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联网教母张树新:今天的马云,我后怕
作者:张蕾
中国网民数,10亿。
这是新华社最新的数据调查,我国上网人数9.89亿,逼近10亿。
26年前,没有一个人相信这个数字。
1995年深秋,中关村白颐路街角竖起一块广告牌。
“ 中国人离信息高速公路还有多远?向北1500米 ”。
当时北京刚开通两条高速路,信息高速又是哪条路?市民看得一头雾水。
谁也没想到,这块广告牌会和如今的10亿网民,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立广告牌的是中国互联网之母,张树新。
1995年,她开办了我国我第一家互联网公司瀛海威。创业迷茫期的马云、海归张朝阳闻风前来膜拜、取经。
虽然从结果看,瀛海威败了,后来者居上。
甚至在事情过去20年后,她曾说:今天的马云,令人后怕。
作为互联网教母,她在传统意义上没有成功:
我只是在错的时间,错的地点,做了一件对的事情。
不成功,但值得。
瀛海威倒在互联网崛起的前夜,张树新却永远是互联网人的时代偶像。
她的人生,不会被一个跟头定义。
张树新出生于1963年,父亲是辽宁抚顺钢厂的总工程师,母亲是人民教师。
父母喜欢博览群书,张树新从小,就长在一个小型“图书馆”家庭。
爸妈没有刻意教她,她也会站上小板凳,抽出书架一脚的书,自顾自地读。
很小的时候,张树新就看了《聊斋志异》《西游记》。
父亲经常带她出门玩,在故宫他能把每一个雕栏、每一条走廊的故事都讲给她听。
爸爸书库一样的脑子,让张树新对知识深深着迷。
直到15岁,她读到人生第一本穿越小说,《小灵通漫游未来》。
小说的主角小灵通穿越到未来,看见了会飞的水滴形车,机器人服务员、天气控制系统、太阳能灯、反季蔬菜等。
这是1961年,小说作者对未来的设想,这些想象彻底颠覆了张树新。
我觉得,我像开了天眼一样。
从此,她开始对未来相关的一切都充满兴趣。
那个年代,高中女孩的梦想,是考个铁饭碗。张树新第一个梦想,就要做中国的“居里夫人”。
1977年恢复高考,母亲把她转到抚顺最好的中学。
刚插班过去,成绩跟不上,张树新一个劲猛学,一路从中考第一,到整个高中都是第一名,高考还拿了极高的分数。
北大清华随便挑,结果父亲给她选了中科大应用化学。
当年中科大取分比清北还高,而且学校在安徽,位置偏僻,远离人烟,适合专心搞科研。
父亲说,我是个有反骨的人,最好踏踏实实学科学。
张树新也以为,自己即将踏上“成为居里夫人”的科学家之路。
结果上了大学才发现,化学没有想象的有趣。每天不是满当当的课程,就是写不完的化学式、倒不完的瓶瓶罐罐。
要学好,必须心无旁骛。
而张树新兴趣广泛,她没法对化学“一心一意”,甚至怀疑是不是选错了专业。
整个大学期间,张树新都在“打酱油”,社团活动却搞得风风火火。
张树新是班长,也是中科大史上第一个女学生会主席,她还是学校诗社的社长,社团活动搞得排满日程表。
因为是学校的活跃分子,大学四年,她的档案都很好看。
这个优势,将她从安徽送到北京中关村。
大学期间,除了搞社团,玩诗社,张树新还解决了人生大事。
从辽宁抚顺到安徽,要先坐车到北京,再从北京乘坐京九铁路南下。
高中隔壁班男同学姜作贤,考到山东大学,也要坐京九线。
两人顺路,于是结伴同行,开学一起去,放假一起回家,一来二去成了恋人。
张树新一直以为,自己谈恋爱,起码得找个才子,满腹诗书,富有哲思。
结果姜作贤既不写诗,也不谈哲学。
一个学的计算机,一个学化学,两个理科生凑在一块,满世界疯玩。
持续了4年的异地恋,刚毕业他们就结了婚。
一毕业就结婚,是因为两个人生活要比一个人容易,
工作的目的也很具体,就是为了一间房子,一点工资。
结婚的理由,简单直接。
往后的人生,夫妇两一起赚到人生第一桶金,也一起走过人生最低谷。
那个年代的毕业生,不愁没工作。而张树新,不愁没有好工作。
毕业后她被《中国科学报》主编相中,成了一名记者。
入职两个月,张树新“老毛病”又犯了,新鲜劲已过,就觉得报社工作索然无味。
一份周更的报纸,80个人一起做,一个星期人均不到一篇稿子。
大家闲得喝茶、打牌、聊天、织毛衣。
