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豪为什么爱到酒店赶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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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作咖啡店 

苏联文人哈尔姆斯一定想不到,在今天的互联网上,自己之所以出名,并非因为那部被列为荒诞派先驱的作品《伊丽莎白·巴姆》,而是当年日记中随口抱怨的一句:“我过着一种不正确的生活。我什么也不做,并且睡得很晚。”

接着,太宰治、帕慕克、卡夫卡、契诃夫等一众文学巨匠紧随其后,网友们从巨著中摘出那些掷地有声的颓丧名言。

“摆烂文学”正式出道。

这可太令人放心了:哪怕对于站在人类文明金字塔尖的大文豪们来说,拖延的欲望也像地心引力一样正义且普遍——更何况你我凡人。

可以这样理解:文明的崛起就是人类和自身惰性“拉锯战”所取得的胜利果实,而这一过程中,DDL(截稿日)就像饥饿的狼狗,追在每个人身后,虽凶横,却也是人类忠诚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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咖啡馆写作派

在截稿日面前奋力求生的人们,大多拥有相似的气场。于是,咖啡馆从最初供应提神醒脑的咖啡因,渐渐地聚合起一种整体性的氛围——在某一类文学咖啡馆中,来这里的人有着共同的目标:抓紧时间,专心致志地创造点儿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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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的写作咖啡店

巴尔扎克留下的名言“我不是在咖啡馆,就是在去咖啡馆的路上”,更是彻底将创作者与咖啡馆深度绑定,以至于烟雾缭绕的空气、贴满文艺海报和讲座通告的墙壁,加上转角遇见大文豪,至今仍然是大众心目中虽未曾见过却坚信不疑的咖啡馆印象。

既然如此,经营者更不能放弃这群生来与咖啡馆自带亲缘关系的客人。

回到现代社会,咖啡馆经过百年演变早已细分、内卷到极致:既然有舒压型咖啡馆主打“边喝咖啡、边撸安哥拉长毛兔”,那就一定也会有施压型咖啡馆主打“不写完稿子就别想走”——或许这样能再逼出一个巴尔扎克也未可知。

比如在东京,这家“写作咖啡店”只允许有着迫在眉睫赶稿任务的人进入。入座之前,需要填写工作目标卡,告诉工作人员你要写的是3000字论文还是20页PPT策划书,以及预计所需时间,再选择一种“上司服务”的方式——“温和/正常/硬核”。

所谓“温和”是指,只在结账前确认完成进度;选择“正常”,每小时工作人员都会前来确认进度;而“硬核”的催稿方式,除了每小时监督外还包括暗中施压。总之,没有一个拖延症患者能不交稿走出这家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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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作咖啡店

店内入座后不被允许交谈,馆内提供代管手机业务。咖啡馆按照逗留时长收费,每半小时收150日元(约合人民币7.6元),但延时费用高达1000日元/小时;而晚上7:00正常营业时间结束后仍然滞留店内的客人,将会面临3000日元/小时大幅溢价。不过,这里的咖啡与茶倒是可以无限续杯——如果你还记得这里是一间咖啡馆的话。

有效吗?店长表示,开业第一天所有客人都完成了目标作业,神清气爽地离开。喜欢这家咖啡店的创作者认为,店内难得有一种专注的氛围,每个人都在截稿日前狂奔,于是自己也就很难分心了。

对了,氛围!这是从19世纪到今天,咖啡店乃至一切公共空间始终不变的流量密码。但“氛围”也不是万能的,这种“不写完不许走”的强制手段,显然也激起了另一些人的好胜心——“哦?那我直接打地铺,不用交房租了好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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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店写作派

相比“群体氛围”对个体的裹挟作用,更本质、更有效的,永远是人类在截稿日面前的求生欲。

你可以在到巴黎旅行时,去花神咖啡馆读两页小说,致敬以萨特和波伏娃为代表的自由思想的黄金时代。但这种傻事体验一次足矣,撇除关于文学场景的浪漫遐想,相比咖啡香和尼古丁,人来人往和众声鼎沸对感官的刺激可能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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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内大都会酒店

真要创作,用斯蒂芬·金的话说,那地方应该是一个避难所式的空间,一个可以让你远离尘嚣的所在——酒店显然是一个更贴切的选择。

在迎合人们对“专注力”需求的写作咖啡馆诞生之前,创作者们早就自发地走进酒店,寻找强迫自己坐在书桌前的方法。

在这一派作家中,人数之多同样足够玩一局连连看:毛姆是文华东方的KOL(关键意见领袖),格林是河内大都会酒店的常客,阿加莎·克里斯蒂在佩拉饭店写出了成名作,巴黎丽兹更是恨不得将海明威的大名刻在招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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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国作家格雷厄姆·格林

