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只讲了一半,万玛才旦导演为电影行业留下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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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期轮值毒叔 

■诸葛奇谭·谭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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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飞:我觉得万玛的东西可能还值得我们进一步地去挖掘和咀嚼,进一步地去把最深的意义挖出来。

藤井树:希望万玛才旦导演的精神不灭,也希望他所引领的创作氛围和团结一致的创作精神能够传递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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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桑小巫:万玛才旦导演的创作意识是前行的、先进的、文明的。

藤井树:在过去的7天里,我们所有的同行,好友我的朋友们都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中,因为我们得到一个非常突然的消息,5月8日那一天是在群里面先疯传,但是没有人相信,我所在的所有群在一瞬间,每一个人都在问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大家都没有办法相信。以前从来不发言的人瞬间都被“激活”和“点燃”,每一个人都在求证以及发出哀嚎、不可思议的声音,你就看到你的朋友圈瞬间被刷屏,每一个人都对于万玛导演的突然离去表示了巨大的悲痛。而且这种悲痛是集中在,我可能跟他素昧平生,可能跟他并没有很深的交情,但我依然因为这样或那样的缘故,我可能跟他有过一点点的交往,但他依然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且是非常谦逊温和、绅士,他这样的品格其实是令所有人赞不绝口的,所以他在当打之年突然离去,其实很多人真的无法接受。所以我们今天是用一场直播,用我们几个人的只言片语来表达对于万玛导演的深切的哀悼。那我接下来要问一问飞哥,飞哥跟万玛导演有过什么样的交往吗?为什么我们对于这么一个导演的突然离去会有这么大的悲伤?我觉得这真的是挺罕见的,因为其实最近这几年不断地有人离去,我们也痛失了很多的创作者、导演、同行,但万玛导演的离世震动是最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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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飞:这件事太让人出乎意料了,我觉得他的离去确实是中国电影,包括藏族电影最大的一个损失。因为说实话,他最大的贡献可能第一就是他自己的作品,第二就是对于年轻人的扶持,他扶持年轻人一直是不遗余力的。至于说到我跟他的交往,其实交往不算深,可能最后一面是在去年河南郑州的一个电影活动上,我们一起说了一个类似脱口秀的节目。当时王丹做了一个策划,有点像大家上去讲讲你们心中的电影或者类型片什么的形式,大家各自说了一部分。

其实我一直对万玛的认知,他会让我觉得我特别需要他,我要跟他坐在一起。因为我可能老是在想新的话题,又特别快节奏,但我觉得万玛一直很沉着,一直很安静,这种安静的力量有时候就会让你觉得自惭形秽,真的是这种感觉,因为此前我还请他来了一次我们那个节目《四味毒叔》,做一期《撞死了一只羊》之后的访谈,(往期节目:小说改编电影,要取舍的是什么 | 谭飞对话万玛才旦我发现每当我语速很快的时候,他都很安静,用非常慢和沉着,甚至低沉的声音来回应的时候,我觉得很有力量,他的力量是让人敬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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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很多人说他很温和,我倒觉得他是有力量的。他是文学功底很强的一个导演,所以他电影的文学性是很强的。因为我是学中文的,我们四川内也有藏区,挨得也很近,我们对藏文化也是一直很欣赏、很迷恋的。我觉得跟他聊完天会有一种升华或者被洗涤的感觉,自己内心也会沉静一些,因为这是他人格的力量,这是我对他私人的体验。

藤井树:我顺着那个飞哥的感受谈,我跟万玛导演也一样,其实每一次的见面都在电影节和各种论坛,都是这样的场合,他来过一次我的观影团,我还去翻了一下,是2019年他带着《撞死了一只羊》来,还给我们现场签名,他带了书来。他对于我们提出的所有要求真的有求必应,他有他自己的节奏,比如说你好着急,就像刚才飞哥说的,有时候说话我是那种语速很快的人,有什么事情我就会很赶,但他是自己有自己的节奏,他会井井有条地把所有事情一件一件帮你去落实,他答应的事情一定能办到,就是这样的感受。

