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材同质化、网院之争、宣传期短……影视行业创作者正在面临哪些问题?

■ 本期轮值毒叔 

谭飞&汪海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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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2022年,院线电影票房持续遇冷,暑期档除了少数几部作品,其他作品票房成绩也并不理想。影视行业除了寒冬和疫情带来的影响之外,还受到了其他方面的影响。同时,网络平台的发展让影视作品的制作模式发生了较大的变化,许多电影导演也开始参与网剧的创作。

从创作阶段题材的匮乏、同质化,到同一赛道上短视频平台与网络电影的激烈竞争,再到观众越来越挑剔的口味……今天《四味毒叔》邀请到了导演冯小刚、导演姚晓峰和编剧王力扶三位影视行业的资深创作者,从多角度为观众解读目前影视行业创作者正在面临的困境与他们自己的解决方法。

冯小刚:现在网剧的质量要求一点也不比电视台差

谭飞:因为导演现在老爱提这四个字,叫自由王国,其实这是一个哲学术语,您觉得《芳华》是到了自由王国,那这个分界点是什么?是《我不是潘金莲》?还是《一九四二》?所谓的自由跟必然,有没有一个特别明确的电影的界限?

冯小刚:就因为拍电影摆脱了贫困之后,你这么想吧,就是你拼命地还想卖很多的钱,当然一个电影卖很多钱,它一方面是有盈利,第二个就说明观众观影人次多,一个导演拍了个电影肯定是希望有更多的人看,当然我相信也有一些导演,真的他自己就把它当成一行活儿了,他所有的初心做这件事的时候,都围绕着我这能赚多少钱,那个怎么加,那个又赚多少钱。

谭飞:就是大数据排名。

冯小刚:一直在算这个账。这就谈到一个,到底什么才是对观众的尊重?我觉得首先你要尊重自己的情感,你有足够的诚意,来面对自己的这个作品,你才有可能说你是尊重观众,而你是不是真的尊重观众,我认为观众还是能够看到的,他还是能知道,你是怀着诚意认真地去创作。合着你这个,你其实就是想打劫我们兜里那点钱,这他绝对能看得出来。导演还是应该单纯地就做一个创作上的人,把卖这个片子,怎么回收,交给另一拨更专业的人去做,所以我也希望这个分工是越来越明确,过去每一个电影公司都有自己的宣传部。

谭飞:是。

冯小刚:但现在就出来了很多独立的宣传的公司,张三、李四,谁的电影它都拿来做,那它的专业就是想方设法地,做好电影的推广营销,它特别专业把这事做的,一个公司你想什么都有、什么都能,最后的结果就是,可能哪件事都没做好。

谭飞:所以导演还是应该更纯粹一些。

冯小刚:更纯粹一些。我还是不能接受违背自己心意的创作。有时候别人告诉我这能赚钱,我拿那本子我看完了觉得这本子不行,我干不了这事儿,我就是得让自己觉得这事儿值得干。

谭飞:这个值得不一定说是以钱为一个衡量标准,当然钱也是重要一部分吧,可能更重要的,是你艺术上的一个追求或者标准。

冯小刚:就是你干这事儿愉快,就是值得。对我来说是小富即安的,有点钱自个儿不愁吃喝的就行了,所以我也没有那么大的一个压力,我更重要的我觉得还是要活得愉快,活得愉快里头包括一项就是,我要拍电影,拍电影必须是给我带来快感的事,我不能让它变成是一件痛苦的事。我看到有的时候,导演希望快点接一个事赶紧弄,剧本不行,到拍摄的时候。

谭飞:抓耳挠腮,难受。

冯小刚:对,演员也跟他说这不合理这过不去,就是退而求其次,退而求其次,最后找了一破招就跟这对付上了,自己肯定内心也不愉快,当时一想怎么能够把钱挣了,那这么干确实没必要。

谭飞:那我看导演现在也是,有一些比如说新媒体剧,甚至网剧也在做监制,那么对于一些新事物的艺术形式的尝试,你内心是一个······

冯小刚:现在吧特别逗,过去你觉着这电视台特厉害,其实现在这网络,像爱奇艺这种,它们那种影响力,它们那个受众比那电视台大好多,你知道吗?而且就过去,我还有一个错误的概念,网剧就在电脑上看,其实它也是跟电视、电影一样。

