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飞对话汪海林：《周处除三害》背后真正的社会隐喻是什么？

■ 本期轮值毒叔 ■

■谭飞&汪海林■

谭飞:好久没和海林聊天了，我知道你最近也看了《周处除三害》，你能给这部电影做个整体点评吗？

汪海林:这部电影非常出色，是华语电影圈这些年比较少见的一部作品，充满力量，令人耳目一新。它的风格和调性与近年来的华语电影有很大不同，更像《无间道》《叶问》等影片的感觉。虽然风格完全不同于现在市面上的电影，但严格来说，它属于黑色电影的范畴，与《无间道》等电影类似，只是主要人物是一个黑色人物。

谭飞:我觉得这部电影的震撼力在于带来了一种新的情绪体验，大家都在讲离场感，但我认为其中最新鲜的一幕是，揭露尊者是个骗子。但实际上，我觉得当我杀掉尊者之后，这件事情就结束了，我已经除恶了吧，除掉了三害的最后一害。但是陈桂林的枪还对准着依然相信尊者的那些愚众，这一幕让我很震撼，回想之后我更感到震撼。你认为这背后蕴含着什么样的寓意呢？

汪海林:因为整部电影确实蕴含着一种寓意，《周处除三害》这个说法你刚才提到的有些不准确，《周处除三害》的第三害其实是他自己，周处才是最大的害，所以这部影片的结局严格遵循了《周处除三害》的故事情节，最终他被枪毙了。

谭飞:正法了。

汪海林:但是如果他全部都是往前倒的话，那个尊者实际上就是他创作者设定的最坏的人，恶的最高等级。就像香港仔，前面那个恶，那是恶在表面的。

谭飞:表层的恶。

汪海林:表面上把他除掉了，十恶不赦。虽然这个十恶不赦里面好像有那么1%，只有一点点，看起来好像。

谭飞:那个小美说，他也是她的唯一亲人。

汪海林:也是她唯一的亲人，爱恨交织，曾经还救过他的妈妈。但是这些情节都是第三者转述，但你也会发现这个100%的恶好像还不够，好像还有一点点不是那么恶。但是到了尊者这里的情况，其实是罪恶的人以善的面目出现，这是他的设定。

这个设定我认为是一个很好的设定，更重要的是，可能是中国台湾的政治生态、文化生态的一个隐喻。以善、以真理的面目出现的，可能背后藏的是最大的恶。那么这个隐喻你也可以推广到，除了中国台湾以外这个世界上的一个普遍的隐喻，这个就是比较深刻了。

人在被蛊惑的情况下去作恶，自己也意识不到，而且沉湎其中不能自拔。应该说是匪首或者说是这个作恶之首，就尊者已经死了，其他人还不愿意离开，他已经进入到那样一个被洗脑的一个状态，沉浸在其中，而且把所有的异类除掉，那种作恶变成了一种具有仪式感的自我迷醉的，甚至自我感动的这样一种行为模式里面去了。

谭飞:作恶到连自己都相信自己说的话。

汪海林:自己相信是善了。

谭飞:是善了，自己都相信了。包括那些信众，那些愚众，当然很多观众也会提出说，那你为什么陈桂林要杀他们，他们最多就是被愚弄了，被PUA了吗？你觉得这一幕就是为什么编导有这么一个设计，就说我非得点杀你们，就把你们的土壤都根除，就这样的背后是他一个什么样的逻辑。

汪海林:你看他有个细节，陈桂林其实本来就把尊者杀死就走了，他走到楼梯上的时候，听见里面的音乐又响起。

谭飞:就是响的那个歌。

汪海林:他一想这种沉迷其间、不能自拔，这种恶散播出去是更大的恶，它会像病毒一样会感染每一个人。在他的这一刻，陈桂林认为自己是一个善的化身，我除掉你就是让世界更美好。

谭飞:他在惩恶扬善，所以他一直微笑着，特别有一种获得感和满足感。

汪海林:但是杀人本身又不是他所追求的，所以就是你能够自觉，甚至你害怕死都行，赶快离开这。所以剥夺人的生命并不是他的目的，他只是把真正的病毒除掉。我觉得从某种意义上讲，这是编导有着强烈意识的表现。

谭飞:这部电影里有着它独特的隐喻。我可能叫不醒那些沉睡的人，所以我采用了极端的方式来喝醒他们，唤醒他们。那么你认为演员的表现如何呢？因为我觉得阮经天在这部片子里表现不错，但是我看到一些网友不这么认为，说他不就是一副络腮胡的表情吗？

我认为这些人是目光短浅的。阮经天在片中的表演具有很多层次，因为他的角色在这部电影中经历了很多变化，包括得知自己得了绝症，追寻凶手，以及最后自首。你对阮经天这次的表现有何评价？

汪海林:他整个进入到一个成熟期，他的表演也在现在的华语界非常出类拔萃了，这对他来说是上了一个台阶。这个影片其实是一个低成本的，导演也很棒，他的拍摄风格是跑是真跑，打是真打。

