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与Civilization
我的理解,“文明”是建立在一定规范的,有稳定组织的,有特定文化的社会或人群的整体。在文明社会中生活的人是有道德的,而道德的源头是人自身内在对“善”的追求,人们遵循“君子以自强不息”和“君子以厚德载物”而成为“文明人”,文明人对自己和对社会都有一份责任心,受到文明社会的熏陶,文明人还会展现出“民胞物与”、“天下为公”等的价值观和相应的行为。
“文明”这个词在《周易》和《尚书》中早已出现,有文教昌明,文治教化等的意思。
上面对“文明”的理解,明显是超过了《周易》和《尚书》的意思,而这个认知的开端,可以追溯到日本人福泽谕吉的《文明论概略》,“文明”算是一个“和制汉语”。有了新涵义的“文明”一词,被当时面对积弱,需要变法图强的中国知识份子所接纳而引进,逐渐成为我们常用的名词。不过,受到中华文化雄厚积淀的影响,一百多年后的今天,“文明”的涵义已然超越福泽的文明观了,这是我们的文化基因所决定的。
福泽谕吉在面对强势的西方力量时,借用了中国古文中“文明”这个词来对应西方的“Civilization”这一概念,将Civilization推介给日本社会。虽然,福泽的一些努力,确实起到促使日本走上“强国”之路,但是,他的文明观是有缺陷的,没有超越Civilization的所指。结果,以有缺陷的文明观作为社会遵行的价值,最终并没有带来文明,而是侵略成性。
在查阅文献的时候,发现很多材料都提及,相对于“文明”,德国人更重视自己的“文化”,认为唯有德国的“文化”才可以定义德国人,才可以让他们为此感到骄傲。开始的时候是很难理解的,因为我所理解的文明与文化是相关相涉的,有如一枚硬币的两面。直到我将“文明”一词改为“Civilization”,终于明白了。
“Civilization”不等于“文明”!
“Civilization”这个词在欧洲启蒙时期开始出现。在法语的源头中,是与贵族的“有教养”有关,而在英语的源头,是与“城市”、“市民”有关。在这一时期,“Civilization”主要是用来以与“Barbarism”相对应,即“文明”与“野蛮”相对应。
1828年,基佐在“The History of Civilization in European”书中提出, Civilization包含“一方面是政治和社会的发展,另一方面是人的内在的和道德的发展”。基佐强调“正义”、“合法性”、“公开性”和“自由”是Civilization的原则,这是对Civilization较为进步的思考。然而,即便后来又有弗洛伊德于1930年在“Civilization and Its Discontents”一书中再次提出“文明是人类生活脱离动物界的人文性的成就和规则,文明的发展不可避免地以压抑人性的本能为代价”, Civilization这个词的涵义在这些人不断的再思考之后,仍然未能进一步发展而达到“文明”的程度。
很明显,他们对“Civilization”的思考重点是物质力量的发展,而忽略人自身道德精神的进步,这最终同时导致社会的发展也存在缺陷,未能“脱离动物界”而文明。弗洛伊德虽然知道Civilization必须建立在压抑人性的某些本能之上,才可以超越野蛮,也明白在Civilized的社会中,人与人之间和谐关系的重要性,但是,他却指出这是Civilization的“代价”。大概是受制于其文化基因,“善”不是源于自身内在主动的追求,而必须由外力主宰和审判,而且是一种获得某些目的的“代价”,这样的文化基础是不可能理解“文明”而达于文明的。弗洛伊德的观点,反而会让Civilized的人在不断发展强大肌肉之余,仍然眷恋着Barbarian的心,那些源自动物本能的任性,以及那种“零和博弈”的侵略性。