谭飞:它现在有线都可以看得到家里机顶盒。

冯小刚:所以它就是这个平台变了,然后送达的形式变了,其实还是一样,对节目源的需求,对节目内容质量的需求是一样的,当时它一开始,这网络刚开始的时候,它会经常弄个几十万找人去拍个小短片,弄了一堆就为了支撑网络上的那种播出,现在等于越来,现在是通过网络平台欣赏影视作品的人,视听作品的人越来越多,所以他们对质量的要求越来越高,越来越高,一点不比电视台的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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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飞:甚至有些超级网剧的制作费,是超越常规电视剧的。

冯小刚:对,因为它这个它有支付的能力。

姚晓峰:在创作上多一个维度总是不会出错的

汪海林关于创作,我发现其实这些年这种现实题材的作品您拍了很多,年代和古装反倒少了?你是怎么考量的?

姚晓峰怎么说,创作这个东西就是这样,可能你做着做着不自觉的就到这个阶段了。我自己还是很喜欢像古装还有其他类型的题材,我个人非常喜欢历史题材的戏、谍战戏,包括悬疑剧,反正我也是一个直男,可能所有直男都会喜欢包括战争、烧脑的题材。但是一直在寻找,也一直想接触,但是一直老是阴差阳错,然后时不时的就有一个现代的题材进入我的视野,觉得还不错然后就开始做了。可能也是缘分吧,反正现在一部一部就这么拍下来,现在变成一个现代都市剧的导演。但作为导演来说,可能还是更愿意去尝试更多的题材类型。你要写什么,咱们合作一把。

汪海林对,咱们认识这么多年了,一直没合作。我不知道您自己有没有总结,因为拍时装戏、拍都市戏的导演很多,为什么这些年你的作品总是能够成功?就是很奇怪。我们也觉得为什么姚晓峰拍一部成一部?为什么?原因在哪?

姚晓峰你看我选的这些题材,首先是我觉得要能够自己有感受,自己能动心,我自己能够感受到这个故事里边它所讲的这些东西,也是跟我的生活是相关的,也是我所思所想的。这些问题,你比方说关于婚姻的问题,关于教育的问题,家庭成长的问题,还有你的人生事业,你人生目标的问题,这可能也伴随我的成长来在不断地思索的东西。那么好,我终于找到一个故事载体,我觉得可以把我的思索放进去。其实可能你看我的这几个作品,看似都是很轻松的这种,情感类的,家庭伦理类的,但是它其实里面都有一些自己的思考,我觉得这种东西可能被观众感受到了,这个我觉得他能接受。还有一个就是我的作品,我肯定都不会是仅仅简单地说一个喜剧故事,或者像小品,笑完就完了。它肯定会有一些东西让人去思考,现在回过头去总结还是要打动人的心,要有感动。我每次拍完的戏,我自己看完其实都挺感动的,我觉得只要把我自己打动了,那一定也能打动观众。所以东西保证是真实的,真实的人物、真实的心态,我觉得这样就跟观众的距离很近,这样才能保证一个作品的成功。我觉得反正就是不自觉的,首先打动自己,然后再去感染观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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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海林还有很重要一点,就是自己要有表达。

姚晓峰自己要有表达,自己要被感动,自己要有思想并且能够传递出去。我们这个行业还真的是一个特别好的,其实是一个精神的布道者,应该传递一些美好的事物。像这部戏应该叫“治愈戏”。

汪海林“治愈戏”这个好,是当下所需要的。

姚晓峰温暖的戏,因为这个世界发展太快了,可能在整个的社会发展进程中,每个人都会遭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和困难,还有这种苦难的东西,但是这种东西是不是就让你对生活失去信心了?就像我以前拍过《假如生活欺骗了你》,如果生活真的欺骗了你,你怎么办?你不能说不活了。我就总得给人点希望,给人点阳光,其实在鼓励我自己,也在鼓励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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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海林其实我注意到你的作品基本上没有特别狗血的,就是特别迎合所谓市场,但其实又很商业,其实很受欢迎。我觉得你在这个上面是有控制的是吧?

