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家| 九三阅兵后美军交底:“中美作战理念趋同,但陆地力量存在根本差异”

 Brennan Deveraux、Joshua Arostegui

 美国陆军战争学院

✪ 陈蕊(译) | 文化纵横新媒体

【导读】9月3日,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80周年大会在北京隆重举行。阅兵现场集中亮相的“4支军种+4支兵种”的新型军兵种结构与新一代武器装备,令公众直呼“震撼”。阅兵前夕美国陆军部下属的战略智库发布了一份重磅研报,以中国陆军为参照,系统重估了美军在太平洋地区的军事存在,指出一个惊人事实:所谓的美国相对优势不但正被中国赶超,还存在重大缺陷。

作者指出,自冷战以来充当世界警察的美军凭借联合作战塑造了军事优势,“客场作战”的惯例强化了美军对前沿军事阵地的依赖,以便向东道国进行力量投送。然而,从伊拉克和阿富汗撤军的败绩证明,这一扩张性的军事部署不仅效果有限,更无力应对印太、亚太的复杂局势。报告认为,美军在军事介入中面临着远距离军事输送的挑战,而中国是基于领土和海洋权益进行主场防御。此外,在美国国防部的传统思维中,盟友关系是“最大的全球战略优势”。目前,美军已在五个印太国家部署了军事力量,并向盟友兜售军事订单来达成军事互操作性、创造地区进入条件。然而这一战略使美方过于依赖盟友关系,与中国“结伴不结盟”的思维暴露出本质差异。

本文指出,随着美俄相继卷入地区冲突,中美都在依据战场变化重新部署陆、海、空、天、电、磁、网络等多维空间的作战形态,两军不仅彼此博弈,还在互相学习,在对未来战场的准备上处于同一起跑线。在备受关注的装备现代化领域,美军在退出《中导条约》后大力发展了“堤丰”“暗鹰”等远程导弹系统。耐人寻味的是,这却触及到了美军内部的关键利益群体,激化了官僚主义,以至于有美空军高层公开指责,陆军发展战术导弹是重复建设。在美方看来,中国陆军正通过列装红旗系列导弹升级防空能力,在沿海形成战略保护罩。近年来,美国通过不断升级的联合军演施加威慑,但军方内部也担忧演习沦为形式,遑论应对持久战和大规模冲突。鉴于中国的对抗演习独立性较强,中国陆军中规模最大的专业化蓝军旅“朱日和之狼”受到了美方重视。

值得注意的是,本文立足美国军部现状流露出的忧患意识,构成了美国渲染“中国威胁论”的一环。然而,这也侧面印证了一个现实:美军的转型方向,已不得不对标中国。

本文为文化纵横新媒体原创编译系列“重点区域国家的内情与远略”之二十四,编译自智库战略研究所(The Strategic Studies Institute, SSI)。文章仅代表作者观点,供读者参考辨析。

文化纵横新媒体·国际观察 

2025年第33期  总第253期

别只关心数量:

比较中美陆军在太平洋地区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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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中国军事能力的发展,美国陆军必须了解这个崛起的竞争对手,以便在组织、训练和装备部队方面做出明智的决定。事实上,美国陆军的转型方向,本质上与这个潜在对手的战略和优劣势息息相关。

在美国的战略文件中,中国被视为首要的“步调威胁”(Pacing Threat,译者注:这是自特朗普时期起,美方用以定义中国的重要军事术语。它意味着,美国应将自身军事发展的步调建立在超越中国的基础上)。这为各军种的军事决策提供了驱动力。尽管海上力量是美国“印太战略”的核心,但陆军在潜在冲突中的作用也不容忽视。在不可预见的未来,美国陆军的组织、训练和装备应致力于创造或扩大相对作战优势,但先决条件是,辨别中美两国陆军之间的关键差异。

从传统视角来看,评估军队实力最直接的方法是,直接对同类项目进行比较,例如统计舰船和飞机的数量。然而,在陆军方面,这种比较并非恰当。毕竟,中国拥有世界上最大规模的常备军,且很可能很快在主战坦克、现代火炮系统等装备数量上超越美国。考虑中国的规模优势不太可能改变,美军在装备数量上的落后是必然的。

过于依赖数据往往扭曲事实,进而危及国家安全。在评估陆军实力时,只看数量的弊端尤为明显。因为与空军和海军相比,陆军对装备平台和弹药库存的要求没那么高。因此,以西方标准来对标中国,只考察一些简单的量化指标就希望为美国提供战略信息,将存在重大缺陷。这一投射性的分析没有考虑到军队功能的差异性。此前,曾有美国专家提出,改变传统的分析方法,转而关注:中国人民解放军的构成。在该文作者看来,中国的军事体系已根据不断变化的国情作出了调整,只有通过详细分析理解了这一体系,才能把握其与美国军队的区别。还有一个现实考量是,从数量劣势出发唱衰美国的军队力量,可能会给美国带来战略误判。

