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爱之名呼唤你(上)
世上有不少闻名遐迩的艺术藏馆,如法国卢浮宫美术馆、美国大都会艺术博物馆、德国慕尼黑美术馆、俄罗斯艾尔米塔什博物馆,等等。在这众多的艺术天堂里,深藏着数不尽的文化瑰宝。其中就有一类绘画作品“专门”以爱之名而创作,以讲述动情故事而扬名。
曾经,我一遍遍地徘徊在那一幅幅色彩多姿的画面,捕获有关爱情的一个个切片,一束束侧影。何以为爱,唯有以爱之名。
爱情,始于相遇。有一种梦幻的场景是,某一天,在街头拐角处遇见爱。这样令人神魂怦然的初遇,不仅是现代社会男女们的痴心妄想,古今中外渴望爱情照亮的人们也孜孜以求。在那么美丽的邂逅下,人们可以做点什麽呢?
在卢浮宫美术馆,藏有一幅看似不起眼的作品《算命者》——意大利画家卡拉瓦乔16世纪末的创作——定格了一幅独特的初遇画面。
很难说,卡拉瓦乔的这幅名作没有受到风靡欧洲的中国戏曲《西厢记》影响,也很难说,19世纪的法国作家梅里美写下著名的小说《卡门》时没有受到卡拉瓦乔这幅画作的启发。不过,眼前的这个场面,确实让人立刻联想起莺莺和张生、卡门和唐·何塞初遇的情景。
画上的少年是何等的骄傲自信,伸出手请娇美的吉卜赛算命小姐姐看相。吉卜赛女郎嘴角微翘,带着一丝朦胧的有如蒙娜丽莎般的笑意,两人四目相接,神情有些暧昧,彼此带一点挑衅的意味,又像是互相有意试探对方的心思,整个画面洋溢着青春的光彩和生命的欢乐。
这是现实生活中的一次理想相遇,但在当时却是卡拉瓦乔一反常规的创作。读过贝利尼《致命的百合花》一书就知道,从文艺复兴到卡拉瓦乔生活的时代,许多艺术家是放浪行为的“另类”。在他们行为的表面之下,隐藏着与扼杀一切生命力的庸俗现实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卡拉瓦乔开创了影响极大的“自然主义”,他以强调写实的方式对抗固化的学院派常规,大胆拥抱生命的热情,包括爱情,极大地给予人们以直面黯淡人生和残酷现实的勇气。
我一直困惑于一个现象,在大多数的相遇中,女孩的表现往往比男孩更加勇敢,似乎她们才是真正的“爱情猎手”。
在美国大都会艺术博物馆,有一幅意大利伟大画家提香(1489—1576)创作的《维纳斯与安东尼》。同馆之内,佛兰德斯的伟大画家鲁本斯(1577—1640)也有一幅同名大作。但我更喜欢提香的,一个重要因素是我更喜欢提香画面上的金色调子。
提香的《维纳斯与安东尼》充溢着“提香之金”,背景是暴风雨刚刚过去的天空,乌云中透出一缕金色光晕,在灰蓝的天空下,浓密的树林旁,牧羊少年安东尼含情脉脉又有些羞涩地俯视着维纳斯,而维纳斯像蛇一般缠绕着他。再看,小爱神的弓箭正挂在树枝上,维纳斯坐着的石凳搭着一块暗红色的毯子,她本来是在林边歇息的,看到那个美少年,她便不肯放过了。
美神与爱神在一起的时候自然要产生故事。按古希腊罗马传说,战神阿瑞斯嫉妒他们,致使安东尼后来在狩猎中被野猪咬死,维纳斯无比悲痛,向宙斯求情,一向冷酷的宙斯被真情所感动,同意每年两人可以在一起有4个月的假期。
仅从以上这一点来看宙斯,远比给牛郎织女一年一天假的东方天帝要人道许多。争取到4个月的相聚假期,也该让今天两地分居的有情人羡煞了。