张树新觉得无聊透顶,她不喜欢那些消磨时间的事,那不如生个孩子吧。
工作不到半年,她就结婚生子,在工作最不饱和的时候,完成了职场女性最大的难题。
产假回来,报社反而没有那么多顾虑,把她安排到广告发行部,做最有挑战性的事。
因为有一手好文笔,工作3年,张树新被借调到中科院企业局,负责写报告。
她的任务,是调研中关村电子一条街。
初出茅庐,她就和联想创始人曾茂朝交谈,和柳传志一聊就是6个小时。
此时,张树新不过20几岁。
因为采访,她认识了当时商界的头部人物,也见证了一个又一个从0到兴盛的创业故事。
在企业局3年,白天张树新和身价千万的大佬谈天说地;晚上回到家,自己却穷得一条裙子都买不起。
想要财务自由,只有下海。1992年,她辞了铁饭碗。
当了一辈子老师的母亲,第一个出来反对,只有丈夫却默许了她。
这一年,她创办了北京天树策划公司,专门帮企业跑中科院、国家计委、电子部等部门办手续。
别人30万才跑得下来的项目,张树新收费20万,除去成本,净赚10万。
生意简单轻松,来钱快。
90年代,崔健被称为“中国摇滚乐之父”,他的音乐炽手可热,却因为一首歌碰了红线,被禁演。
经纪人梁志平焦头烂额之际,听人说张树新是资源很广的策划人,于是想都没想就向她求助。
张树新的客户都是企业,明星策划完全是陌生领域,她琢磨了一夜,给崔健出了个点子:
不能商演,那就去义演。借癌症基金会活动,崔健再次走上舞台。
举手之劳,却让张树新成了音乐圈的神人,有艺人甚至请她当经纪人,生意踏破门槛。
同年丈夫姜作贤做寻呼软件,赚了1000万。夫妇两生意风生水起,能买好几车花裙子了。
张树新突然觉得,赚钱原来这么简单。
1994年,寻呼机行业涌入很多竞争者,一台寻呼的利润,也从4000元降到几百。
因为寻呼机,张树新了解了电信业务,给未来的互联网梦埋下种子。
她和爱立信签约,拿到电信基础设施建设合同,不出意外的话,夫妇两的下一站,是华为和三大运营商今天所做的事,网络和基站。
结果,政策没放开,搞通信基础设施,需要工信部颁发的电信牌照。
出师未捷身先死,两人郁闷之下,跑去美国玩了一圈。
去美国旅行,在洛杉矶酒店里百无聊赖,张树新就用座机打电话给老同学吹牛。
刚挂断电话,就有新的号拨进来。
全班60几个人,那天夜里,张树新接了33个电话,全是在美国的同班同学。
她有点不可思议,“大家是怎么知道我在洛杉矶这家酒店的?”
原来,同学在美国BBS建了个班级论坛,论坛里一发,自然全知道了。
BBS,就像15岁那本《小灵通漫游未来》,让张树新再一次开了“天眼”。
我就像突然走进一个新世界,灵光乍现,
甚至隐约看到了网络世界的未来。
美国之行,让张树新找到了新的激情:关于未来的事业。
回国后,她就关闭了策划公司,拉上丈夫一起创业。
夫妇两抵押了房子、车子,凑足1500万,创办了第一家中国的互联网公司。
在美国,互联网的名称是“信息高速公路”,英文名“Internet Highway”。
张树新音译过来,新公司取名“瀛海威”,中国第一家面向老百姓个人的互联网公司。
几乎同一时间,杭州海博翻译社的老板马云,去美国催债时也受互联网启发,回国后创办了中国黄页,一家面向企业服务的网站。
马云的中国黄页,无非是建了个信息网站。
张树新不同,她从埋电线杆,到拉光缆,装电脑,开账户,建网站,把如今阿里、百度、新浪、电信运营商的活全干了。
同时发挥她作为媒体人的特长,大搞宣传。
1995年,张树新花18万,在中关村路口立了那块诺大的广告牌:
按照广告指示,向北1500米,正是张树新开的互联网体验馆,初期用户可以免费体验。
后续使用上网,需要缴费开户。
家里没电脑的,也可以在瀛海威上网,有点像今天的网吧。
瀛海威也有BBS,甚至还有电商。
不过去瀛海威上网的,不是炸街的叛逆青年,而是京城的精英。
网易丁磊的BBS账号,最初就是在瀛海威注册的。
北大教授胡泳是“网吧”常客,人民网创始人蒋亚萍,也是在瀛海威学会上网的。
就连搜狐的总监,也是瀛海威创业团队的老将。
这里被称为中国互联网的“皇甫军校”,培养了第一批网民,以及第一批互联网从业者 。
当时一个上网账号,年费高达1000元,相当于今天的6000。
媒体争相报道张树新的首创,瀛海威一夜之间霸占了各大报纸头版头条。