如何定义军队的陆地力量

对中美陆军进行力量比较时,最根本的是理解两国对陆地力量的定义。在美国的《作战条令》出版物3-0中,陆地力量是指,“通过威胁、武力或占领的方式,获取、维持和利用对土地、资源和人员的控制的能力”。尽管其中包含了标准化的作战任务,但美军对陆地力量的定义并不局限于战斗。

相反,《作战条令》中涵盖了扩展性的系列活动,从冲突前、冲突中延展到冲突后。例如,条令中强调了要为“政治和经济发展”创造条件,在应对灾难性事件时“恢复基础设施和重建民用服务”。这要求陆军强化“在作战环境中施加影响、塑造、预防和威慑”的综合能力,而不单单是作战。这是理解美国陆军在军事冲突之外,多样化角色定位的关键,对于前沿部队而言尤为突出。而中国陆军并不强调这一点。

在美国的军事部署中,陆军是军队系统的组成部分,而不是独立存在的单元。《作战条令》中指出,“陆军通过支援联合部队完成任务”,陆军“作为联合部队的一部分”,“陆军既依赖联合部队,又为其提供支援”。这种联合性曾被理解为是美军的相对优势。兰德公司最近的一份报告指出:“美国重视国防部发起的联合行动,这是过去30年美国军事行动成功的关键。”文中还提到,“美军在联合作战上的进展提高了指挥控制和一系列关键任务的整体效能,这对于应对未来的大国冲突至关重要”,联合优势也有利于美军应对印太地区的各种危机。然而,这一所谓的独特优势,正逐渐消失。

此外,《作战条令》还强调了美国陆军的四个战略角色:塑造作战环境、预防冲突、在大规模地面冲突中取胜,以及巩固战果。其中,塑造作战环境要求,“旨在促进地区稳定和为在军事对抗中取得有利结果创造条件的所有活动”。这一战略角色强化了美军对前沿军事存在的重视,便于美国军方在“和平时期和紧急情况下打通东道国的进入通道”,实现更广泛综合的力量投送。

事实上,对前沿部署的重视预设了一个关键前提,即武装冲突不可避免地发生在外国领土上,而美国本土能够幸免。作为一个全球性大国,美国陆军的前沿部署范围并不局限于太平洋地区,其兵力和关键打击能力遍布全球,承担着多样化的任务。因此,单纯以地面部队的数量衡量美国陆军的整体实力,会产生误导性的结论。

中美两国在定义陆地力量上的区别,主要表现在和平时期的陆军职能方面。

历史上,中国人民解放军在其成立后的前75年里,一直以陆军为主,重点是本国领土防御,并延伸至第一岛链。不同于美军在《作战条令》中的多样化规定,中国军队专注于形成领域优势和特定的军种战略。

近年来,中国的官方媒体发表文章称,在现代信息化联合作战中,中国军队不断加强地面力量建设。中国军网2020年的一篇文章指出:通过综合防护和对陆战场控制,能满足自身作战体系战场生存和行动自由需要;通过对一定陆域空间内作战力量的有效部署和行动的适时调控,将信息优势和决策优势进一步转化为行动优势,获取陆域作战行动主导权,创造和保持陆战场有利态势;利用陆战场取得的作战“优势窗口”,在多维空间为其他领域制权提供持续有效支持,满足空基、海基、天基以及网络信息武器系统效能发挥所必需的地面保障条件,并将其他制权领域夺取的短暂优势转化为持久优势。

在此背景下,中美两军都强调各军种之间的协同性,地面力量则是更广泛作战行动的基础。这一趋势意味着,中国军队逐步向联合作战的方向转变。兰德公司的一份报告详细介绍了中国军队的努力:自海湾战争目睹了美国的全球军事行动后,中国军队已经认识到“迫切需要发展一支有效的联合部队”。报告中还提到,过去30年来,中国军方通过开展各种军事科学研究、技术开发、训练和理论发展计划,展示了建设联合部队的努力。美国海军分析中心(Center for Naval Analyses)中国和印太安全事务部主任戴维·芬克尔斯坦指出:通过在演习中吸取的经验教训、对外国军队(特别是美国和俄罗斯)的行动分析以及对现代战争性质的评估,中国正打造出一支具备联合作战能力的部队,这证明了解放军是一个持续学习的组织。

