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让你知道注定穷苦一生还有活下去的勇气吗?

去年秋天,晚上,接到父亲电话,母亲晕倒了,我赶紧给在济南的大姐打电话,大姐连夜做火车赶回家,我在北京,鞭长不及,痛哭流涕一夜,所幸母亲无事。

十一,妻子怀孕尚未出3个月,我也赶紧回家,带上茶、牛奶、北京的稻香村点心,去答谢当时母亲晕倒时在一旁招呼的村民,感激涕零。对方一再推辞,没有帮上啥忙,就是给母亲倒了杯水,唉,哪怕是杯水,危险时刻,我这当儿子的也端不上。

带母亲来京就医,每天打车去医院,母亲就会念叨:“来回打车就三四十,一天两个来回就得七八十”。晚上,带母亲去吃顿韩国烤肉,回来的路上母亲问我花了多少钱,我说花了340多,“啊?340就吃那么点肉?340能割这么大一块肉”,说着话,母亲用两只手比划了一个大圆圈。

白天,在去医院的路上,母亲说:“我这辈子过得真知足了,做梦都没想到能来北京看看,能去天安门看看毛主席,自己的儿子能在北京过日子,以前你大姐说带我来北京旅游,现在自己的儿子都在北京了,这辈子值了,我要是死了,你们都别哭,不用哭,妈活的特别值”敲字至此,我已泪流满面。

我一直想成为母亲的骄傲,一事无成,惭愧之至!

我姥爷,就跟《活着》里的富贵一样,地主家少爷,有钱,赌。不一样的是,富贵他爹把土地全卖了,给富贵还赌债,结果,解放以后,富贵变成贫农了。我姥爷赌输了,他老爹把地契全藏起来了,结果,钱全输光了,地还在。解放后,妥妥的地主!

解放好啊,国家大力发展教育,本来就没有几个识字的,姥爷是上过私塾,周围红白喜事都是请他写毛笔字的选手,于是,成了解放后第一批老师。但是,重男轻女的思想是根深蒂固的,两个舅舅读书,两个小的姨读书,我妈和大姨在中间,不让上学,不识字——成了我母亲一生的痛。

重男轻女的家庭,女孩儿在家里没地位。地主成分,在生产队到处被人欺负,回到家被父母和哥哥们欺负,母亲就想着:什么时候能嫁出去,日子就有盼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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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母亲就嫁给了我父亲。苦日子才刚刚开始。父亲是老大,我还有一个叔,两个姑姑。父亲从小是神童,没读过高中,恢复高考时和高中生一起参加高考,尽管当时镇子上无一人考中,但是父亲分数最高,仅一分之差,后来村小学缺老师,村干部们上门劝了父亲多次当老师,父亲硬是给拒绝了。父亲是那种吃饭时也在读书的人,但是在农村,脸皮儿薄,吃不开,话少,爷爷奶奶都不疼,所以父母结婚时,爷爷奶奶都不待见母亲,一是母亲的成分不好,地主成分;二是不待见我爸。

父母一结婚,就被奶奶赶了出来,父母在村里租房住,后来大舅带人来村里,给父母盖了房,第一批不是木楞糊纸的窗户,二是推拉有玻璃的窗户。房子盖好,爷爷奶奶看上了房子,和父母一顿闹,要换房子。

即便如此,母亲该尽的孝道还是会做。大姐出生了,因为是女孩儿,爷爷全家不待见,父母忙不开,就放到了姥姥家几年,直到有了我。我刚开始记事,但凡家里做了带肉的菜,母亲都会让我和二姐给爷爷奶奶送去。但是,奶奶还是全村宣扬母亲的坏处。母亲给父亲说了,父亲不信,还为此掀了桌子。直到有一天,奶奶夏日在外乘凉又向人说起母亲坏话,母亲回到家里拉着父亲去,父亲亲耳听到了,读书人,讲道理,不再言语。从此,父母和爷爷奶奶开始疏远。

有一天中午,母亲一直等父亲回家吃饭而不得,于是到了果园(我家开始承包果园),发现父亲蹲在地上哭,脖子上有被人掐过的痕迹,我妈问了问,是被我爷和二叔打的。母亲一句话没说,回家抄起镰刀去了爷爷家,爷爷奶奶吓得关起门不敢出来,母亲对着屋里喊我二叔的名字“再敢动我男人一下试试,今天谁要敢出来,我就敢砍死谁,以后谁要是再动一个手指头,有本事就一辈子别出来”。

就算爷爷奶奶这样对她,后来,村里一户人家的鸡丢了,跑到奶奶家,拿着奶奶家的鸡说是他家的,爷爷说“咱们讲道理,把鸡拿到路口,鸡认路,跑回谁家就是谁家的”,结果对方抱着鸡到了路口直接骂“我说是我家的就是我家的”,然后走了,爷爷胆小怕事,不敢吱声。邻居告诉我妈,我妈抱着孩子往我奶奶手里一放“妈,孩子你看着,看我不去打死家娘们儿”,当时骂我爷爷的是他家男人。


​奶奶害怕,拉着我妈不让去。这事儿就算过去了。后来村里妇女们一起骑车去隔壁村子干活儿,好死不死那家妇女骑到我妈跟前“那事儿不赖我家,本来就是我家的鸡......”,话还没说完,我妈把车一支“你给我下来,你看我今天能不能打死你,敢欺负我家老人,你下来!”对方吓得一溜烟跑了,一群人下车拉着我妈。

在农村,三个孩子上学,当年的乱收费、学杂费、农业税,压的人喘不过气来,从大姐上学起,每年冬夏开学,就是父母全村挨家挨户借钱的日子,然后忙碌半年,还上了,新的学期开始,又开始借钱了。遇到下了冰雹,意味着果园颗粒无收。下过冰雹,母亲从果园回来,什么都没说,父亲回家后,趴在炕上哭。母亲问哭啥?父亲说,全完了,果园全完了。母亲一听火了“我一女人都没哭,你一个大男人哭什么哭,今年完了还有明年,哭有什么用?”

