心的，就是现在太多孩子在“学中卷、卷中学”里，看不到学习的乐趣，学习成为苦难行军。现在就业困难，996、职业稳定性不保都是一阵又一阵的寒风，苦难行军都没有终点。这样的“大环境”最终使得孩子失去对学习的兴趣，这是全社会的损失。

看到亲戚孩子在听奥数。我从来没有听过这东西，跟着听了一会儿。才两年级，说的大概是鸡兔同笼的问题。我小时候不读书，没有学过鸡兔同笼的问题。后来学二元一次方程的时候，直接学了更加系统、统一的方法，就再也不用琢磨鸡兔同笼的问题了。

现在跟二年级小学生说这些，然后要求他们记住方法，举一反三，这算是启迪智力，还是死记硬背？就是为了以后有更好的统一的数学框架可以跳过这样的解题技巧？反正我是没有看懂为什么要这么做。

还有一个大的等边三角（边长为M）里有N个小的等边三角（边长为N），M=整数倍N，要求数出大三角里一共有多少所有大小的等边三角形。最后数出来的是一个数列，可以求数列和。这可以扩大到无穷级数。听了半天，同样没有明白要向孩子教授什么思路，莫非又是在教解题套路？

数学不是解题套路的堆积，而是方法论。这样的奥数我反正是看不懂。但我孩子要是现在国内“学中卷、卷中学”，能免俗吗？我也不确定。从众心理是很强大的。

一个朋友的孩子大概还没有进小学，这个小学霸就是不同的养法。那天微信上，他妈突然问我：歼-8II机尾下的“翅膀”是干什么用的？

嗯，那是腹鳍，大迎角飞行时增加方向安定性用的，因为大迎角下机体对垂尾有遮挡，方向安定性下降。要恢复，要么加高垂尾，要么加装腹鳍。

老妈（呃，小妈，孩子还没进小学，她能有多大）是三大力学全100的“霸霸女”、剑桥女博士，但具体到这方面的空气动力学不熟悉。老爸（呃，小爸）是数学奇才，但对飞机也是一头雾水。当然，一说她就明白了。结果是在给儿子讲飞机图册的时候，儿子突发奇问，把学霸妈妈问住了，来问我了。

带小家伙去C919模拟器去玩，应该是游戏级的，真的飞行员训练器大概不让小孩碰。但小家伙一坐上去，各种开关、操作程序门清，还提醒旁边的教官，降落前要关闭自动驾驶仪。

他喜欢民航客机，对战斗机倒是无感，我在鼓动他妈让他对鸭翼vs常规、单垂尾vs双垂尾、后掠翼vs三角翼感兴趣，他妈这样逆天的力学功力，这样简单的空气动力学即使上一分钟不明白，自己一翻书，下一分钟就可以上台开课了。最要紧的是，给我好好抓住这个工科小学霸，别让他老子拐跑到数学那边去了。抓住工科天才苗子可不容易啊。

飞机肯定是孩子自己喜欢的东西。让他这样由兴趣驱动非常重要，或许他会顺藤摸瓜，首先弄明白很多静力学的道理，然后弄明白动力学的道理，是否用微分方程都不重要，很多道理都可以直观讲清楚的。真的需要微分方程，不还有他那“数学爸”嘛，“力学妈”的高数也绝对碾压一般大学高数老师，全看怎么跟孩子讲相关的东西了。

确实，不是每个孩子都有这样的“硬爸硬妈”，但现在的问题不在这里，而在教育思路。把教育弄成解题术的堆积，好像这路子不对。既不教书，也不育人，只是培养了一大批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无感、永远疲惫、缺乏好奇心的……工具人？最可怕的是：人工智能在路上，海量训练解题术，谁还能拼得过人工智能？然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