这意味着,美国所强调的联合作战优势很可能将成为职业军队的常态。因此,关键在于这种强调是停留在理论上,还是会转化为作战决策。

2022年中国军网的一篇文章阐述了未来智能化战场对地面力量的要求,即不仅强调物理域空间的重要性,也需要依托“战术云”(tactical clouds,译者注:或称“作战云”(Combat Cloud),这是网络中心战(Network Centric Warfare, NCW)的最新表现形式,近20年来,网络中心战概念化了网络所获得的信息和决策优势。它包括将基于商业云技术的数字网络最先进的能力带入作战飞机驾驶舱,以加强空中力量的效率、效率与恢复能力,从而改变空中力量的作战职能。“作战云”将成为未来空战系统的重要组成部分乃至成为所有武装部队的重要组成部分)链接有人、无人武器平台;通过信息域带动物理域能量精准释放,运用非接触、非线性精准火力打击方式,从敌指挥中枢、信息节点等防御较弱的要害入手,加速“侦-控-打-评”循环,实现火力制陆;综合运用数据链、卫星、电台等手段组网建链,快速共享指挥控制、侦察情报等功能;并运用认知领域的优势来控制舆论。

在2014年出版的《由陆制权:处于十字路口的陆军及其战略理论》中指出,“陆军战略运用是陆军通过适宜的手段和途径实现战略目标的活动”,“陆军战略运用的基本方式有威慑运用、战争运用、非战争运用”。尽管威慑和战争运用与美军的相关定义一致,但分析人士认为,不应将中国军队的非战争军事行动(military operations other than war, MOOTW)与西方的塑造行动混为一谈。

MOOTW涵盖的范围广泛,包括冲突(反恐、反海盗等)、执法(国际维和等)、援助(救灾、海外护航、撤侨等)、合作(国际军事联合演习等)。尽管两国在执行此类任务方面明显有重叠,但一个重要的区别是行动背后的根本动机。

中国军队参与MOOTW并不是为了建立盟友关系或确立军事存在,而是为了加强军队的能力建设:这些行动致力于维护和平与稳定,提升了军队的威望,有利于大国形象建设;使中国人民解放军能够以最小的军事力量遏制事态升级;为执行任务的部队提供了动员、后勤规划和快速部署等作战经验。

在2020年出版的《战略学》中提出:执行非战争军事行动,不仅是完成任务的需要,也是对部队的考验和锻炼,有利于提高部队的战斗力。在实施非战争军事行动过程中,部队的计划、决策、组织、实施、指挥、保障等能力能够得到锻炼和提高,这为打赢战争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面对这一战略,中国问题分析专家John S. Van Oudenaren认为,MOOTW任务是中国克服“和平病”的一种手段,部队能够通过执行类似任务“弥补战场经验的不足”。尽管动机存在微妙区别,但至关重要,这凸显了各国在地区中的不同角色。如果说美国正在争夺军事存在感以塑造未来战场、建立前沿阵地,从而为客场作战做好准备。相比之下,中国则立足太平洋地区专注于强化主场优势。因此,我们可以假设,对陆地力量的不同定义意味着两国截然不同的目标。对美国来说,向外推进和扩张是关键,而中国则致力于保卫固有的领土范围。

美国和中国对陆军力量的理解差异影响了两国的军事重点。通过交互战略,美国陆军在印太地区进行前沿军事部署来施加力量投射。这意味着,美国陆军的力量部署并非局限于单一区域,这既可能导致军事部署的分散,也可能在特定地区过度投入有限的资源。

由于中国长期以来奉行“结伴不结盟”战略,并拒绝加入任何军事集团,因此中国军队不存在扩张性的域外力量投射。

陆地力量与伙伴关系

中国历来不愿结盟。与此同时,中国也明白,与伙伴国进行联合训练并建立信任也很重要。中国的军事战略文章提倡,使用联合演习作战来保护国家利益,并提升中国作为战略伙伴的国际形象。因此,中国陆军会定期参与全球各地举办的演习、军事技能竞赛和小型部队比赛。中国与东盟成员国进行联合演习的次数在2023年创下新高,大多数演习的规模有限。

西方分析人士一直担忧中国与俄罗斯进行的联合军演。中国的地面部队曾参与俄罗斯在印太地区的战略演习,其中,在俄罗斯远东地区举行的“东方-2018”和“东方-2022演习”,规模相当可观。此外,中国还在宁夏举行的“西部·联合-2021”演习中邀请了俄罗斯部队。自2022年俄乌冲突以来,中俄之间的大多数双边活动都集中在空中和海上训练上。但据我们评估,中俄之间的合作难以与美军的盟友伙伴体系相比,更难以促成同等水平的战略合作。