姚晓峰有控制,而且有取舍。因为前两年确实也有很多的玄幻、悬浮剧找过我,我都拒绝了,有好多这种悬浮的东西,在我看到以后我抓不住,我不知道,因为我觉得我没有这样的经验,我没有这样的东西。也不像有些神话剧也好或者什么科幻剧,虽然没有经历,但是你能感受到,他们有些这种东西我感受不到,所以我也没法拍。还有一些武侠玄幻的,特莫名其妙的,有一年居然有好几部,同一个作者的一系列作品全是找到我,后来我全部拒掉了。我思前想后,因为确实很流行,确实很热,但是我说这个就是说年轻人喜欢,因为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喜欢,所以我不敢做,我不熟悉。但是我知道好的它一定是好的,经典的东西一定是能够打动所有人的,所有人都看明白的。我看不明白的东西,它一定会有一些问题的,有问题的东西尽量我不说,因为我知道我自己没把握的时候,我做出来大家看了也不知所云。

汪海林只拍自己相信的。

姚晓峰对。这个作品最后事实证明了我的选择都是对的,很多作品出来以后很多东西,也是造成了现在很多的,前几年我们这个行业走了很多很多的弯路,也造成很多资源的浪费,拍一下有价值的东西。

汪海林所以包括像《虎妈猫爸》是讨论孩子升学教育的问题,我发现它不会去刻意地寻找有撕裂的价值冲突。因为现在有一些时装戏,它特别找容易挑动社会情绪的,什么原生家庭、女权的,这种东西比较多,我觉得有些时装戏它会刻意选择一个话题,去引爆所谓的话题度和流量。你在这个问题上是一个什么样的态度?

姚晓峰肯定是要有话题度的,过去我们拍现代戏都统一称为家庭伦理戏,这是一个大的概念。拍到今天为止,我觉得市场也开始细分了,大家都在细分市场,现代都市情感剧它可能分几类,刚才说的职场类按职场来分的,按话题度来分,按话题类型来分的,它会慢慢形成一些,基本上属于叫细分市场。这也是我这几年在思考的一个问题,肯定要有转型,你肯定不能再拍那种婆婆妈妈的东西,已经无法打动人心了,所以说我们要选择。话题是一个非常好的题材选择,各种类型的话题都会有,在城市里、生活里他会面临各种各样的问题和困境,都会有,我们现在每一部戏都在找一个话题。我会关注今年当下社会上的最热门的一些话题,他们最关心的是什么。而且我自己也会感同身受,你比如像《大丈夫》、《小丈夫》,你不管是在孩子教育问题上,还是你的家庭婚姻上面,还是各种各样的,包括《恋爱先生》是一个职场的选择的问题。包括《假日暖洋洋》里头也有这样的思考,我都会找,但是我不会走那种强烈的极端,因为我觉得去挑动是没有意义的,更重要的是你找到解决办法,还是我说的叫温暖,你怎么去温暖,你去治愈,这很重要。你看我的东西基本上都是属于在探讨这些问题的过程中,你给人带来一点希望,你给人找到一个比如说《虎妈猫爸》,当年在那个时候,大家都在为教育焦虑的时候,我给大家找了一个方向,其实我自己也是按照这个方向走的,我的孩子也是按照快乐教育走的,我并没有给他增加很多的压力。当年中国的所有的家庭年轻的爸爸妈妈都在想不要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我就一直在思考这个东西是对不对,对吧?它对不对?我给大家一个方向就可以了。

汪海林多一个维度。

姚晓峰多一个维度,任何东西包括婚姻,包括家庭的维度,包括刚才我们看到的,跟我们年龄差的这种东西,它是否可行,对吧?还有像假如我当时谈的是我们自己的那种,或者你是否会因为你过去的付出有忏悔,对吧?我很相信这个东西,人心是善的,他想向善,但是他一定会犯错误,在那么一个复杂的环境里去生存,他一定会有各种各样的错误,但是你只要能三省其身就行了,就经常反省一下自己,然后经常为自己过去的东西,去救赎一下自己就OK了,但人是需要反省,是需要自我救赎的。

