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开后的老家农村疫情琐记(持续补更)

12月11日。在网上看到钟南山先生接受采访时,说到:“今年倡导就地过年的可能性很小”。当时就给一位沪上朋友(他是我非常敬重的师长辈,年轻时曾在内地农村插队7年,一直关心农村的问题)发了一句微信:农村是薄弱环节,老人多,医疗条件差,应该提醒做好相应的准备才是。然后,将钟南山先生接受采访的这个媒体小视频转发给了河南老家的一位远房亲戚,因为他在当地村上做村医,并询问他:防疫政策放开了,老家情况怎么样?压力大吗?亲戚回复:防疫放开了,压力相对小了。他的意思是作为村医,防疫期间承担了大量的基层防疫任务,忙三年了,特别是前几个月老家暴发了一波疫情,村医任务繁重。如今放开了,难得可以放松歇一歇了。12月11日这一天,老家的疫情还没有因为放开而抬头,所以村医亲戚还对北京、河北等地的疫情海啸没有概念,还有着乐观的态度。

12月15日。由于孩子在学校感染,我一家三人都阳了。老家的岳父母、大姨子打电话来关心我们。通话中知道,老家县城和厂矿上的疫情已经开始暴发了,但岳父母、大姨子、大舅子一大家人还没有感染。他们觉得奥密克戎就是媒体上专家说的感冒,而且都打了三针疫苗,应该没问题。我提醒岳父母,近期不要去打麻将和人多的地方,尽量避免感染,因为岳父有比较重的高血压,岳母有糖尿病和风湿。

12月16日。打电话给老家村上的大堂哥,得知村里有两个人已经感染,但大多数人生活如常,几公里远的农村集市上赶集的人很多。我问大堂哥,备好药品了吗?他说还没有,村里人平时难免有点发烧感冒,家里平时都有一些治感冒的药。我提醒他:退烧药一定要备上,尤其是大伯、伯母年纪70多岁,还是要谨慎一些,这两天赶快到附近诊所买点退烧药。

12月17日。老婆和大姨子微信聊天,得知大姨子单位办公室有人阳了,大姨子成了密接,但还没有症状。

12月18日。微信电话得知老家大舅子一家5口人全阳了,4人发高烧、刀子嗓,大舅子的老婆浑身疼得睡不着,身体乏力连厨具都掂不住。

12月19日。岳父岳母也阳了,因为大舅子前几天刚去看望过两位老人,估计那个时候传染给了他们。岳父发热到38度,吃过晚饭就睡了,状况还好。岳母是嗓子疼,没有其他症状。同时得知,大姨子家的女儿也发高烧了,应该是大姨子传给她的,但大姨子仍然没有出现症状。

12月21日。大姨子也出现症状了。至此,老家岳父母一大家人全部中招。

12月22日。和老家的二堂哥通电话,得知大堂哥、二堂哥两家人全部感染了,多人发烧,不过家里都有退烧药。二堂哥说,村里人大概三分之二都已经感染了,家家闭户不出,窝在家里养病或者避感染。村上有几个人发高烧去十里之外的大诊所去输液了,但目前十里八乡只听说有一个人可能是重症到县城住院了。本村的村卫生室这几年已名存实亡,村医嫌不挣钱没法养家,就去忙其它营生去了,村卫生室平时也没有多少药,村民一般也不去村卫生室看病了。这种情况在老家农村已经很普遍。这些年医疗制度改革,农村的县医院—乡镇卫生院—村卫生室的三级诊疗体系中,村卫生室这一级受影响很大。村卫生室主要承担村民健康建档立卡、慢性病管理、防疫等公共卫生任务,诊疗活动减少,加上施行基本药物制度,药品配送渠道和售价都受到限制,药品差价利润低,上面对使用抗生素和输液也有限制,挣不到多少钱,主要靠公共卫生服务项目的财政补贴作为收入,难以养家。因此,不少村医都辞职或转行了,比如2019年河南通许县几十名村医集体辞职。我在上海的住所附近有两家“好邻居”连锁药店,两家药店的店长就是分别从安徽滁州、江苏淮安辞掉村医转行来上海做药店生意的。后来国家鼓励医生开设私人诊所,于是有一批村医就地转行开私人诊所,摆脱了公共卫生服务任务,主要从事诊疗活动,自由、收入多,但医疗事故和职业风险也大。也就是说,目前农村中,同时有财政补贴支持的乡镇卫生院—村卫生室这一条系统,辐射半径一二十里路的民营小型医院和村庄私人诊所这一条系统。