之所以存在这种差异,是因为中国的战略并不强调盟友关系。因此,与美军持续在其他印太国家部署部队的做法相比,中国陆军不诉诸军事盟友关系。

事实上,美国陆军常年派遣数千名士兵前往印太地区参与军演,包括泰国的“金色眼镜蛇”演习、菲律宾“肩并肩”和“萨拉克尼布”演习、韩国“乙支自由之盾”演习、印尼“超级加鲁达之盾”演习以及日本“山樱花”演习等。这些演习旨在建立盟友伙伴关系,并涵盖两栖联合后勤、近海作战、地面部队机动以及炮兵和防空联合训练等任务。美国太平洋陆军部队前司令General Charles A. Flynn将军最近评论说,陆军“在领土防御和维护国家主权方面发挥着核心作用”,是“凝聚该地区的基本安全架构”。更重要的是,美国对盟友的重视不单单指向训练。事实上,美国利用盟友关系和培训机会,以帮助实现现代化为依托,向合作伙伴重点推销军事采购订单。

自2019年以来,美国为泰国采购了“斯特瑞克”步兵运输车,为菲律宾采购了攻击直升机平台,并为印度采购了综合防空武器系统。这些订单间接增强了美国的国防实力。通过建立军事联盟,增强了参与国军事体系的互操作性,为美国的军事介入创造了机会。

除了提升合作伙伴常规的陆基作战能力之外,美国陆军提供的现代化更新方案还包括,嵌套在美国陆军领域中心战中的先进系统、防空系统、新兴的海防平台、能够扰乱海军行动的无人机装备,以及网络战和电子战的能力建设。与美国陆军实打实建立的战略关系相比,中国军队通过联合训练中获得的,仍是战术上的经验。

美国陆军安全力量援助旅(US Army Security Force Assistance Brigades)的创建和发展体现了美中在建立伙伴关系上的区别。美方依托这些顾问部队能提供持久、扩展性的地面军事存在。与太平洋战区联动的美国陆军顾问部队(成立仅数年)已将其工作从围绕演习转变为发展长期的合作伙伴关系。该部队目前在五个印太国家部署了军事力量。这为美国未来与盟友的联合作战奠定了基础。

值得注意的是,美国陆军在军事模拟中,并非把所有作战都假想为冲突。相反,美国的重点在于,提高东道国克服内部障碍、应对未来威胁的能力。例如,协助蒙古建立士官教育体系、协助泰国军队操作“斯特瑞克”装甲运兵车,训练马尔代夫军队操作无人机执行搜救任务。这些任务有利于发展军事上的互操作性,扩大了美国陆军的力量投射范围,尤其是在和平时期帮助美国创造有利的地区进入条件。

陆军在建立伙伴关系方面发挥的不同作用,为中美陆军的力量对比增添了一个新的变量。事实上,“力量倍增器”(force multiplier,军事用语,意为迅速提高一方军事力量的战斗力因素)一词经常被用来描述盟友对美国的价值,一些战略文件宣称,盟友和伙伴是美国的“重心”,也是美国国防部“最大的全球战略优势”。这种说法符合美国客场作战的心态,其依托的历史认识是,在域外冲突中,美军需要进入、驻扎和飞越的权限。根据不同的伙伴关系,盟友可以帮助美国弥补劣势。因此,在美军看来,联合战争的可能性不要求美军强化规模优势。美军的数量或许有限,但美国并不打算孤军奋战。

在此背景下,拥有盟友和伙伴的优势往往被鼓吹为最终的制胜法宝:这为美国如何战胜对手提供了总体解释。但值得注意的是,盟国面对未来冲突的态度很难衡量,过于依赖这种盟友关系是危险的。

相较之下,中国建立的伙伴关系致力于促进经济繁荣,以“相互尊重、互利合作”为基础,且伙伴关系“不同于联盟”。美国传统的联盟框架旨在改善国家安全,而中国的战略伙伴关系则强调“更高水平的双边合作”。

战争概念

在比较各国军队时,需要了解他们对未来战争及其在战争中作用的设想。各国在组织、训练和装备部队上存在的巨大差异,正是取决于各自预期目标的不同。因此,如果不能充分了解军队打算如何使用这些武器,那么仅仅统计一支军队拥有的坦克或远程火炮数量就毫无意义。作战理念为军事现代化提供了动力和转型方向,也为训练和实验提供了行动脚本。