王力扶:当代创作者的生活经验是相对匮乏的

王力扶:比如说我们说到《爱国者》,就是对历史题材的,诗化的,个人化的,高度的提炼的那种史诗,那当然很需要。因为谁都知道,当代都市剧,在当今的一种传播,信息传播那么便捷方便的情况下是很难很难很难写了。这个不是说创作者不好了,而是阅读者不耐烦了,因为他们获得的经验,生活经验已经跟创作者差不多了,你写一个什么样的东西给别人,会让别人觉得这是一个我生活里没有的,或者说我需要去看别人的东西呢,因为你看抖音也好,什么也好,本质上就是我交几毛钱,去观赏别人的一段生活。所以事实上,对于创作者来说,你在就是素材的拣择上就已经变得很狭窄了,那么必然的我们可能就要去倾注很大的热情和关注,去对历史进行重新的发现。这可能也是我们以后的一个创作的趋势。因为去年吧,去年前年,我一直就在咱们那小群里,讨论内容革新的问题,内容革命的问题,因为事实上对于我们这代人来说,我们可能是整个文学史上、创作史上命最不好的一代。

汪海林:比较尴尬。

王力扶:它的传播形式非常便捷,非常迅速,就是我说的迅速我们的生活素材,就是生活素材迅速的被观赏化,或者说简易的戏剧化,它已经,这里面事实上有一个非常非常深刻的一个当代伦理,就需要我们去深入的思考和探讨的,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怎么创作?这是一个很大的话题,一说起来这个我就难免有一点焦虑。但是在这种情况里,我们还要写还在写,而且还在出优秀作品。比如说你那个《爱国者》,你刚才路上跟我说,说是仲呈祥老师说,对它有几个肯定,这是显然的,因为你知道就是说,尤其爱国这个话题嘛,前一个阶段我们不是还在争论,因为我写了那篇影评之后,有一个人过来跟我辩论。后来我说这有什么可辩论的?难道你不知道爱国就是爱文明和爱人民吗?这有什么可说的呢?拜伦和雪莱他也是希腊的爱国者。这就又说到我刚才说那个话题,就是什么是内容?你是不是在创造内容?这决定你的身份,你是不是一个创作者?如果你不是一个创作者,那你就是一个娱乐工作者,娱乐工作者可以是耍杂技的、也可以是拿大鼎的、可以是翻跟头的、可以是驯兽的。这个是有本质区别的,这就是我自己对于自己身份的一个非常清高的定义,我有身份洁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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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海林:所以到今天你看到,其实贾樟柯的表达,他的作品里面,一直是有意思的,他一直针对的是,面向的是当代生活。他当然他角度不同什么表达,我觉得他身上还是有诗意。有这个我说的游吟诗人似的情怀。

王力扶:对,有发现、有建立、有责任。他永远在做一个阅读的本质嘛,他永远在做一个灵魂的传递。就是我有我自己一个灵魂的声音,我有自己灵魂的一个发现,一个需要,我传递给很多人。

汪海林:而且很重要的一点,分析他的知识体系,或者他创作能看出,他现实主义叙事这一块基本功是非常好的。

王力扶:对。

汪海林:他叙事技巧,他有些看上去像无技巧,但其实是有很深的技巧在里边。这真的是他们的特征,包括我的同学,像兰晓龙也是,他的创作,有些时候他显得文风很诡异,他的内容也好,人物也好,都很奇怪,但是他本身内在的精神气质,这个特征就是一种强烈的不服气,在他所有的作品里都能够看到,就是老子不服,就是这种状态就是说艺术家的这个状态是特别有意思的。我后面我上次说过一个问题,就是说我们更年轻的创作者,我们其实这些年出现了不错的类型片的导演。很年轻的,但是我说他的代性叙事在哪?他是不是表达了是90后的心灵历程?80后的心灵历程?没有。他就是,他的这个类型片,他跟好莱坞的,跟日本的,跟韩国的是一样的,他的表达没有,越来越成熟,我们现在有不错的,很好的,年轻的导演,就出现这样的情况。

王力扶:所以事实上你说到这个问题,就是说一个人的个性和你一代人的共性,那个共性是什么?共性就是史,事实上我们说的史诗,不是说没有时间跨度的文化现象,或者说景观就没有实感。恰恰我们今天谈的这个代性,代性本身就是史。

汪海林:好,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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