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我又思考了一下,发现儒家的天命观在实践层面其实有很大的bug

【本文来自《儒家为什么会越来越小?因为代表儒家的一直是社会中间阶层,上下吃利差》评论区,标题为小编添加】

    斯人千古不磨心

    儒家是一个很复杂的群体,你这样简单的从近代批儒批孔者得来的宏观叙述,是难以把儒家与当代中国的现代化关系这个问题讲明白的。

    儒家承认等级(阶级)的存在,但却不能简单的把等级与儒家划等号。

    儒家的第一个观念,是血缘,等级也是从血缘中。所以儒家讲亲亲,讲爱有等差,都是从血缘这个基本因素来的,没有血缘的关系儒家这些关系都无从谈起。但如果只考虑血缘,那么这只是殷商儒,因为殷商最讲祖宗崇拜,换言之最认血缘关系的。

    儒家的第二个观念,是天命,等级的合法性是从天命中得来的。所谓天命,难以简单讲明白,这里只取其中一个较为通俗的方面来说,天命就是天下有德者居之。这个观念是周儒带来的,周取代殷商得到天下,它得解释他的合法性,这个解释就是他们靠祖宗之德而得天下,换言之天下不是靠血缘关系来讲继承的,而要讲祖宗所具有的德,失去其德就失去天下,能承其德就是承天命而得之。有人会说,这不过是周人伪饰,周人实际也很残忍很狡诈。这种诘问根本就无关紧要,因为这里只考虑的是政权合法解释的变化,在周人那里,我们中华民族对于政权合法性的解释,就不再是只是“我武力强大,所以我有合法性”,“这是我祖宗留给我的,所以我有合法性”,而是增加了一个新的维度“我有德,所以我有合法性”,你甭管他是真有德还是无德,从周人开始,中国政权的合法性就必须要有“德”的解释维度了,至今都是如此。

    儒家的第三个观念,是师道。这是孔子儒带来的。以前是有师无道,至孔子始就是则有师道。什么意思呢?就是作为一个老师,好像看起来最基本的特质是传授“知识”,但在孔子儒系统里,作为一个老师不仅仅是传授知识,老师本身就是一种“道”,这种“道”本身就有讲究。从老师与知识的关系来讲,老师传授知识是要讲道的,从老师与学生的关系来讲,老师不仅仅是传授知识,也在传授道,从老师与老师(其自身)的关系来讲,老师自身就要遵守师道。等级关系的逻辑中心,从殷商讲祖宗之血缘、周人讲祖宗之德,到孔子则又有突破,不在祖宗那里打转,而突破到“师”,以“师”来讲等级,这是孔子儒。

    儒家的第四个观念,是天道。此为汉儒所讲,简而言之,天地之等级秩序,就是人伦之等级次序之标准。

    儒家的第五个观念,就是人为最灵。此为宋明理(心)学儒所讲。此观念,首先是要反对汉儒的讲法。可以这样说,汉儒认为“观乎天地,则见圣人”,而宋儒认为:“观乎圣人,则见天地”,这样一个对比能显示汉儒与宋儒精神取向的不同,然后是凸出儒家与其他一切万物有灵论的区别,儒家承认万物有灵,但是人为最灵。另一方面这是顺孔子师道的讲法,师道对于儒家来说有两条进路,第一条是作帝王师,第二条是百姓师。说白了,一条去当官作帝王的老师,一条在民间作为教化的教主,第二条路往前一小步走就是基层的文化组织,往前走一大步就是宗教。本来宋明理学(心学)皆属于第二条道路的儒家,朱熹和王阳明都属于非权力核心的教主型人物,后来理学成为官学以后,这条路主要由心学这一派的人在走,所以明亡之后,遗民骂心学教坏天下人心,就是因为心学走的就是老百姓路线,到底教坏没教化人心不关键,总之天下老百姓人心方面的问题就得心学来背锅。

    大致来说,儒家在各个时代就表现出这样几种观念,后面的儒家总是兼具、批判的继承以前的儒家。儒家当然是承认等级存在的,上面的每一种观念都能演绎出一种等级体系。但不代表等级体系的存在就代表儒家存在,因为如果存在可以不讲血缘、天命、师道、天道、人为最灵的等级社会的话,那就不存在儒家了。

这两天我又思考了一下,发现儒家的天命观在实践层面其实有很大的bug,因为天命观与政治相结合之后,会特别在意塑造所谓的形式上的政治合理性。

比如,天子坐明堂,在儒家眼里,明堂作为一个彰显天子威仪的东西就是展现天命的载体。那么沿着这种逻辑,是不是明堂修得越气派,这种天命感越强呢?

于是乎修呗,大兴土木,劳民伤财,反正苦的都是老百姓。劳动创造的价值服务于一个虚无缥缈的被形式化的天命,这在信息闭塞,民智未开的古代还有一定通过“圣象”凝聚人心的功能,但放在当代,信息扁平化,大学生过剩的年代,这种形式主义就非常落后了。

既然提到圣象了,那就不得不提提天主教对于圣象的执着。宗教改革很大程度对这种形式主义进行了批判,而后的新教则是赋予了基督教一定的现代性,这也是为何新教国家进行工业化都很成功,从思想文化上来说,即是把更多的社会资源放到了实事求是的地方,而非去搞这种类似于儒家天命所带来的政治形式主义。

实际上现在中国社会的政治文化,早就不是传统儒家那套,只是对于“修明堂”的心理,就像西方人修“教堂”的心理一样,仍然存在于人心中。

但这种通过外物去印证自己身份的心理,放在微观个体层面可行,而在宏观的社会层面就容易形成一种毫无必要的内卷化的风气。

中国社会上一阵子所形成的开豪车,住豪宅风气,究其思想文化根源,与武则天为证明自己受天命所昭而修超大明堂在本质上是一样的。

此外,在政治实践中,天命观会出很多问题。这取决于这个皇帝得位是否正。比如像武则天这样逆天改命者,势必会因为底子不牢而疯狂地通过“物化天命”的方式搞形象工程。此外,就算不是武则天这种外家人夺权,自家子嗣争夺皇位也会存在类似的问题。

总的来说,我觉得儒家的理论都很好,而且有具体的形骸,但到了实践层面就会变味,流于形式。所以我才说儒家对于现代社会来说,放之于个人,家庭很好(修身齐家),但放之于社会却有很大的问题(也就是说平天下的效果弱化了)

另外一个层级,是儒家这种过于看重形式的实践结果在现代环境中,面对西方的自由主义攻势非常的脆弱。定体论,国等民这些神奇帽子其实打的都是儒家这套思想的薄弱环节。

在封闭的中华文化圈子里看儒家,大体是可以自圆其说的。但放在高度全球化,对面舆论攻势一波接一波的当今呢?

想想49中门前那一个个百花战士吧。尊重现代人精神世界与古人的一些客观差异,有助于我们继承发展自己的传统文化,也有助于儒家思想迈上一个能融入现代化的新台阶。

而我与马督工最大的区别在于,他起手就认为传统文化是错的,而我则认为是其发展得不够好。

全部专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