写到这里,我突发奇想,假如宙斯当初冷酷到底会发生什麽?维纳斯会不会当场豪哭洒泪,进而将宙斯巍峨的神殿哭到崩塌。果真是那样的话,女主角就不叫维纳斯,而叫孟姜女。
许多伟大艺术都在讲述同样的勇敢,一个女子在面对心仪的男子时如何表现坚决不放过的态度,哪怕是半人半兽的“女子”斯芬克斯也不例外。美国大都会艺术博物馆馆藏的“画界隐士”莫罗(1826—1898)一幅旷世名作《俄狄浦斯与斯芬克斯》,就包含着那种“坚决”。
这幅画坚决是我最喜欢的画作。画中俄狄浦斯是一持杖裸体的美少年,而斯芬克斯绝对是属于奇特莫罗的,她那充满野性的兽身,衬托出那张少女美丽而冷峻的脸和接近成熟的丰满乳房。画面背景扑簌迷离的色彩似乎包含着某种暗示或隐喻。斯芬克斯紧紧缠绕着俄狄浦斯,用诱惑的胸脯抵住美男子健壮的胸膛,扬起眸子似乎在念着神秘咒语,蛇形的舞姿喷吐着焰火。而俄狄浦斯带着一种戒备与男人的迟疑,以及对美丽异类无可奈何的眷恋,面不露色地俯视着她。
这一对厮缠一处的人儿既像是一对情侣又像是两个仇敌,也许启示了21世纪好莱坞影片《史密斯夫妇》中的那一帧帧刀光互搏的剪影。如此错综的男女关系难道是在相遇之初便注定了不祥的结局吗?
那是完全有可能的!
1618年,鲁本斯为德国慕尼黑美术馆留下了一幅震撼的巨作《强劫留西帕斯的女儿》,在长和宽都超过2米的超大画幅上,惊跳的两匹马之间,双子神掳掠着丰硕美女抗拒的身体。古往今来,许许多多粗暴的占有也都是以爱的名义进行的。爱与美一旦被胁迫,便沦为横征暴敛的尤物。
对于艺术,尤其是17世纪西方成就最大的画家鲁本斯的创作,我想尽量抛开那些野蛮相关的话题,毕竟经典之作还给予我们惊奇而丰富的审美享受。
佛伊贝与希莱拉姐妹柔滑的肌肤、挣扎中的肌肉与身体曲线、瀑布般散乱的金发,鼓胀的双腿与臀部,以及双子神强壮有力的胳膊、每一寸富有弹性的搏动和节奏,都凸显出人体的青春之美。
云彩漫卷的天空、牧歌式的田园、广漠的原野、宁静的草叶与树丛,闯入这个美丽画面的,是来自远方旋风般彪悍的不速之客。柔美与刚健、粗暴与娇艳、惊恐与欢乐的和谐,令人惊叹。
从相遇相识,到相恋相处,两情相悦是必须的标配。这样的美好画面在艺术的海洋就像永不止息的浪潮。
艾尔米塔什博物馆(冬宫)收藏了不少法国18世纪洛可可艺术杰作,其中最杰出的代表者是弗朗索瓦·布歇。冬宫馆藏的《牧羊曲》,在布歇的作品中不算是最出名的,但很能代表他的风格,也很符合谈情说爱者的需求。
这幅画的调子是布歇擅长使用的粉红色,牧羊少年和牧羊少女都穿着华丽,在放羊的同时谈情说爱,身边有鲜美的浆果,手把精美的杯盏,周围是仙境般的风景,云霞璀璨如锦。这样的画大概能迎合很多人的审美需要,生活可欲不可求的,在画家的笔端梦想成真,这也是大多数人的愿望。且让我们面对着布歇的画做一次恋爱的美梦吧。
如梦如幻之恋,并非唯美,也不排除带来痛苦和煎熬。在不同的感受和承受之下,煎熬中偶尔也能生发出一丝甜蜜。
慕尼黑美术馆收藏的荷兰风俗画家斯泰恩(1626—1679)大作《相思病》,画面中那个穿红袄的姑娘手中拿着一封信上,有一句荷兰文的诗:如果恋爱是痛苦的话便无药可救。
面对茫然苦楚的姑娘,弯腰问诊的医生显得多么笨拙与愚蠢。我真担心,医生转身将从药箱里掏出一枚放血的银针。
在古老的医生看来,相思是一股热毒。他们不懂爱其实是一种需要,一种精神的寄托。而爱和恋爱却不完全是一回事,把爱搅拌在恋爱中,假如错位,则会导致错觉,最后导致错误,这也许会让人中毒。
