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的深刻主题是控诉,对世界强权的愤懑控诉。

米兰·昆德拉的著名小说《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受其情节诱导,众多赏析都很文艺,迷惑于情欲的“灵与肉”,在这个层面上诠释书的哲学命题“轻与重”和“灵与肉”的关系,几个典型人物成了肉体忠诚与背叛的类型象征。

显而易见的主题却未见有人谈起,也许文艺青年,或艺术家们都喜欢在“灵与肉”中玩深刻。《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的背景是1968年布拉格之春,那个欧洲和平宁静的年代,米兰·昆德拉的祖国捷克,这个中欧美丽小国,一夜之间,到处是苏联人的坦克,国家失去了主权。仅仅是因为捷克人略微想改善生活,不按照勃列日涅夫那种过分僵化的方式过日子,便不行。全世界目瞪口呆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米兰·昆德拉开篇中有一段,写得精彩至极,是全书的主题。

“不久前,我察觉自己体验了一种极其难以置信的感觉。我翻阅一本关于希特勒的书,被他的一些照片所触动,从而想起了自己的童年。我成长在战争中,好几位亲人死于希特勒的集中营;我生命中这一段失落的时光已不复回归了。但比较于我对这一段时光的回忆,他们的死算是怎么回事呢? 

“对希特勒的仇恨终于淡薄消解,这暴露了一个世界道德上深刻的堕落。这个世界赖以立足的基本点,是回归的不存在。因为在这个世界里,一切都预先被原谅了,一切皆可笑地被允许了。”

这是说对他祖国的占领,这个希特勒再现的行为,“一切都预先被原谅了,一切皆可笑地被允许了”。对希特勒的仇恨都能“淡薄消解”,“这暴露了一个世界道德上深刻的堕落” ——正义已不是人类本能,这是作者对人类精神世界的追问和批判,愤懑之情溢于言表。

这是一部典型的哲学小说,米兰·昆德拉一开篇就写:“尼采常常与哲学家们纠缠—个神秘的“永劫回归”观”,就是东方的“转世轮回”,是提出世界的一切都是预先安排好的吗?

他接着写到:“从反面说“永劫回归”的幻念表明,曾经一次性消失了的生活,象影子一样没有分量,也就永远消失不复回归了。无论它是否恐怖,是否美丽,是否崇高,它的恐怖、崇高以及美丽都预先已经死去,没有任何意义。它象十四世纪非洲部落之间的某次战争,某次未能改变世界命运的战争,哪怕有十万黑人在残酷的磨难中灭绝,我们也无须对此过分在意。”

“如果法国大革命永无休止地重演,法国历史学家们就不会对罗伯斯庇尔感到那么自豪了。正因为他们涉及的那些事不复回归,于是革命那血的年代只不过变成了文字、理论和研讨而已,变得比鸿毛还轻,吓不了谁。这个在历史上只出现一次的罗伯斯庇尔与那个永劫回归的罗伯斯庇尔绝不相同,后者还会砍下法兰西万颗头颅。”

这是说“布拉格之春”也将湮没在历史中,就像没发生一样。这是一个小国知识分子,对世界强权的无可奈何。所以说,全书就是在“控诉”!他用了一个字“轻”,及其艺术而深刻地点明了主题,就是背叛,人对道德的背叛。

书中对“轻”的诠释:“一个人可以背叛父母、丈夫、国家以及爱情,但如果父母、丈夫、国家以及爱情都失去了——还有什么可以背叛呢?” “这生命中不可承受的轻——不就是目的所在吗?”这是通过对画家萨宾娜的描写阐述的,通过萨宾娜对男女感情的轻松背叛,反映一种不负责任的人生态度。

他把国家这个词夹杂在“父母、丈夫、国家以及爱情”这句话里面,是一种隐喻。

他写了画家萨宾娜“她的人生一剧不是沉重的,而是轻盈的。大量降临于她的并非重负,而是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轻。”这分明是祖国遭到入侵,自己无力抗争,只能移居国外的无奈情绪,萨宾娜移居美国,作者本人移居法国,这不是和萨宾娜一样不负责任的人生态度吗?

全书充满了这样的情节描写。他沉痛地写到:“托马斯的祖国被侵占已经五年了,布拉格发生了可观的变化。托马斯在街上遇到的人不一样了,朋友们有一半去了国外,留下的有一半已经死去。将来不为历史学家们记载的事实是,入侵后的这些年是一个葬礼的时代:死亡率急剧上升。”

他写到:“我不是说人们都是象小说家普罗恰兹卡一样,是被逼致死的(当然不多)。这位小说家的私人谈话在电台播了两个星期之后,他便住进了医院。到那时为止一直潜伏在他体内的癌细胞,突然象玫瑰花一样开放了。”

书中写到男女主人公托马斯和特丽莎养的一条狗,书中多处大篇幅地写到这条爱犬,最后也因为癌症死去,埋在了两颗苹果树下的草地上。这不是一种象征吗?象征了捷克人民精神的抑郁,失去了祖国的人像狗一样卑贱。