12月24日。沪上的那位师长微信转来一篇文章“在河南农村,发热病人正涌进卫生室,医生在四处借药”。我赶紧将这篇文章转给了老家一位远房的后辈亲戚,她在新乡医学院硕士毕业,现在老家一个镇卫生院履行委培医学生毕业服务三年的义务。主要是想向她了解乡镇卫生院一级是否缺药。她告诉我,目前每天来卫生院看病的人非常多,基本上都是阳了的病人来看病。药很缺,卫生院很多药都用完了。县里面也在想方设法给卫生院供药,卫生院领导也在动用自己的门路找药。她所在的镇卫生院加上院长共7名医生,5名护士,人手不足,一天到晚非常忙碌,好几位同事都阳了,在家短暂休息几天就得返岗上班。她还告诉我:目前,重症病人不多,因为如果真的重症了,一般也不会去乡镇卫生院治疗,政策上规定重症患者要到县级医院收治。

于是,我马上和在县第一人民医院(也是县里最好的医院)做医生的高中同学联系,他说老家疫情扩散得很快,县城估计也要三分之二的人感染了,后面要忙上一段时间,目前看收治的重症还不算多。估计是和老家的老年人疫苗接种率比较高有关。去年下半年和今年初,疫苗接种是一项政治任务,层层压实下去,绝大部分能打疫苗的都打了,而且是三针。他说的情况,得到二堂哥的证实,二堂哥在村里担任村小组长,参与了当时的疫苗接种任务。联想到大城市的街镇、居村委采取了五花八门的发钱、送礼品等方式,很多在城市的外地人被拉上帮助完成指标,反而导致大城市里的老年人接种率不高。

12月25日。在网上看到一篇文章《我老家熬过了“疫情”》,深有同感。放开后的这波疫情席卷农村,重症率低、死亡人数相对比城市少,除了农村现有老人接种率高之外,一个重要原因是农村老年人口虽然集中、比例高,但年龄在80岁以上的老年人(也就是通常所说的高龄老人)比例比城市要低。我老家村上一旦患上脑梗、心梗等疾病的人,一般过不了几年人就走掉了。当然,农村也会有特别高寿的老人,但人数很少。有网友说:基础病是要钱来养的,的确是这个事实。疫情,不仅是今年上半年上海的那波疫情,还是现在以及未来可能依然一波波涌来的疫情,不同档次的社区、不同收入水平的人群,城乡、地区、阶层、社区之间的差异和分化都会一再显现出来,并可能随着疫情的持续而更加突显。这也是未来国家和各地所要努力解决的问题之一。

12月26日。今天是鼻塞症状出现的第七天。早上起来感觉鼻塞的症状减轻了不少,也能微微闻到东西的气味了,心情瞬间好了不少。早饭后看新闻和社区其他帖子,感觉华北平原、淮海地区,甚至江西、川北以及福建部分地区的农村,和老家情况差不多,还有不少地方的农村疫情浪潮才刚抬头或者还没到来。中国地大,各地农村距离大中城市远近不同,疫情传播有先后是自然的。同时,虽然不少地方农村重症不多,但也看到有网友说到自己或同事老家村上在这波疫情中已有老人去世。这两天网络上流传阳康后因运动而猝死的新闻,一些医生在媒体上也在提醒阳了症状消失后要继续休养一周、谨慎运动、防寒保暖。这也是让人担心的,不少农村不仅是缺少药的问题,村里人对这个奥密克戎病毒感染也更缺少相关的康复知识。现在虽是农闲季节,但农村人家里往往还是有些体力活要做,比如,习惯勤快的人可能去修葺房屋院墙、掏粪浇地,没有使用天然气、煤球炉、自来水等烧灶方式的农户,可能在感觉好点了就去劈柴担水,一些酒瘾大的可能忍不住又喝上了,这是容易出事的,一旦出事就是一人一户的悲剧。现在农村人很多都玩抖音、快手,真的希望政府有关部门、抖音快手这些网络平台能尽快推送一些专业专门的科普小视频,提醒农村的居民多多注意病后的康养。最后,这波疫情很多村庄熬过去了,重症明显少于预期,这是让人欣慰的。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如果未来疫情真的像国外那样一年几波,农村是否还能经受住疫情浪潮的不断冲刷,是让我们这些出身农家的人非常担心的,各方面都要引起重视、早做些准备才是。

12月27日。中午时住在临港新城的弟弟打电话过来,告诉我他家儿子出现感染症状了,老妈帮他照顾小女儿,也出现喉咙疼的症状。他岳母从湖北过来帮他照料新开的商店,也浑身酸痛,躺在床上休养。因为两位老人在家中,自从放开之后弟弟就一个人在他老店里食宿,中间不回家,避免将病毒带回家中。家里老人孩子也足不出户,从网上买菜购物,东西进家之前进行消杀。即使这样也没有躲过去,真是防不胜防。弟媳提前购置了指尖血氧仪,每天多次给家人测量。弟弟说他商店所在的那个社区居民估计阳了一半以上,他结识的几个朋友都是全家感染了,一位老沈家人出现症状10天之后他才出现症状,一位老张症状最重,屁股坐榴莲的酷刑持续了一周还没有消停。