格桑小巫:有一个网友说当时看到他那本书有一本小说集出版,但当时好像先出了香港版还是台湾版的,他就给万导发了一个微博的私信,询问什么时候会出简体中文版,到时候他要去买,万导直接就回复了他,一个非常陌生的小透明,他就问他要他的地址,他说简体中文版可能还有一段时间才能出,如果你想要看的话,我把已经出的版本先寄给你,他就寄给了他。我觉得太温暖了,我不知道有谁可以在网上对一个自己喜欢的作家只是问一个问题,但人家就很爽快地会问你要地址,会把书送给你,这种例子特别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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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井树:我觉得他真的是一个非常有包容心的导演,他所有的时间都在以赤诚之心做电影和创作这件事情,这是非常令人敬佩的。我也想让飞哥来跟我们聊一聊,其实万玛导演的作品不多,但他一直持续地在创作,而且他的创作是集中在藏地的藏文化和藏题材这么一个领域中,他不断地在书写他家乡的所有事情。所以万玛的电影作品是很特别的存在,在我们中国的电影导演当中,他就是非常独树一帜的,在这一点上你怎么来看待万玛导演的作品?你第一次看万玛作品是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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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飞:其实《静静的嘛呢石》也是后面看的,我自己的感觉就是万玛的故事,其实是中国目前,最优秀的手工业电影,他也是目前创作力最旺盛的导演之一,因为其实有些创作者就从商了,有各种各样的变化,但他依然在一线,而且亦教亦导,又当老师又当导演,一直保持旺盛的创作力,也在当编剧兼导演,这是特别特别罕见的。第二我觉得其实万玛代表了这种民间的力量,因为其实大家都知道像中国的少数民族地区,像新疆、内蒙古,它可能有自己的电影厂,但西藏是没有的,其实我们所谓的新浪潮就是让西藏或者藏族电影有自己的一个根据地,很民间的力量,万玛和他的徒弟们这十几个人,他们一起来把这件事弄起来了,我觉得这是值得钦佩的。因为需要很大的工夫,很耐心,也没有太多钱的支持,这个过程是何其的艰辛,万玛愣是坚持下来了,能够从头走到尾,我觉得从刚才我说这两个点来说,就是了不起。我感觉他可能更多的就是从一个文字表达者延伸成一个影像表达者,他其实更多的是文字表达者这么一个身份。但文字表达大家也知道,你的文字变成影像的时候,如果不是自己去控制的话,你可能变不到自己想的那个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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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玛走上这条路其实还源于他热爱文学,包括他原来看了很多小说什么的,史诗的东西,讲这种宗教、救赎这种东西,其实他的东西里面都能看到这些元素,都是世界性的,也一定程度上代表了中国文化圈。所以我觉得他一直在实现自己的一个艺术承诺,他的文字有很重要的作用,是很圣洁的,是需要细致琢磨的,给人很深的印象,而且他的影像风格也是不同的。包括我们说到《撞死了一只羊》,三种不同的梦境,现实是不同的色彩,我觉得他真的是一个文字加视觉的艺术家。最近看的陈丹青写关于他的一点文字,我觉得万玛的东西可能还值得我们进一步地去挖掘和咀嚼,进一步地去把它最深的意义给挖出来,也希望是后继有人,当然他的儿子久美成列也是活跃在一线,所以我相信万玛才旦导演一定也后继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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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井树:因为其实万玛才旦导演所有的作品我几乎都看过,因为本来数量其实不是很多,作为一个文艺电影爱好者,万玛导演的作品本身也是我们这样的文艺爱好者不会绕过去的。在他的作品当中,我觉得我第一次知道藏族和藏地的人民是如何生活的,这片土地上的人如何在过跟我们一样的生活,什么样的日子,它不再是作为奇观存在。你会发现就是藏民是作为一个个体,而且都是小人物,在这个时代里面生存、生活,他们有他们的痛苦和困惑,两难的处境,而这些两难的处境本身,有时候甚至于是人类共通的疼痛。