这对美国来说尤为重要,因为美国陆军在从伊拉克和阿富汗撤军后迅速调整了战略重点。从介入反叛乱行动到转向应对潜在的大国冲突,美国陆军全面重审了对未来战争的设想。在经过数年详细评估后,美国陆军接受了多域战斗(multidomain battle)概念,并迅速将其更名为多域作战(multidomain operations, MDO)。其面临的核心挑战在于,在摧毁反介入/区域拒止(Anti-Access/Area Denial,A2/AD,守方通过构建海、空、导弹一体化的防御网络,比如用驱逐舰、战机、岸基导弹组成 “火力圈”,阻止攻方舰艇、战机进入特定海域或空域)系统的同时,美军如何进行力量投送。

当前,美国陆军围绕三大原则构建了多域作战概念:兵力校准、多域编队和融合。“兵力校准”指的是美军的兵力结构和态势调整,包括“能力、实力、位置和跨战略距离的机动能力”。这要求平衡前沿部署(常备和轮换)与远征部队,增强每支部队的能力,且获得行动授权。“多域编队”的原则为陆军的现代化奠定了基础,包括创建能够独立机动、随时利用各种火力资源的编队,并最大限度地发挥士兵潜力。“融合”的原则侧重于运用综合性物质装备和能力来对抗敌人。

2022年,在美国陆军更新的《作战条令》中,正式将多域作战(MDO)编纂为陆军的作战概念,并指出,“这些概念上的变化将对陆军未来几十年的作战方式产生革命性的影响。从广泛的概念到作战理论的过渡,包含了更精细的作战原则:敏捷性、持久性、融合性和纵深性。

陆军的多域作战概念及后续条令的发布代表了美国对未来战争的独特认知视角。但是,这一理解越偏离传统的、长期存在的机动作战和坦克战的理念,就越有可能遭遇阻力。这种潜在的文化冲突最近在美国海军陆战队实施的“部队设计2030”改革中得到了体现。前国防部副部长Robert O. Work指出,改革的反对者在国会山进行游说,并在各种期刊上发表了连篇累牍的评论文章,质疑这些变化具有破坏性,甚至可能是非法的。公开的反对并没有阻止海军陆战队的转型,但确实凸显了潜在挑战。

值得注意的是,美国并非是唯一一个明确了新的冲突领域和未来战场特征的国家。事实上,在对未来战争的概念理解上,美国和中国展现出了惊人的相似。

与美国陆军类似,中国军队的转型依据的是全域作战(all-domain operations, ADO)概念。2017年,南京陆军指挥学院的两位专家在《国防科技》杂志上发文指出,陆军“作战区域已由传统的陆地一维战场拓展到陆、海、空、天、电、磁、网络等多维空间,并从单纯的军事领域拓展到以政治、经济、外交、文化等为主体的诸多领域”。

这种对现代化的重视正是推动变革所需的力量。具体的举措包括,研发新型武器和传感器,使陆军部队摆脱长期以来的大规模作战模式,转向中远程非接触和非线性精确作战模式。

到2019年,中国陆军已经认识到,未来的防空作战需要对通过信息网络连接的新技术进行大量投资。地面部队融入新的全域指挥结构将依靠大数据和云计算实现跨军种协调,地面部队需同步支援防空作战。

中国军网2019年7月的一篇文章指出,“对比科索沃和伊拉克这两场战争,我们不难发现虽然海、空、天、电等多维作战力量软硬兼施可对陆战场目标实施精确毁瘫,产生重要影响,但却无法达成直接占领的目的,所以无论战略格局和战争形态如何演变,陆地仍将是多维战场的根基,战略地位不可替代。”为了支持空中、海上和太空等多种作战能力,陆地战场的作用至关重要,而未来陆战现代化的要求是强化全域作战能力。“随着武器装备的高速发展,陆上目标呈现小型化、动态化、分散化的发展趋势,粗放密集型火力不能形成有效杀伤,取而代之的是精确毁伤型火力,尤其是进入信息化战争时代后,“侦-控-打-评”流程反应时间大大缩短。”

中国军队并没有孤立地理解ADO概念。相反,中国国防研究人员密切关注美国陆军的多域作战(MDO)发展,以及最近美军采用的联合全域作战(JADO)和信息优势。

曾有中方研究人员指出,美国计划整合传感器和通信系统,利用人工智能、机器学习和其他技术,在不同领域的平台和武器之间共享目标数据。然而,美军的JADO只强调陆、海、空、天、网络空间和电磁频谱等物理和信息领域的作战,并未涵盖认知和社会领域的作用。

随着美国和俄罗斯相继卷入世界各地的冲突,未来战场的变化已经能被公开观察和评估。这对中国借鉴并改编MDO、JADO或其他国家的改革提供了基础。美国和中国立足于MDO和ADO等战争概念进行的现代化转型,虽然存在很大相似性,但也可能导致不同的道路和选择。

