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通电话,揭开了独生子女的噩梦

作者 | 理想

来源 | 视觉志

“人老了,很难过的!”97岁的老人如是说。活到这么大岁数才发现,“长命百岁”仿佛成了一个诅咒。

67岁的刘女士感叹:“照顾父母的时间可能不是几年、十几年,而是二十年甚至三十年。”几乎要和她上班的时间一样长了,这是一场漫长的修行。

35岁的黄小姐是独生子女,她正在一个人扛起为“奔七”的父母养老的重任。

《2021年我国卫生健康事业发展统计公报》显示,我国居民人均预期寿命由2020年的77.93岁提高到了2021年的78.2岁。百岁老人将不再稀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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截至2022年底,全国60岁及以上人口约2.8亿,占全国人口19.8%,预计到2035年将增至4.2亿,占比将超过30%。我国已经进入到深度老龄化社会。

社会已然出现了养老的沉重图景:

一方面,50后60后正在白发人赡养白发人,另一方面,80后90后独生子女一代,要面临工作中的激烈竞争,又要准备好随时可能袭来的父母养老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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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实种种也将90后甚至00后与养老问题的距离无限拉近。

还不到30岁的小熊,现在就要开始考虑自己的老年生活了。

养老已然成为压在各个年龄层中国人身上的一副重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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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丽刚退休那年,父母78岁,她下定决心和弟弟妹妹一起轮流照顾父母,让他们安享晚年。

今年父母已经98岁了,刘丽已经整整照顾他们20年了。

她亲眼见证了双亲的衰老:生命就像一条抛物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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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机能的退化,思维的混沌,生命力的丧失。

刘丽清晰的记得,母亲有一次在和外孙聊天的时候说,人老了特别不好过,哪哪都不舒服了,她其实一点也不想长寿。

这是刘丽无意中听到,她一方面感觉到挫败,是不是自己照顾得不周到,一方面又觉得是不是母亲生病了。她带着母亲去医院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遍,医生说所有不舒适,都不是因为疾病, 而是衰老导致的。

刘丽说,带婴儿很累,但是会觉得每天都是向上的。照顾老人心情是比较沉重的。对于生命而言,衰老本身就是件令人沮丧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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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抛物线的下端,是孤独、无奈,很多感受,只有衰老的人自己才能体会。

而身体功能的丧失,有时候是突然而至的。

88岁之前父亲的身体状况一直不错,生活可以自理。可是过了89岁生日后的一天,父亲突然翻身困难,医生也没有给出进一步的诊断,可能是帕金森,也可能就是衰老。

但是从此之后,父亲的每次翻身都需要帮忙和辅助。

而母亲这边,有一次夜间如厕时她突然摔倒,万幸没有大碍。但是自从摔跤后,母亲每晚起床,刘丽都要搀扶。

轮到刘丽值班时,为了方便夜里听到两位老人的动静,她把床挪到了客厅,左手是父亲卧室,右手是母亲卧室。

每天夜里,父亲会叫她帮忙翻身少则四五次,多则十几次。

母亲则频繁起夜,为了让女儿睡好,母亲有时候悄悄去洗手间,并不叫醒她。

刘丽则更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听得异常仔细,一听见床发出摩挲的声音,或者是沉闷的拖鞋声,就迅速起身,她要警惕母亲再次摔跤。

这样的过程在一个晚上要重复十多次,对于马上70岁的刘丽已经非常力不从心。

生理上的疲惫是一方面。心理上,她总有一种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是个头的感觉。

但是每每有这种想法时,刘丽又觉得很有罪恶感。“当年父母也是这么照顾我们的,当他们需要我们的时候,我们怎么就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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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父母年老后还变得非常敏感,每天都盯着子女的脸,有人稍微面露不悦,父母就会觉得“是不是嫌弃我们了?”

让刘丽最绝望的是新冠疫情期间。

她和轮流照看父母的弟弟妹妹,几乎同时感染新冠。大家顶着39度的体温还要给老人做饭。

大家也多次和父母提出雇佣护工的想法。父亲强烈拒绝,母亲口头答应,但是满脸失望的神色,感觉自己被抛弃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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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人看到的,是孝顺的儿女,留给他们自己其实是牺牲的全部的自我。

照顾自己的父母,最真实的感觉是不能为外人道的。

刘丽的弟弟也已经65岁了,前一阵因为肿瘤,不得不提前“下岗”,先处理自己的身体问题。而弟弟也很多年没去美国看望的自己的儿子和小孙子。

好在刘丽还有妹妹,可以和她一起承担。

刘丽好友王琳也面临一样的困境,王琳的母亲被诊断为阿尔茨海默症。王琳在退休后直接搬到父母家里,但最终身心交瘁,走在了父母前头。

刘丽常说,她很羡慕自己的父母,因为儿女很多。

50后60后,在照顾高龄老人时,尚有兄弟姐妹分担照顾责任。

而作为第一代独生子女的父母,刘丽自己也总有一天会失去独立生活的能力,当一个60岁老人面对两位80岁老人时,要承受多大的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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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自己的养老问题怎么解决?刘丽目前能想到的只有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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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小姐面临的正是刘女士所恐惧的:独生子赡养双亲。