比如说我印象最深的就是《气球》,它在讲女性的生育权,一个女人你怀孕了,你发现自己怀孕了,可是你已经有三个孩子了。女人在想的是我怎么负担这第四个小孩,怎么养育他?她想的全是这些,我怎么能够让我的孩子生活得好,我怎么能够让这个家维持下去?但男人想的是不行,你一定要生下来,因为上师说了他有可能是我爹的转世,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看待这一件事情,但女人你怎么支配自己的身体?当你怀孕的时候你有没有所谓的堕胎权,你怎么来支配你的身体。我觉得这是一个非常现代文明的命题,但被万玛找到了一个非常好的切口,在《气球》当中他表达了他的自信,他对于藏族的立场是非常明确的,他非常同情那个女主角,所以我觉得这是创作者一个坚定的立场。所以在这个意义上来说,我觉得万玛导演其实是以他一己之力在用电影和小说的方式不断地书写,书写藏地这么一个他家乡的故事和人。我想听听格桑怎么看待万玛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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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桑小巫:你刚才提到《气球》,《气球》这部电影出来的时候也一下子就感动到我了,我也特别惊讶,因为他是为数不多的第一次站在女性的角度,面对父权、神权、夫权,在这几个角度遇到的一些问题,其实女性面对这几个问题的冲突的时候,应该是不分民族的。

藤井树:其实是共通的。

格桑小巫:所以我觉得他有这么一个前行的意识,是非常先进的,非常文明的,包括之前有很多影视作品,大家还会讨论它是不是“爹味”太重,他已经在这个方向有了自己的意识。

藤井树:自觉的创作力。

格桑小巫:对,作为一个男导演。说到《静静的嘛呢石》,后来过了几年以后,万导又去拍了一部纪录片叫《我的小喇嘛》,他记录了《静静地嘛呢石》里面小喇嘛现在的现状,他现在已经还俗了,不当喇嘛了,还结了婚,已经变成了一个平凡人,他的这些记录也很有意思,因为一切都在变,原来古老的传统来说,家里面有个儿子把他送去当喇嘛的话,是一件非常荣耀的事情,也不是说家里不要你了,因为你可以亲近佛法,代表家庭去亲近佛法,而且就在以前没有学校的情况下,去寺庙里你可以完整地学习知识,因为佛法还包括一些逻辑学、哲学的东西,也算是接受教育,是一件非常好的事情,这部片子就很有意思,这个家庭还是遵循着一定的传统,把疼爱的儿子送去当喇嘛。到最后你看这个孩子经过了这个体验之后还是选择了还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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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井树:在西藏修行这件事情并不是终身制的吗?