《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究竟是在写什么?是仅仅几个男女“灵与肉”的艺术类型,还是在写一个宏大的主题——关于人类道德的哲学思考?“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实际上是“不能承受的生命之重”,是作家本人无法去为国牺牲的精神挣扎,萨宾娜那种没心没肺的轻松的人生态度,“这生命中不可承受的轻”他又做不到,因为他不是这一种人,良心上没法背叛自己的祖国,这使他的精神感到不可承受的沉重。

究竟是在写什么?我们来读书中的两个片段,其实全篇大篇幅都是这样的段落。

“那时国家的头面人物象罪犯一样被俄国军队带走了,谁也不知道他们在哪儿,人人都为他们的性命担心。对侵略者的仇恨如酒精醉了大家。这是一种如醉如狂的怨恨。捷克的城镇上贴满了成千上万的大宇报,有讽刺小品,格言,诗歌,以及画片,都冲着勃列日列夫和他的士兵们而来。把他们嘲弄成马戏团的无知小丑。可是没有不散的宴席,就在与此同时,俄国逼迫捷克代表在莫斯科签定了妥协文件。杜布切克和代表们回到布拉格。他在电台作了演说。六天的监禁生活使他萎靡不堪,简直说不出话来,结结巴巴,不时喘气,讲一句要停老半天,有时长达三十秒钟。”      

“以往沙俄帝国的一切罪行都被他们谨慎地掩盖着:一百万立陶宛人的流放,成千上万波兰人的被杀害,以及对克里米亚半岛上的鞑靼人的镇压……这些留在我们的记忆之中,却没有留下任何照片资料。迟早这一切将被宣布为捏造的事实。可1968年的入侵捷克可不一样,全世界的档案库中都留下了关于这一事件的照片和电影片。”

米兰·昆德拉是在写世界强权政治下的表象与真实,他写了萨宾娜的一幅画上不小心滴的一滴红色的颜料往下淌,使这幅画着建筑工地的画看起来像一张幕布撕裂了,“那些画,表面上总是一个无懈可击的现实主义世界,可是在下面,在有裂缝的景幕后面,隐藏着不同的东西,神秘而又抽象的东西。”什么东西抽象而又神秘,如果这滴颜料是蓝色的抑或是其他什么颜色,那真是抽象而又神秘了,无法理解,他描写的那一滴颜料恰恰是红色的,这使人首先想到的是血,这是多么可怕的描写,是说被艺术描绘的如画的表象背后掩盖着的是血淋淋的本质,这是他对冷战时期东欧社会的表象与实质的看法,也是他这篇作品的基调,只不过表达的十分隐晦。

他大篇幅写了布拉格之春的情景,这是全篇的核心场景。其中写了捷克斯洛伐克的国旗包围坦克,以及之外的另一种抗议“少女们穿着短得难以置信的裙子,任意与马路上的行人接吻,来挑逗面前那些可怜的性饥渴的入侵士兵。”“正如我所说的,入侵并不仅仅是一场悲剧,还是一种仇恨的狂欢,充满着奇怪的欢欣痛快。”我们在这里看到了什么?或者说昆德拉对这件事的真实态度,他是在冷眼旁观或者是在逃脱,逃脱到哪里去了呢,逃脱到历史的深处或关于未来的哲学深渊来感受现实。

他写了托马斯因写了一篇文章被警察机关调查,然后又被取消做医生的资格,做了一名玻璃清洁工,“现在,他拿着刷子和长竿,在布拉格大街上逛荡,感到自己年轻了十岁。”最终他和特里莎归隐乡村,“对于他们来说,乡村生活是他们唯一的逃脱之地。只有在乡村,人员才会出现经常的紧缺,居住设施才会富余宽松。去地里或树林里干活,不会有人来找麻烦看你过去的政治表现,也没有人嫉妒你。”

如同归隐山林,这是昆德拉为他的托马斯安排的归宿,这又分明是对无奈和愤怒的逃避,和当初移居国外是一样的意义,因为正常状况下,没有人从一个著名医生变成城市清洁工,又逃到乡村变成一个农民会“感到自己年轻了十岁”,会感到是一种“逃脱”。放在轻与重的天平上去衡量,当政治的重压不可承受的时候,只有用生活的重压来减轻,以达到内心的平衡。

所谓“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是重压下的精神崩溃,崩溃了就没有不可承受了,就变成轻了。充满了对世界强权的控诉。所以《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一书是具有颠覆性的,是哲学小说经典的开山作品。

然而,“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米兰·昆德拉在《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引用了这句犹太谚语。大概是因为人类越思考离真理就越远。“妈妈,我是从哪里来的?”孩子一提问,妈妈就笑了。想不通的问题就不要想,活着,就是答案。昆德拉活着,终于看到苏军撤出布拉格和整个捷克,就像当年一夜醒来满街坦克一样,又一夜醒来满街的坦克没有了,只是这两个夜晚相隔的时间对一个人来说太漫长了,但在历史的长歌中只是一个音符,歌曲是要按照自己的旋律演奏下去的。这就是时间的力量,时间可以改变一切。如果他像1978年布拉格之春事件十周年的日子里一个捷克青年那样,在布拉格的瓦茨拉夫广场上引火自焚,就什么也看不到了。

人类还是有正义的,只是正义有时候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但迟来的正义对个人而言不是真正的正义,这一点应该通过米兰·昆德拉的《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深刻反省一下。《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的深刻主题,应该看到。

站务

最近更新的专栏

全部专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