“文明”与“Civilization”的分界线,就在“善”的主动追求和被动强加这一文化基因不同之上。因此,Civilization是不会产生“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意识,也不会有“民胞物与”,“天下为公”,“和而不同”的思想,当然是不会有“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天下大同”的认知和态度。因为肌肉曾经特别发达的缘故,在他们心中,Civilization是单数的,是唯我独尊的,甚至是唯个体的我所独尊的,因此,他们是难以理解什么是“文明”的,更不可能理解“人类命运共同体”。唯我独尊必然导致思想单一,失去参考借镜他人的能力而退化,而有“历史终结”的谬误,Civilization的退化也必须通过不断造谣和说谎来遮掩,来维持那自欺欺人的独尊。
只有力量而没有善心,只谈利的追逐而没有义的反思,永远不可能文明。事实上,对“善”的主动追求,才是人之所以有别于动物的根本所在。
“文明”是复数的,不同的“文明”可以共存,互相包容,互相借鉴,共同发展。因此,我们愿意借镜福泽对“文明”赋与的新内容,消化吸收之后又能够进一步超越完善其涵义,为我所用。
了解Civilization与文明的不同,自然能够明白为什么已经Civilized的人会不断发动侵略战争,进行殖民掠夺,垄断经济,垄断话语,以造谣和说谎来攻击弱化别人,奴役他人,甚至会公然以一小瓶“洗衣粉”为借口,挥兵侵略别人的国家,使无数的无辜者家破人亡,颠沛流离,而不以为耻。多少人间的悲剧,多少种族被灭绝,都是因为Civilization没有进一步发展成为文明所造成的。也因此,“The Clash of Civilization”是有历史依据的,有可能会重演发生的,但“文明的冲突”则从来没有。
阅读弗洛伊德的书,必须读“Civilization and Its Discontents”,才可以了解明白其思路逻辑。如果阅读的是《文明及其缺憾》,必定会概念混乱,逻辑不通,浪费时间得到的是错误的认知。即便是以Civilization的视角来参考弗洛伊德的观点,虽然可能在心理学方面有所启发,但是,对人类社会的发展可能是有害的,奴役会进一步发展和“科学化”,Civilization会退化。
回到“文明”的视角,文明的存续和发展不能只发展“善”,还必须同时发展能力,要长肌肉。文明的持续发展和自保,都需要有相应的物质基础,和更好的社会组织来支撑的。当“文明”与Civilization共存的时候,如果没有自保的能力,是难以正常发展,甚至会被退化,或被中断的。因为奉行“零和博弈”的Civilization富有侵略性。文明必须有能力维持自身的存在,才可以不断发展,为人类的未来提供一个有别于Civilization的选择。
有没有一个更恰当的中文名词来对应Civilization?“开化”、“半开化”?
有没有一个更恰当的英文名词来对应“文明”?Civilization-Pro、Civilization-Max?或者Wenming?
为了让人们可以理解知悉一种有别于Civilization的选择,一个有别于Civilization的名词是必须的。
如果没有厘清“文明”与Civilization的不同,以不同的名词来加以区别,并给予清晰的定义,当我们谈论思考社会议题时,或者在媒体上进行有关的表述和讨论时,便会立即陷入一种既定双重标准的框框,沟通无法真正被理解,也无法帮助人们对社会发展真实情况有正确的认识,无法为人类未来的发展指出正确的方向。对于我们而言,明白两者的分别,有助于更准确地了解世界,更明确自己在人类发展史中所在的位置,会更了解“文明”的难得和珍贵。
没有认真求知,因为相信而接受错误的观念,不只影响人们对世界真实一面的认知,无法做出正确的选择,还会在无知之中受制于人,不能自拔。上面关于“文明”的例子,再一次说明了在我们使用语言来思考问题的过程中,经常存在有“咒语化”的限制,需要小心避免。
顺便说一下,希望国家能够建立一个“`知'管理与支持平台",可以减轻我这样的业余学习者的求知成本,提高求知的效率。对于社会整体,如果可以降低人民求知的成本,提高知与行的效益,减少因谬误而产生的浪费,必然可使社会的发展加速,而且因为人民知,“话语霸权"也会不攻自破。
“文明”需要持续不断的向前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