格桑小巫:对,所以你看万导他的电影,我们之前拍西藏的题材都是拍天蓝水绿,他的作品把这些滤镜全部去掉了,他的《撞死一只羊》,只有人物的皮袄和脸上才有颜色,所有的自然景物都是没有颜色的,《塔洛》也是,他的几部电影都是用这种风格,很刻意地去掉颜色,就是要把外界强加给这个地区的滤镜去掉。他拍出一个本真的人的故事,因为人的故事比景的故事更加生动,更加重要,所以他拍出这些东西之后大家都开始就是关注到人生活的本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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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井树:还包括我看那个《寻找智美更登》也有这种感受。我刚才只是讲了一下万玛导演的一些作品,我们接下来要聊一聊“藏地新浪潮”这件事儿,因为我们一方面觉得万玛导演的创作是独树一帜,还有我们也觉得他非常重要,他不是一个人好,他是用自己的力量去带了一批人,一批藏族的年轻电影人,因为他进入这个行业,比如说最早的时候的松太加、德格才让,其实都是他原来创作团队里的人,松太加原来是他的摄影师,德格才让一直是他的录音师,后来这些人都已经成为独树一帜、独当一面的导演。那么在他们的导演创作里,又一直可以看得到万玛的扶持或者背后的身影,所以我们才会说他是以一人之力在带动藏族电影群体的崛起,因为他的努力才会有“藏地新浪潮”这样一个说法。谭飞哥来跟我们讲讲关于“藏地新浪潮”,你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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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飞:因为我也不是研究这个的一个专门的学者,是所谓的新浪潮,包括他的领袖,我们今天缅怀的万玛导演。他们有4个纯粹,一个是纯粹的民间立场,他的作品中很少有什么宏大叙事,就是那些东西它都是实实在在一个小人物,或者一件小事儿切入,我觉得这个纯粹的民间立场是守得很稳的,纯粹的民族立场。刚才两位也讲到可能就是,藏民族之外的一些民族要拍藏民族的电影,可能有时候难免带着一种想象,或者就跟这种看一种猎奇,就是猎奇观,或者奇观电影可能充斥其中,反而会把原来本身应该传达的准确信息给消解、模糊了,其实我觉得他们有正本清源的意义。其实这种正本清源反而让更多人迷恋藏族文化,甚至很多人去西藏旅游,去那转山,我觉得这些都是非常大的一个作用。第三个就是纯粹的人文立场,所谓的悲悯,那我们对小动物的、小孩的,最反映人文的精神和悲悯感的这些题材,包括视角,一直坚持,包括你说的《老狗》,他可能最后要说的也是他想保护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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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井树:是的,所以你就会觉得特别疼痛。

谭飞:我觉得第四个说是一个纯粹的诗性立场,都说万玛是一个诗人,其实松太加、拉华加他们可能也是在文学上文本上很强的一个人,包括我们看的松太加的《阿拉姜色》,你看他跟张扬的《冈仁波齐》可以做一个互文,其实两者是不一样的,可能我们觉得张扬导演他更想从汉族人的角度去讲,这个过程虽然艰辛但很美,松太加他就会讲这个过程,谁又死了谁又生了,他会讲到这种民族的繁衍,所以他这是跟更人本的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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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在这种立场上可能你会觉得他这种纯粹可能就更纯粹,就因为他确实是一个非异质文化的互视,他是在解本民族的文化。所以你讲得就更彻底吧,也更让人信服。所以我觉得简单地谈我的印象,我认为是4个纯粹。所以这种新浪潮,包括他们的作品《旺扎的雨靴》,就是拉华加的。其实他都是特别小的事,他们没有大的事,讲的小和尚的事。

藤井树:还有那个《拉姆与嘎贝》《阿拉姜色》都是松太加,因为我后来就变成了松太加忠粉,我都不认识他,但是我真的好喜欢他的每一部电影。

谭飞:对,打个比方就《撞死了一只羊》,说一只羊被撞死了,有什么不得了的。但是正是这些可能在别人看来没什么不得了的故事,被他们弄成了一个个不得了的事。那我觉得就是以小见大,见微知著,从小的角度切入,可能这是我们觉得藏族导演,包括这种新浪潮导演他们的力量感的来源。包括去年我有幸认识了金巴老师,就是当时看《回西藏》,看完我觉得太棒了,我觉得就是一个藏族版的《断背山》,特别好,然后里面甚至唱了一首英文歌,你想70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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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井树:特别洋气。

谭飞:在那个拉萨的湖边唱的英文歌,我觉得简直如梦似幻,特别美,特别牛。我就觉得像金巴老师这样的演员,就是中国最伟大的演员之一,我们往往忽略他们,因为我们总是注意不到这样的人群。就是哪怕是少数民族,会觉得可能呃他说的不是汉语,或者他并不擅长汉语,我觉得可能正是因为我们这种忽略,反而就是让他们能够在不被商业呃和其他地方污染的前提下,能够自己的生命力得到张扬。所以这就是我对藏地新浪潮的一个认知吧。