现代化转型

评估一支军队的重要指标是考察其前沿技术能力,这是支撑战争理念并影响未来兵力运用的实质性要素。每支军队在现代化建设中的优先级将决定其未来发展方向。随着技术的不断发展应用,潜在的优势或不足也将浮现出来。值得注意的是,随着时间和资金的不断投入,今天的现代化转型决策可能会影响十年后的陆军组织架构。

2017年,美国陆军明确阐述了现代化目标。时任美国陆军参谋长Mark A. Milley和陆军代理部长Ryan D. McCarthy承认:“我们近期专注于打击叛乱和恐怖主义,这使得我们的对手得以改进其现代化建设,削弱了我们自二战以来固有的优势。”他们认为,美国陆军现代化应有六大优先事项,以帮助陆军重获在未来战场上的作战优势:远程精确火力、下一代作战车辆、垂直起降平台、先进网络、防空反导能力以及士兵杀伤力。两年后,在吸收了新的多域作战概念后,美国陆军发布了《2019年陆军现代化战略》。

由于太平洋地区的地理位置限制了美国陆军的作战能力,垂直起降平台和远程火力成为尤为紧迫的优先事项。在美军看来,在太平洋地区,陆军在驻地以外所形成的力量投射很有限。反过来,内部起降能力和远程打击系统能使美国陆军从远处介入冲突。在应对这些挑战的过程中,陆军的进展可谓参差不齐。

美国陆军在未来垂直升力(future vertical lift)方面的建设,主要基于两款系统。第一款是未来攻击侦察机(FutureAttack Reconnaissance Aircraft,FARA),美国陆军将其设想为一种武装侦察直升机,其性能、敏捷性和航程都比目前装备的老式旋翼机更好。但在2024年2月,美国陆军宣布终止该项目。这是美国陆军在过去20年中第四次取消直升机现代化计划。项目遭取消的原因有很多,包括防空系统的扩散、无人平台的兴起以及现代战场特征的变化。尽管面临这些挑战,陆军仍在继续投资其未来垂直升力:未来远程突击机(the Future Long-Range Assault Aircraft)。陆军打算用这个新平台替代黑鹰直升机,并从2030年开始投入使用。

值得注意的是,美国陆军在发展远程火力方面取得了更大的进展。目前已研发了多种类型的导弹系统,包括新型短程、中程和远程系统。

美国陆军在射程上的大幅提升,很大程度意在制约中国。此前,这类导弹系统受到《中导条约》(Intermediate-Range Nuclear Forces, INF。译者注:在1987年12月签署的《中导条约》是冷战时期最重要的军控成果之一:美苏双方承诺在全球范围销毁并永久禁止射程500至5500公里的陆基弹道与巡航导弹,并建立前所未有的核查机制)的限制。

在2019年,美国退出了该条约。随后,美军部署了新的导弹系统。其中,第一个是精确打击导弹(Precision Strike Missile,PrSM),它使得陆军火力的有机打击范围扩大到 600公里。在“英勇盾牌2024”演习中,美国陆军验证了该系统的移动打击能力。第二个系统有多个名称:中程能力系统、战略中程火力系统和“堤丰“(Typhon)导弹系统。该系统可以发射雷神公司生产的现有导弹,例如搭载“战斧”巡航导弹。美国陆军最近在太平洋地区展示了战略中程火力系统的威力,并于2024年4月部署到菲律宾,以支持双边的Salaknib演习。

最后一个系统是陆军的战略导弹:远程高超音速武器“暗鹰”。它的设计射程超过2700公里,其特性在于难以被拦截器识别和拦截。在2023年遭遇一些技术挫折后,美国陆军于2024年对新系统进行了两次成功试飞,并很快开始列装武器。

虽然这些新武器的加入无疑增强了美国陆军在太平洋地区的能力,但它们的研发也凸显了军队现代化过程中面临的官僚主义挑战。由于《中导条约》在陆军战术导弹和空军战略导弹之间制造了区隔,美国陆军对导弹系统的创新投入引发了军种之间的相互竞争。2020 年7月,美国退役的空军中将David A. Deptula称,陆军投资这些导弹的决定“荒谬可笑”,这“侵犯了空军的角色和任务”。一年后,空军全球打击司令部(Air Force Global Strike Command)司令Timothy M. Ray将军对陆军的导弹发展计划提出了质疑,认为与空军建设形成了重复投资。尽管军队内部存在争议,但陆军仍在继续推进这三种导弹系统,并致力于更新组织结构适应系统变革。