12月28日。晚上七点半,给老家农村的大姑打电话,大姑已经睡着了,是姑父接的电话,得知两位老人都感染了,听声音症状不太严重。大姑有多年的骨质疏松症和脊柱炎,平时就经常疼痛,所以还是比较担心她。怕影响两位老人休息,简单问候了几句,就匆匆挂断了电话。然后和住在县城的表姐微信联系,她一家感染后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也得知前一天她刚回去看望了大姑和姑父,两位老人都80多了,感染后症状虽不严重,但胃口不好。我建议表姐可以给两位老人热点牛奶或豆浆喝,这时候老人一定要补充营养。如果可以最好给大姑家备上指尖血氧仪,让两位老人自己经常测一下。

12月30日。和岳父母联系,主要是想问问他们感染后的病情。两位老人症状基本消失了,让人欣慰。怕两位老人不注意病后康养,特别让他们注意防寒保暖、不要吹到冷风。二老退休后喜欢打麻将,这次再次叮嘱他们后面一段时间尽量不要打麻将了,久坐不动不利血气舒展,而且来回路上容易吹到冷风。然后,岳父告诉的一个情况让我吃了一惊:老家县城火葬场出现排长队现象了。12年前父亲去世,当时河南省由于殡葬制度改革,老家农村人离世后也要火化才能安葬,因此我去过一次火葬场,当时也是冬天,火葬场根本不需要排队。根据这个印象,可能说明老家在感染高峰到达一周时间之后,还是出现了重症和死亡高峰。

结束和岳父母的通话后,我马上打电话给在村里住的大堂哥,得知我们村上住着的人全部感染了,庆幸的是目前还没有人重症,但隔壁北边的两个村庄都有一人去世。西边的一个行政村最近有3人离世,南边几公里之外的农民集中居住社区最近也有3人离世。大堂哥说,十里八乡这些天离世的人不少,差不多平均下来每个村都有人离世,最近几年由于又允许土葬,因此现在置办棺材都很紧张。大堂哥今年50多岁,他说这是多少年来从没见过的景象。看来,前些天感染高峰到来时对情况的判断还是过于乐观了,因为重症和死亡高峰相比感染高峰要滞后一到两周的时间。奥密克戎还是显示了它凶狠的一面,现在春运即将开始,这个春节农村如何捱过又一次疫情浪潮,让人非常忧心。建议还是参照2020年武汉疫情时期的经验,充分发挥中医药的作用。昨天看到国务院联防联控机制综合组已经下发相关紧急通知,开始部署有针对性的中药汤剂煎制、配发城乡重点人群的工作,希望这项工作能抓紧再抓紧、落实再落实。也希望现在外地的人能不返乡尽量不要返乡,真要返乡最好带着药品返乡,并做好对老家家人和乡亲的防护。

12月31日。昨天从单位回到家里已是晚上11点,老婆告诉我说老家的大姨子症状有所加重了。大姨子在老家洗煤厂上班,因马上就到元旦节,昨天厂里为职工发放劳保用品,她楼上楼下搬送东西,大概忙了半个小时就感到心悸、不舒服。下班后回到家里睡了一觉才感觉恢复过来。昨天写的老家遭遇重症和病亡高峰的事情,一些网友存有质疑,其实我也只是写一写老家的情况,各地的情况肯定有差异。孤证不立,昨天从家住县城的岳父那里得知情况之后,我问了村里的大堂哥得到他的证实。今天下午我又问了在老家县东部一个镇卫生院当医生的那个远房亲戚(12月24日的琐记里提到过她),她告诉我,最近几天重症的人明显增多了,特别是平时患有肺部疾病、心脑血管疾病的老人感染后容易转成重症,目前来卫生院就医的这类老人大约7成左右有重症症状,需要转到县级医院治疗。我问她火葬场排长队的事情,她说的确如此,而且为了尽快火化病亡者的遗体,需要托关系找门路才行,不然需要等上1-2天才能排上号。中午的时候,在深圳工作的大学同学微信电话过来,他一家4口前些天都阳了,目前都平安过关了。顺口提起老家农村的情况,他老家在河南新乡,家里老爹感染了,因为长期患有高血压(上大学时曾去他家里玩过,知道老爷子有这个病),怕老人担惊受怕,就骗他说他得的是流感,不要担心。同学说,他老家村上的医生下药比较重,主要是吊瓶输液,他父亲的症状几天后就明显好转了。但他老家新乡当地农村也出现了重症和病亡高峰,棺材价格涨到平时的3倍。今天上网看到一些地方的村医下药也比较重,抗生素、抗病毒的药物同时用上,反而效果比较好,可能这样对合并发生细菌性感染的患者对症,因为是外行,不知道是否有启发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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