藤井树:特别好,他归纳的这个4个纯粹,我就是从某种程度就是也高度地概括了万玛导演和他身后的这批年轻人他们在坚持什么。我们说他有一种精神的力量在感召,我觉得他所就是帮助的这些藏地的年轻人和藏地的电影人在不断地用创作,而且这些创作坦白讲在当今的这个创作语境下是太难得太难得了。

我自己在做项目的开发,我就知道就是你要把一个电影从剧本从文本,然后到要把它找到钱,找到演员,然后把它拍出来,能够顺利的上映。这个真的是九九八十一难,而且每一关都是清零的,就他只要有一关就是没有做好,没有做到就归零了。从头开始。在这样的这个困难的这个状态下面,万玛导演依然还在不断地创作,并且不是他一个人创作,他还带领着一批的年轻创作者,他为他们背书,他人生最后一条朋友圈,是在发他监制的一个年轻导演的海报,他依然在推他,推年轻的导演们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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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到这样的一个人,然后在他最盛年的时候,在他的创作最顶峰的时候,你想53岁啊,53岁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一个导演的黄金期终于来了,你知道吗?就是一个导演在我们现在的就是因为导演的这个工种其实跟演员,跟明星不一样,我们说成名要趁早,其实往往指的是演员,目前台前的人,但是对导演来说,就真正的创作高峰期可能是45岁到60岁,就是他前面走的很多路都是积累,一直积累到可能45岁50岁,他才会换来他某种程度的创作自由度,这个是非常非常难的。万玛导演在53岁这样的黄金的创作期,就是突然间离世,就这个才是让我们觉得真的太惋惜了,这也是无法接受的。

谭飞:现在就是特别想知道《陌生人》怎么办。

格桑小巫:《陌生人》现在好像是德格才让来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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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井树:他正在剪,格桑来跟我们说说,因为你有很多藏族的朋友,他们有很多是万玛的徒弟,或者是万玛身边的人,跟我们讲讲就是他怎么去影响别人,这么温和的一个人,他是用什么样的办法。

格桑小巫:他是一个非常奔放的,非常富有诗意的人,他写藏文诗也写汉文诗,已经出过好几本的诗集,那他的不为人知的藏文写作写过很多就特别棒的实验性更强的一些作品,这一块是特别小,因为直到现在还是有很多坚持着纯文学的藏文写作的人,而且有很多年轻的人也在写,万玛才旦他已经是一个功成名就的导演了,他还会定期地接受他们的约稿,会自己主动写作,写藏文。因为他写中文的小说,他已经是随便一写就是一个畅销书了,但是写汉文的小说的话其实很费时间,而且他写的这些小说都是精心的打磨,结束所有的一天的这些影片的工作之后,他给自己一个时间写作,其实是很耗神的,而且对于导演来说,可能是一个性价比不太高的。

他就一直在不停地带人,不管是在电影还是在写作方面,他都是在带人,所以他就一直是很热爱这个文学,所以他这个文学性是一直贯通在他本人的气质里面和他的电影作品里面,包括他的整个团队,他的团队他在最早到北京去学习的时候,他已经把这两个哥们就是松太加和德格才让都带过去了,那还没有任何的拍电影的,可能说他就把他们带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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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三个人都是一起到处都是活动,或者去见人都是一起,那时候我觉得他已经有一个意识,就知道就不能单打独斗,那时候就开始想好了要建立一个团队,建立起一种体系。所以之后的东西就每一部电影拍起来就非常的顺,而且拍的时候,就是在几个电影结束了以后,每个人都可以拍到自己想拍的独立的作品,大家互相扶持,互相帮衬,然后包括松太加,德格才让他们自己也有了自己的一些电影作品,他们还有自己的学生,还有在他们的团队底下在做一些副导演,做别的美术的人,这些年轻人他们也是激起了他们的梦想。因为对于一个就是完全没有任何经验的人,或者是没有任何背景的人来说,拍一部电影我成为一个导演,太难了。