此外,现代化转型不单指向武器装备,教育和人才管理也被提上日程,目标是“确保陆军拥有训练有素的士兵,组织成配备现代武器系统的高效作战编队,并具备在世界任何地方、任何战场、任何冲突中取胜的足够能力”。2024年2月,美方在一份题为《陆军结构转型》的简短白皮书中强调了在未来战场上提高生存力的必要性。为此,美国陆军正在发展能够防御间接火力的新部队、用于对抗小型无人机系统的新炮兵连,以及专门用于短程攻击的部队。这些新组建的部队新设了7500个新岗位,其中许多是技术岗。为了满足这些新出现的需求,陆军必须解决人才招募上的挑战。

与美军不同,中方虽未公布各军种的现代化计划,但通过一些侧面信息,能了解大概的方向。2018年末,有中国军事研究人员指出,需要对五项关键能力进行改进,以提升中国军队的能力:从多个渠道获取战略和战术情报来源;系统互联互通和信息共享;在复杂的电磁环境下拦截空天目标;远程精确瞄准和火力拦截;以及具有对时间敏感目标进行高效打击的能力。

中国2019年国防白皮书进一步指出,中国军队需要加强现代化建设。具体而言,解放军需要完成机械化建设,并提高信息化水平,以克服技术突进和日益扩大的技术代差带来的风险。为了了解中国各军种现代化建设的优先事项,我们重点分析了媒体报道和出版物教科书,例如中国人民解放军国防大学出版的《战略学》系列丛书。

其中,在2020年版的《战略学》中,作者认识到陆军从区域防御部队向以反恐为主要任务的转型过程中,精简部队规模进行结构调整具有重要意义。同时,在过去二十年中,美国陆军为提高机动性和快速部署能力在轻量化和模块化方面的转型得到了认可。此外,中国陆军开始重视美俄陆军在战场上部署无人系统方面的进步。该书的作者建议,中国陆军应优先实现多种能力的现代化,包括持续地面攻击、中远程精确打击、立体机动和突击、野战防空以及特种作战。

过去十年,中国陆军一方面部署现代武器平台以实现全域机动作战能力,另一方面又在开发先进的全域技术以便与新系统集成。例如,陆军的大多数炮兵旅沿海部署了PCH191模块化远程火箭发射器。该系统能够发射多种弹药,包括射程达500公里的精确制导火箭弹,以及反舰导弹。这些装备的超远射程同步配备了彩虹-4无人机系统,用于瞄准目标,并进行战损评估。这两个平台的结合实现了对中远程精确打击能力的要求,以及防空作战要求。

与美国陆军的现代化努力相一致,中国重视对战术防空能力的提升。中国陆军合成旅的防空营,可为在空中优势有限时作战的机动旅提供防空反导能力。长期以来,中国陆军重型旅一直装备着红旗-17(HQ-17)履带式短程地对空导弹系统,以及 PGZ04A 25毫米和PGZ-09(07 式)35毫米履带式防空火炮平台,并依赖红旗-7A轮式近程地对空导弹系统和牵引式高射炮。

自2021年起,轻型和中型旅开始列装新型红旗-17A(FM-2000)轮式防空导弹系统。此外,自2023年初起,这些旅还列装了新型8x8轮式一体化防空导弹和六管25毫米防空火炮系统,为机动部队提供高机动性的短程防空能力。防空现代化不仅限于机动性,还包括提升多域作战能力。例如,集团军的防空旅通过配置电子防空营,用于支援空域感知。

中国陆军部队每年新装备的武器系统数量之多,彰显了对现代化的坚定投入。但可以预计,全军的全面现代化升级仍需时日。

中美两国都已开始对陆军进行现代化改造,以强化以领域为中心的作战能力,提升火力打击和防护能力。比较来看,尽管美国陆军的现代化计划重点突出,但对传统欧洲坦克战模式的摆脱还停留在概念阶段,各领域转型的实际成果则存在差异。

中国陆军一直致力于增强现有的部署结构和装备能力。中国军队的现代化转型延续了其领土防御和维护海洋权益的诉求,并通过反介入/区域拒止战略来强化区域安全。值得注意的是,反介入/区域拒止战略从始至终就是一个西方概念,用于描述依靠防空和反舰导弹阵地在对手势力范围周围构建防护罩的对抗性战略。这一系统的部署是防御性的和非威胁性的。

战场模拟

仅仅拥有数量可观的兵力和装备,并不能决定一支军队的作战能力。尽管人数无疑是任何战斗中的关键因素,但和平时期的前期准备可以抵消数量优势。自冷战以来,这一原则一直是美国军事战略的基石。