但不要以为这些作家是因为富裕才选择酒店,酒店客房对于作家最大的吸引力在于,它提供了一种比家中书房更绝对的清静,使创作者们能够更仔细地聆听内心。比如,中国台湾作家骆以军纵使支付不起星级酒店的昂贵房费,仍坚持去廉价的“爱情酒店”写作;一边是作家抽着烟书写华丽的末世意象,另一边传来莺莺燕燕,虽魔幻却不妨碍高效。

商业社会没有谁比商家更敏锐地捕捉需求。还是在日本,有“写作咖啡馆”就有“写作旅馆”,专为作家闭关提供监督服务。店家在客房的窗边贴标语“请不要逃跑啊”,在饮水机边贴标语“写作进度怎么样啦”,在房门地毯上印标语“截稿日可不会延期”……虽不软禁,却营造了一种更加令人窒息的截稿日氛围。

2018年,万豪国际酒店集团甚至在客房的淋浴门上搭载了触摸显示屏,可与宾客的电脑实现共享。宾客可以随时将自己在淋浴时想到的灵感,写在淋浴房门上传输到电脑,再也不必因为灵感的稍纵即逝而懊悔。

但相比创作者选择酒店的初衷(清静、隔离感),所有这一切“增值服务”都更像是浮夸的噱头,在人类原始的求生欲和创作欲面前不值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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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拉宫酒店的“阿加莎”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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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哪都行”写作派

不论是在咖啡馆高谈阔论的萨特,还是在酒店奋笔疾书的海明威,到了短篇小说家雷蒙·卡佛面前,大概都难免显得矫情。

才华和喷嚏一样没法忍——想写吗?笔给你,写就是了。这位仅仅凭短篇小说就在世界文坛立足的文学家,不止一次在采访中回忆过他那狼狈窘迫、就像虚构故事一样的前半生。

雷蒙·卡佛出生于俄勒冈州,父亲是锯木工人,嗜酒好流浪,母亲做女招待补贴家用。20岁之前,卡佛娶了他的高中恋人并且有了两个孩子。卡佛很早就知道自己热爱写作,但相比逃离单调的蓝领生活、在艺术上有所造诣,更重要的事是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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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蒙·卡佛

卡佛后来回忆说,那段日子里他从事过夜间清洁工、送货员、加油站员工和库房码货员等工作。没有人会花钱请他成为作家,如果试图写作,就只能在付账单和养孩子的同时,偶尔呆在外面的车里,在膝头的标签上写点东西。

卡佛成名后,对于自己成为短篇小说作家和诗人的理由也十分诚实:“我需要写起来快、能够立刻带来回报的东西。”而长篇小说是以一年、三年甚至十年为创作周期的,嗷嗷待哺的孩子们可等不了这么久。

曾有网络诗人发出灵魂拷问:“如果可以跷着二郎腿躺在蜜罐里呼呼大睡,谁会想做一只勤劳的小蜜蜂呢?”这话没错,只要从事创作,就难免遭遇灵感不至的坎坷;只要是工作,就难免会有拜地心引力所赐想要原地躺平的日子。所以,哪怕是文学史上留名的一流创作者们,也得想尽办法和“摆烂拖延”的本能做斗争。

海明威为此留下了“给井里留点水”的独门秘籍,千万别在最难的时候停下,而要在比较容易的部分收手,这样第二天才比较有勇气回到书桌前。而卡佛更绝,一旦开始写作就一定将故事框架完整书写下来,哪怕需要连续工作十余个小时,也要确保灵感不被中断。从0到1的地基工作完成后,之后修修改改多达三四十稿的工作,对于文学热爱者来说更像一种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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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明威

当然,能有这样的觉悟也是现实给的教育。这两位大作家一位曾是新闻记者,成天在截稿日的火线中穿梭;一位曾饱受生活的毒打,成天在账单的炮击中求生。

热播电视剧中有一句经典台词说得没错:“只有两种东西人类无法掩藏,贫穷和才华。”如今看来,可能还得加上截稿日,文明进步的三驾马车才算齐全。

作者 | 菲力

特约编辑 | 姜雯 jw@nfcmag.com

美编 | 刘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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