藤井树:又有多少导演系的孩子真正能有创作的机会。

格桑小巫:对,所有跟他在一起工作的人,齐心协力地完成一件事情,另外一个人要做一件事情,大家也齐心协力地帮他,渐渐地就形成一种风气了,大家都特别团结。你有一个什么事大家都来帮忙,所以任何的工种在他这个团队里面,都是形成了这种很友善、很齐心协力的风气,我觉得这是他给我们的一个最大的财富。

藤井树:真的,我听你一讲我就觉得就好感动,真的是在整个电影行业里面都很少见的这种开放和包容,因为我没有跟他工作过,我会觉得他的团队很稳定,他的团队是非常团结,大家天然的感召,好像是像那种精神感召一样的在他那边聚集,大家都会觉得我把这件事情做好是为了我自己,又有一份集体的那个创作荣誉感,这个是非常难得的那种创作的氛围,飞哥你跟万玛还非常深入地聊过他的创作什么。你会觉得他是天生就一直是这样子的人吗?就是他在团队的这个搭建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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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飞:我觉得他就是一个有使命感的人吧,我感觉反正跟他聊,他真的不注意世俗的东西,就是他可能是想达到的一个高度,或者事业能达到的高度,我觉得这是他联想的。所以我记得我跟他交流的时候,每次问他问题,他都会答的信息量都会溢出来,他不是针对你这个问题说点什么,还会说点其他的。你当时听的时候没太注意,觉得这个好像不是这个问题的回答,但是你回想会觉得他想告诉你一些什么东西。他从来就没觉得他现在这个事他就是教父,或者说我是这个领域的领袖,我是一个得带动大家走的一个人,而是他默默地已经把自己化成这个使命了。当一个人有使命的时候,其实他是没有所谓的领袖的那种欲望,我得回来,令旗一挥,而且到现场就是那种声音特别大,我得是谁错了我得批评谁。他不是,他跟谁都是交流和互动,我觉得他永远是那种谦和地跟你交流、互动,话语里没有大词。汉族人特别爱用成语,因为成语里面有很多非常大的信息量,非常宏博的词儿,特别大的。他没有,他的话都是很平实,都是小话,那个话都是很小的,就其实跟他电影风格是一样的,永远地娓娓道来,你会觉得他在用他的节奏,貌似波澜不惊,其实里面是有很大的风波蕴含,但是一个平静如水的这种感受会比较难。我觉得他对电影的爱也是像一个沉默的父亲一样,永远地守在那,就看着自己的孩子们在那耕耘,他能帮上一把,他一定会尽全力的。

藤井树:最后我也想再问一下格桑,因为藏族的创作者,其实我相信这几天是都陷入了非常巨大的悲痛中,所以我不知道站在藏族人的立场上,他的这种突然离世,会有什么样的感怀,对你们来说,你们会用什么样的方式去悼念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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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桑小巫:在藏族的这个信仰里面,我们的肉身是一件衣服,我们的灵魂才是内核,那么衣服他穿了旧了以后他就会破掉,所以我们死亡的话就是这件旧衣服被扔掉了,但是这个灵魂它是不灭的,它还是会世世代代地转世来传承。而万玛导演他以前写的一些小说,有的时候聊天的时候,他也经常提到佛教当中的无常,就是什么都是无常的,所以无常就是正常。你突然地死亡,或者是突然的痛苦,或者突然的一个惊喜,这都是无常。那无常作为一个佛教徒来说都是要接受它的,当无常来的时候,你都不能太震惊,因为你早就应该知道这就是一个人生的常态。虽然我们也都是有信仰的,也都了解这些,但是当这个事情真正地发生的时候,至今还是每个人都很难接受。