中美陆军都建立了区域作战训练中心,士兵可以在中心所模拟的作战环境中训练,检验各自的作战理念和现代化成效。

中国兴建训练基地,旨在磨练部队在境内复杂环境下的作战技能。东部战区的陆军拥有多个沿海训练基地,用于发展两栖和濒海作战;南部战区也拥有自己的两栖训练基地,包括轻步兵和特种作战部队。中国陆军还充分利用西部的开阔地形进行远程和防空火力演习。

值得注意的是,过去十年来,中国军队还在机动训练中心大力发展假想敌部队(opposing forces)进行对抗演练。其中,在中国陆军中规模最大、最先进的专业化蓝军旅被称为“朱日和之狼”。对实战训练的重视还包括进行蓝军联合对抗,借助空军飞行员和相关领域专家来测试陆军的新兴防空能力。外国军事研究办公室分析师Peter Wood最近表示,“中国军队把红蓝对抗演习作为快速提高基层驻地训练水平的一种手段……至少在东部战区的一些旅中,一些营正建立专门的蓝军排,以提高训练的真实感和节奏。

相比之下,美国陆军则强调在作战训练中心加强与国外盟友的联合作战能力。美国除了在境内建有国家训练中心和联合战备训练中心外,还在海外设立了训练点。

联合多国战备中心(The Joint Multinational Readiness Center)长期以来一直是盟国在欧洲进行地面训练的主要场所。其在太平洋地区设立了三个训练中心:夏威夷基地用于热带和岛屿训练、阿拉斯加基地用于极寒天气和北极地区训练、以及一个机动中心。

在印太地区复杂环境下进行的模拟作战演习旨在强化盟友间的融合。例如,2022年10月,美国陆军在夏威夷联合太平洋多国战备中心进行了测试,第25步兵师的一个旅级战斗队和来自泰国、印度尼西亚和菲律宾的350名士兵在热带环境进行了作战演练。在2024年2月的阿拉斯加训练中,参演部队包括美国第11空降师旅级战斗队,和蒙古、加拿大、瑞典、芬兰、韩国等国的部队。

然而,在这些训练活动中强调盟友的存在必然会带来一些权衡。虽然吸纳其他国家能够为美国联盟作战构建更广泛的能力,但也分散了美军发展新兴技术的注意力。

这些训练演习面临的另一个挑战是,它们模拟的是战斗,而不是战争。事实上,美国陆军在太平洋地区附近,并不具备整合的战斗力。由于陆军高度依赖前沿军事存在,而这一战略能否在后续部队推进中形成支点还未可知。即使在联合军演中模拟远程强行进入,但这还只是战术训练。一旦发生激烈冲突,将可靠的作战部队远程输送到太平洋地区无疑面临艰巨挑战,而后勤方面的压力更是突出。这意味着,美国陆军目前的训练只是基于局部冲突场景,而在更大规模冲突中的表现仍无法被预演。因此,如果美国陆军面对持久战的可能,那么潜在挑战将不容忽视。

当前,中美陆军都依赖在多样化环境中进行复杂的训练演习。如果说美国陆军借助联合太平洋多国战备中心提升印太地区的伙伴关系和能力,形成战术迭代,那么,中国陆军在训练中的独立性则需要更多考察和评估。

结论

美国军事分析人士不应固守毫无根据的西方优势论,鼓吹美国陆军训练有素或装备精良,也不应将盟友的“力量倍增器”视作战时的决定性因素。中美两国陆军虽然存在重要区别,但令人惊讶的是,两军存在诸多相似之处,并有互相学习的趋势。明晰这些事实是美国陆军强化能力的基础。具体来看,美国陆军面临以下7大挑战:

1.当军队强调联合作战时,如何从理论走向实践,一个关键环节是理顺各军种之间的资源分配和竞争关系。

2.相较中国陆军依托主权领土施加战略影响,美国陆军则过于依靠盟友部署前沿军事存在进行“客场作战”。但考虑到美国驻军的有限,远距离力量输送的难度,以及联合作战潜在的矛盾,战场上的力量对比将变量重重。

3.如果未来发生冲突,美国在太平洋地区的盟国将扮演什么角色还是未知数。

4.长久以来,美国陆军形成了以机动为中心的作战文化,习惯在开放地形进行坦克战。随着多域作战等新式概念兴起,陆军转型触动了美军内部的关键利益群体,受到了不少阻力。

5.近年来,美军在开发新系统方面并不顺利,除了技术因素,军工制度方面的影响是否被忽略了?

6.考虑到中国在军事演习方面的独立性,美国能否恰当评估中国的战术决策?

7.倘若未来有爆发持久战的可能,装备维修能力、消耗品库存以及人员重建能力将极大影响美国陆军的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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