相思之痛,倒不失为另一种幸福,至少可以证明一个人拥有爱人的能力。有一个人能唤起你的激情,让你为他(她)高兴、担忧,为他(她)寝食不安、坐卧不宁、神魂颠倒,那是多么幸福。即使是单相思,无望的等待中尚有瞬间甜蜜的回忆聊作慰藉。
单相思之痛并非无药,绝望是一次手术,放弃即可治愈。
真正可悲的是心如止水,再也无人可以相思。无痛才是永远的痛,并且真的无药可救。
把不可言传只可意会的相思甜蜜传达到出神入化的,是法国画家佛拉格纳尔(1731—1806)的《情书》。这是一封用洛可可华丽色调绘就的“情书”。
在美国大都会艺术博物馆中,佛拉格纳尔的《情书》占据了重要的一席之地。画面上那个正在悄悄把情书插入鲜花中的贵族少女,正用那一瞬间的诡异和娇羞诉说着她内心的甜蜜与渴望。这幅画的用光非常有特色,光线从人物的斜前方打来,照亮了那张美丽的脸和富丽堂皇的绸裙,色彩非常柔和。柔和得像是一个梦境,浮着一层虚荣的幻彩。
佛拉格纳尔是夏尔丹的学生,但很明显,他的画风与夏尔丹完全相反,倒是很接近布歇,后来成为路易十六时期洛可可画风的代表人物。
反复端详这幅画,我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一种警觉,也许可以当作一种善意的劝告,那就是,很多很多爱与美,曾被虚荣贬损摧毁。女人的尊严不该随之一起香消玉殒。
在大都会博物馆,还陈列着一些相当著名的中国画。文人画居多,譬如宋徽宗、郭熙、倪瓒、钱宣,等等。有一幅《嫦娥图》,出自大明王朝的才子唐寅(1315—1344)亲笔。这是一幅很讲究的画,极其柔和而清淡的裙裾与钗环的色彩,衬托出嫦娥那种寂寞到了枯澹的美丽,特别是画卷那种经年的陈旧,更是浸淫了一种落寞却又高贵的情怀。
这不是寂寞苦无主的刻画,而是自负男人的单相思!卷首题诗曰:“广寒宫阙蕉游时,鸾鹤天香卷绣旌,自是嫦娥爱才子,桂花折典最高枝。”大概,唐伯虎笔下的嫦娥正是他心中理想的“如花美眷”,怎么能想象这样的美女如此孤独寂寞呢!大才子希望她能够摆脱天宫的束缚,投入到他这个“人间精品”的怀抱,这算是一种很高级的意淫。比起那些等着仙女下凡,趁其洗澡偷走衣服来要挟以身相许的丑恶勾当,真不知要高出多少个等级。
意淫天上的爱,实在太委屈了人间。天上与人间之爱该如何调解,文艺复兴时期最伟大的画家之一提香在1514年献给梵蒂冈的那一幅大作《神圣与世俗之爱》中,也许可以给世人一个答案。
在宁静的画面上,象征着天上与人间的两个女性在对话,她们是谁?迄今还是个谜。有人认为,这幅画是在叙述维纳斯鼓励美丽的姑娘美狄亚去协助勇士伊阿松盗取金羊毛的故事。美狄亚是否打算立刻出发?
读懂这幅作品的内容关键不在于解释有争议的故事情节,提香的许多作品,并非都是着眼于题材的叙事性,而在于他赋予神话传说以浓郁的现实的生活气息。我相信,提香借这幅画要告诉天下的有情人坚定爱的信念。只要有了爱的信念,爱神就跑来鼓劲打气,让爱情及时在人间播种。我想,唐伯虎所期待的就差神灵去鼓动嫦娥了。
如果为了爱情,请不要把眼睛遮住,向这些艺术的瑰宝投去赞赏的目光吧。真正的爱情没有罪过,她们的美应该同她们的爱一起流传。若不是爱的浆汁滋润,人类早就凋谢了。
(下篇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