我们现在藏族人大概都是试图在用这些佛法的道理来说服自己,这就是无常,就这样发生了,就必须得接受,但是内心还是很难过,而且觉得这个失去的,留下了一个黑洞,不知道谁能够填补,谁还能像他一样作为我们的精神领袖,引领大家去创作。往现实地说,现在别的年轻藏族导演他们拍这些电影,还有人愿意投钱吗?还有人愿意扶持帮助吗?大家没有了万玛才旦这个旗帜,没有这个名字,那我们剩下的人如何能够继续地聚拢在一起,就真的是大家都很迷茫,包括文学界,包括有文艺情怀的这些人都有这个感觉。

藤井树:藏族的创作者们其实都对未来有了一种不确定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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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桑小巫:对,都对未来有了一种不确定性了。原来你就看到有一个人他一直在创作,他一直在努力,一直在成功,我们能看到这样创作是有希望的,本来以为这么小众的东西,可能是没有人看的,你拿出去也没有人会去愿意做的,但是现在每个人都被激励起来了,但是激励起来之后,他就这样突然地倒下,我觉得带来了巨大的不安。

藤井树:我觉得你说到了一个非常现实的境遇,因为我也知道其实万玛导演在工作的计划中,除了他自己的《陌生人》和《雪豹》之外,他还有很多监制作品的计划。其实这些监制计划的每一步背后都有一个年轻的创作者的名字,就是可能大家不知道,但是有可能因为万玛才旦监制,所以资方愿意投一点钱来作为一个信任,我觉得是对于一个信任的一个寄托,但是现在因为突然倒下,所以确实会存在这个现实的困境,也显见的能够想到就是可能以万玛导演的创作背后,这样的一批藏地的创作本身会有一些因为他的离去而带来的困境,那么我们现在也要呼吁我们的有远见和胆识的投资人们,真正热爱这个中国电影的这些行业者们。我们觉得大家应该要像万玛导演在的时候一样,你要相信这样的创作是有价值的,而且是有巨大的价值,它其实不光光是藏地文化的这个价值,它其实是在于是主流的这个语境下,它的多元文化的发展,我今天不是只是为藏地文化,或者藏地题材来讲这个,而是我们不能在电影院里只有一种电影,只有一种电影是很可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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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们应该要鼓励所有的百花齐放的这种创作的题材、领域,还有就是各种各样的这种创作的可能性。我觉得其实万玛导演是一直在探寻这种创作的边界和可能性,以此扎根在他的藏语写作和藏语的文化的这么一个土壤里,他在讲他家乡的故事,但是像万玛导演这样的创作者,其实中国是有很多我觉得还是需要大家去挖掘、去给予鼓励,可能在很多时候,我觉得我们作为评论也要警惕,在电影院里面只能看到一种电影,这个其实是非常危险的。我也注意到其实飞哥在很多的场合,你也一直在呼吁就是要有百花齐放,要对文艺创作有巨大的信任和扶持,要给予时间,我们不能只拍一种速食的方便面式的这种电影,在这种电影的热闹喧嚣之外,我们还有很多的电影的可能性。

谭飞:不要一说到工业电影,电影工业化就是重工业,还有轻工业,还有手工业,万玛代表的就是手工业,手艺人一样地做好每一部电影,应该让这样的电影空间,让这样的电影有人敢投资,应该让这样的电影在电影院看得到,这个应该是未来能不能健康的标志出来。如果大家都是给了一种硬菜,我觉得观众久了之后也会很厌倦。所以要有各种口味的,观众的口味才会被调动得越来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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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井树:好,那今天谢谢两位,谢谢格桑,谢谢谭飞哥,今天能够陪伴我们,一起分享了万玛才旦导演的作品,同时也深切地缅怀这位正值壮年的一个天才艺术家的陨落,他突然间的离世,其实让我们很多人到现在都没有办法接受,但是也希望他的精神不灭,他所引领的那种创作的氛围和那种团结一致的一种创作精神能够传递下去,而不是说今天他走了,突然间这种操作方式就没有了,那我觉得这个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好,那谢谢两位的陪伴,我们下一场再见,拜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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