谭飞:那真叫拳拳到肉。

汪海林:这个演员经受了全面的考验，他都应该是表现得非常好。

谭飞:特别是在香港仔那场打斗，唉呦，那个咬人，观众都觉得那真的在咬。

汪海林:所以阮经天应该是现在大家特别关注的人，我认为下一步我们中国大陆的导演会不会不使用他，但是一些国际导演，包括中国台湾本土，像李安这样的导演都会注意到他，可能会大量使用他，他有能力扮演更好的角色，出演更大投资的电影。

谭飞:那你觉得这个电影在大陆的热映给大陆的低成本电影什么样的一些启发和启迪呢？

汪海林:我觉得还是创作人要充分的展示自己的创作个性，这一点是最重要的。我也注意到这部电影好像后面有一些著作权的纠纷，我没有详细研究，不清楚具体情况，但大概了解了一些原因。虽然我没有进行比对，但可以说，目前呈现出来的这个创作水准是很高的。

谭飞:完成度很高。

汪海林:编剧、导演的水平很高。

谭飞:编得挺好。

汪海林:更重要的是它的风格化，虽然是一部黑色电影，但我们注意到它其实在探讨人的价值、人的自我实现。如果抛开黑色题材来说，在别的文艺作品中，它都是特别重要的一个东西。如果不把它看作是一部黑色电影，也同情最后犯罪分子这个人物，但是从法律的角度上讲，他还得伏法。所以这个片子其实它在三观上还是很正。

谭飞:因为他最后的执行死刑过程是全套的。离别，我觉得这个是需要的，因为需要一个平衡，否则真成了那种无王法的一个社会。

汪海林:《周处除三害》实际上仍然是一部主流电影，尽管它被归类为黑色片，但关键在于创作者表达了何种人性。如果只展现人性恶的一面，而不呈现其美好、向善、向上的一面，那就不够完整。因此，大夫劝他自首，实际上是让他成为一个清清白白的人，尽管他以前的事情让他无法真正清白。最后，能够卸下这一切，释怀过去的罪恶，这似乎也是在帮助他实现救赎。所以，影片一直在传达这样的观念。

谭飞:因此，这部电影的主题仍然是救赎、拯救，或者说是一个从恶变善的心灵净化过程，这是其主旨。所以，我们很多时候，不应过分强调尺度问题，而是应该看到在一种大趋势下，我们可以将人性发挥到极致。

汪海林:是的，我们现在有时候解读所谓的正能量，好像正能量一直都是从正向正发展的。但实际上，有时候正能量需要反向诠释。你现在表达负能量，然后将其转化为正能量，正能量才会更有力量。

谭飞:你负得越厉害，可能才能正得越厉害。

汪海林:所以在某些方面，我们对题材的限制也要放宽一些。更重要的是我们，我就不说哪个片子了。中国大陆有些电影之前被禁，后来解禁以后我看了一下以后，确实也是它表现负面的东西过多。哪怕是黑色电影，影片也有表达很多正面的东西。所以《周处除三害》可以给我们很多启示。我们一般的电影题材当中，也有很多东西只发掘人性阴暗、只发掘负面的地方，互相抱怨、互相戕害，老是散发这种东西就不好。

谭飞:因为一旦电影达到一定的审美高度和深度，我相信审查人也能够理解创作者的用意是好是坏。他们也能够理解，包括这次大家都在谈论的删减版本，实际上对尺度问题影响不大，基本上保留了原有的尺度。

汪海林:我注意到了，好像基本上是有一个青天白日旗的镜头，尸体的全景固定镜头，被删掉了。那个可能比较刺激，也是一个静止的固定镜头删掉了，但是整个杀的过程就剧情方面基本上是没有受到损害。

谭飞:所以它整个张力还是保持了。

汪海林:整个的情节的完整性有了，但是如果是把那个大赦的背景没有讲特别清楚的话，在剧情上是稍微有点断裂。那个地方，我想了一下他们弥补的办法，可能通过画外音可以弥补，但是会比较生硬，可能就算了，那个地方就是有点问题。

谭飞:当然还有人说，陈桂林怎么可能从那个棺材里被活埋，然后突然拔地而起。这就是电影吧，可能你要求每一个人的每个细节都符合生活逻辑可能也不一定是对的。

汪海林:对，因为那个并不重要。其实他是个传奇嘛。他这个人物的传奇在于什么呢？因为在前面，已经有了很多铺垫，他多次在非常危险的情况下，包括钉子钉到身上，都自己拔出来了。对他来说，死亡和生命之间的转换是自如的，一个人由死变生，这也不会让人觉得突兀。

谭飞:他有传奇的一面，他之前已经传奇到了一个高度，所以大家觉得顺理成章。

汪海林:如果一开始就展现这个的话，会显得突兀，而且你想他在黑社会的老窝开枪，把他们来吊唁的那个老大打死，从中就如入无人之境。

谭飞:心脏得有多大呀。

汪海林:无数的警察抓他跑掉了，这个都是传奇。

谭飞:好，今天就说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