得知妈妈确诊癌症的那一刻,黄橙觉得天塌下来了。

黄橙今年32岁,独生女,从上大学起就在北京生活,毕业后成为一名大厂员工。

由于疫情原因,近三年,她很少回东北老家。

去年十一,黄橙太惦记父母,就临时决定回了趟老家。

一回家却发现妈妈正在住院。父母都没有料到她会回来,一下子有点慌。

爸爸说,妈妈动个小手术,别担心,手术时间安排在十一之后,他让黄橙过完假期就回北京安心工作。

黄橙又着急又生气,自己已经三十多岁了,父母依然把她当小孩子。而她似乎一直都在忙工作,很少把关注给到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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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相和黄橙预想得差不多,母亲并不是小毛病。

黄橙找到医生,刨根问底才终于知道母亲得的是卵巢癌,已经转移到子宫,手术要把子宫、卵巢全部切除,再做病理切片,然后决定下面的治疗方案。

黄橙当时眼前一黑,她想过父母需要她要养老,但是没想到来得这么突然这么快。

她当时很想瘫倒在地,可是看着重病的妈妈和着急上火的爸爸,她知道这个家只能靠她了。

十一假期刚一结束,黄橙就回京简单交代了一些工作,然后火速返回老家。

此时妈妈已经被推进了手术室。手术持续了快7个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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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术室外,一向沉默的父亲变得更加沉默,黄橙想安慰爸爸。可是,她要一边焦急等妈妈出来,一边要拿着电脑进行公司的电话会议。

直到医生推开手术室大门,端着一托盘血肉模糊的组织,让家属去送去病检,小黄才终于感觉到了自己的无助。

妈妈生病这段时间,除了跟领导请假时简单说了几句,黄橙没有把妈妈生病的事儿再告诉任何人。

她用了加上年假的全部假期——一共十五天。

这已经是让很多同事羡慕的假期天数了,但是对于家里有需要照顾的老人来说,也是杯水车薪。

黄橙一边处理工作,一边陪妈妈治病。就是这样,依然耽误了很多项目。

今年年初,小黄辞去了大厂的工作,也把北京的房子也挂了出去。

朋友为她感到可惜,她的工作业绩一直不错,今年很有可能晋升加薪。

而黄橙虽然单身,但在北京有房有车有积蓄,很多人以为她已经在北京扎下根了。

但黄橙的想法是,“无论花多少钱都要给妈妈治病。”

当年毕业的时候,她觉得离家越远越好,但这一次,她下决心尽早回老家生活。

父母把所有的爱都给了她,现在是她回馈的时候了。

很多人觉得,父母突然生病时自己分身乏术又无人分担的感觉,是独生子女最大的崩溃时刻。

而现在的黄橙,已经全然接受,生活不允许她崩溃,她会和父母一起,把生活过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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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岁的小熊正眼看着上述两种情景。

他的父母正在照顾着日渐高龄的爷爷奶奶, 而父母也正在老去。

小熊已经开始设想自己的未来,开始未雨绸缪。

去年小熊从大厂离职,开始考察各地的养老院。她的梦想是,有一天能开一家自己的养老院。

触动她的是2020年11月,轰动一时的“榆林埋母案”, 儿子被判故意杀人罪,获刑1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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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岁的穷困潦倒的儿子,在一个初夏的深夜,将79岁的母亲,推下了废弃已久的墓坑,因为母亲已经瘫痪了,“屎尿全在床上,臭烘烘的。”

小熊觉得,这固然是一起偶发的人伦悲剧,但也折射了中国养老前所未有的困境。

就像《看护杀人》一书中所说的:

“长期压抑的家庭看护者,他们的压力就像是在空杯子上慢慢加水,快到杯缘处,似乎还能承受,等到再满上,压力就如同杯中的水满溢出来,崩塌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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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时候社会化养老就显得特别重要。

但在小熊的考察里,一线城市里专业养老机构价格极高。小城镇里的养老院价钱便宜,但很多护工很多都是临时招聘来的,60岁以上的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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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没有足够的医护知识,也缺乏体力和耐心。

好的养老院,和学区房一样,是稀缺资源。2018年全国拥有养老机构2.9万余家,养老床位730万张,仅占全国老年人口数量的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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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连养老走在前列的日本也有这样的问题,一床难求,2013年有超过52万人在排队。

有人说,小熊为了家人和自己开养老院的想法很幼稚,而且谁能有这样的条件,生了孩子开幼儿园,父母老了开养老院?

但是小熊顾不得这么多。她看到的是,同学群里,大家一听说她想开养老院,就开始给自己预定床位了。

还有的单身或丁克的同学,要求更低:“能不能在我去世之后,把我拉走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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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归玩笑。

人们在相互照顾中得以生存,但在这个大家都从未经历过的老龄化、新照护时代,社会真的准备好了吗,我们真的准备好了吗?

 (应采访者要求,文中采访人物皆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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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制:视觉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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