小学3年级,父亲病倒了瘫痪在床一年多,家里的活儿全落到母亲一个人身上,晚上我和母亲看果园,村里人几个大男人明目张胆地去扛苹果,母亲拿着镰刀紧紧搂住我,不敢吱声,想在回想起来,如果没有我在身边,母亲应该会去砍了他们。到了开学前,一波接一波的亲朋好友来家里,劝说母亲,让一两个孩子别上学了,村里人出去打工不少挣钱,上学没啥用,一个女人扛不动,一个瘫痪三个上学。母亲硬是扛住了,到现在,我已而立之年,仍然无法想象母亲当初为何如此坚定地扛下来了。母亲从来都是一句话:我不识字,知道不识字的苦,不能让我三个孩子跟我一样睁眼瞎。

这种家庭环境,周围的同学都吃白面馒头,我吃的是玉米饼子,难以下咽,现在也很多人不相信我吃过那种东西。家里常年无菜,都是咸菜+玉米饼子。同学们上学都在讨论白娘子遇见许仙了、云飞扬打出一排激光了,我不知道,因为我家没有电视啊。

嗯,只要是雷雨天,母亲喊起全家不准睡觉,因为房子太破,当初盖得时候半成品,后来没钱也没修葺上,在我出生之前,已经塌过一次,所以雷雨天,别稀里糊涂死在房子里,这个破房子,一只住到我20岁。

父母这一辈子可没闲着,父亲和别人往上海贩卖苹果,赔了;贩卖烟草,赔了;贩卖年画,赚了;贩卖卫生纸,赚了总之,赔得多,赚的少。母亲一年四季,骑着老式自行车走街串巷,一天骑上百公里,那不是公路,晚上没有路灯,也会害怕,有时候摔倒沟里,一车重物,爬坡的时候,需要用下巴顶住车把才能走得动。有一次,她带着村里一个姑一起走街串巷,累的不行,两人遇到卖西瓜的,于是买了一个最小的还是生的西瓜,蹲在地上一顿猛啃,卖瓜人都疼得看不下去了,打开一个熟的西瓜让她俩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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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大学,两个姐姐都工作了,家里的钱全还上了,大姐给我学费,二姐给我生活费。二姐一直鼓励我花钱,请同学们吃饭,上培训班,买个乐器学一学。穷人家的孩子,哪里舍得?等到大学毕业,自己赚钱了,才理解两个姐姐,他们上学哪儿有钱请同学们吃饭?他们会窘迫吗?他们喜欢唱歌跳舞,哪里会有钱去学这些?所以当我上了大学,他们希望我能够追求我喜欢的,不至于很窘迫。可是我不舍得花钱,业余时间带着舍友跑去演唱会门口卖荧光棒,带着同学们代理外语培训中心招生,组织同学发传单,给企业做调研问卷,给程序员按摩,学着攒电脑,空闲时间都在图书馆和书店,连续拿了3年奖学金。

家里缓过劲了,母亲查出糖尿病了。呵呵,这个不要命的病,但是这个病,只要是好吃的,一律不能吃啊!母亲一直念叨以后有好日子过,有了好日子,结果得了这么个病。早年的劳累,到了年龄,身体每况愈下,走路开始蹒跚了。跟母亲一起走路,母亲说:老了老了,人都佝偻起来了。

我们都工作了,不让母亲忙活了,根本劝不动。大学时,家里外债全部都还清了,她发现批发烧饼能赚钱,于是每天批发烧饼在村里卖,结果,中暑了!挣的那点钱全都治病了,病好以后,问她赚了啥?她说:赚了一堆卖不出去发了霉的烧饼喂狗了。

工作以后,彻底不让她干活儿,她答应的好好的。那时我经常出差顺路回家,我一个大男人,也从来不提前打招呼,有一次回到家,发现母亲躺在炕上,脸上贴了个十字×创可贴,见了我很害怕的笑了笑。我当场气的,又不能责怪她,原来,她骑着电动车出去卖菜,结果一只大狗窜出来,她一个急刹车,摔倒在了。腿都摔倒了。因为我们一直不让她在卖菜了,她也一只答应得好好的,结果,还是偷偷摸摸卖菜。

这两年,母亲真是干不动了,春节回家,聊起过往,母亲说:“想想那个那个某某村,六七十里地没有一条正八经的路,当初自己怎么带着一自行车货过去的,现在告诉我那里有一万块钱我都不去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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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我辞职出来创业,事先并没有和爱人商量,爱人问我:你怎么想的?

我说:如果折腾一生,到老穷困潦倒,我不后悔,我绝不接受安安稳稳过完这一生。

对于生活,我已感激的不能再多,穷苦一生又何妨?

往后余生,无所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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