张树新,成了行业偶像。
1996年底,瀛海威的网络站点开到了8个城市,当年网民数达到6000人,规模国内第一。
很快,找张树新谈投资的企业踏破门槛。
3天时间,瀛海威账户上就多了5000万,投资人是中兴发总裁梁冶萍。
几乎同时,麻省理工回国的海归博士张朝阳,也拿到了一笔22.5万美元的投资。
投资人,是他在麻省理工的导师庞帝。
1997年,庞帝来中国演讲,主题是旁帝火遍中国的互联网“教科书”《数字化生存》。
张树新揣着5000万,正需要宣传瀛海威,她认准了庞帝这尊互联网“大神”。
她在瀛海威腾出1000平米的大平层,布置成豪华讲厅,把庞帝请上演讲台。
(张朝阳和导师庞帝)
而此时,一文不名的张朝阳,就坐在观众席。演讲开始,张树新请来的翻译就出了乱子。
庞帝的演讲,专业术语太多,翻译转述得磕磕巴巴,观众听不懂,开始嘈杂和不满。
焦灼之时,台下一个青年举手,全场瞬间鸦雀无声,上百双惊诧的目光像聚光灯,投向这个青年,他就是张朝阳。
师徒二人唱双簧,演讲多精彩,张朝阳翻译得就有多精彩。
张树新花了几十万搭的台,张朝阳一分不花,却成了当晚的C位。
她心口憋着一口气,无处发作。但真正恼火的,是公司的状况。
梁冶萍前脚打钱,后脚就成了瀛海威的董事长。
张树新这才知道,原来投资控股,就是花钱买公司的控制权,等于收购。
她一个创始人,反倒成了打工的“职业经理人”。
捧着烫手的5000万,张树新大建基础网络,一年就把钱烧光,还亏了2000万。
1997年,34岁的张树新懵了,瀛海威董事会把她除名,她被自己时一手创办的公司抛弃了。
瀛海威也没得什么好处,张树新刚走,跟着她草创的高管也集体辞职。
这个结局,被杭州一个小个子的丑陋男人给说中了。
1995年寒冬,瀛海威如日中天。
刚刚创办中国黄页的马云,听闻北方出了个互联网大姐大,于是带着何一冰上北京见识见识。
他们求爷爷告奶奶,才获得和张树新交谈半小时的机会。
聊完出来,何一冰问马云,有没有什么启发?
马云淡定而自信:
互联网有希望,但希望一定不在她身上;就算要死,瀛海威一定比我们先死。
张树新最风光那年,马云一语成谶。
1998年,记者出身的张树新第一次学会,什么叫“墙倒众人推”。
那场演讲后,张朝阳拿着导师给的投资,创办了爱特信公司。
张树新被踢出瀛海威时,张朝阳正模仿美国雅虎,做搜索网站,并将爱特信改名为“搜狐”。
花了大几十万,为他搭台唱戏的“大姐大”,却陷入全世界的声讨。
“瀛海威是败笔,张树新不懂商业,张树新决策错误。”
(22年前,媒体报道版面)
那年,张树新只做了一件事:解释。
她写了一篇检讨书,《我们是这个行业中犯错误最多的人_总裁检讨书》,字里行间全是反省。
首先,成本是刚性的,做互联网就得烧钱;
第二,5000万的银行贷款,利息摆在那儿,还没等盈利,公司就被利息压垮了。
第三,当意识到错误,想要更正的时候,没钱翻身了。
曾经的第一名、校园大佬、一流记者、老板,一路都昂着头走路,却在互联网面前低头自省。
作为互联网的拓慌者,张树新存在的意义,某种角度上,大于后续的成功者。
(2004年网友感怀瀛海威)
作为媒体人,她拥有天然的舆论敏感度,和经管部门也熟门熟路。
1996年,她问相关的行政部门:
“如果有人在瀛海威的网上骂人,责任算谁的?”
“你的,比如赌博,你提供了场所,你也有错。”
“不能因为高速上有人翻车,就不建高速路了吧?”
这番对话,诞生了互联网行业的第一个行规:文责自负。
瀛海威立下规矩:在网上,谁发言,谁负责。
这在今天看来,这个规则是理所当然的。试想一下,如果没有这样的规定,如今多少平台要被“键盘侠”拖垮?
比起商人,张树新更像“侠士”。
她做的这些,没有给瀛海威带来直接利润,却让后人少走弯路。
而她自己,却没有在建好的互联网高速路上,二次创业。而是转头就当起投资人,出钱帮人实现创业梦。
张树新的星辰大海,不在互联网,而是未知的事。
1999年,她成立联和投资控股,这家公司至今都在为她赚钱。
当投资人,不用亲自下场做事,张树新乐的清闲。
2008年,她和丈夫开始环球旅行,玩遍世界的千奇百怪。
有人和她聊马云:你看马云当初小本起家,紧盯一块肉,现在阿里都当巨头了,瀛海威真可惜。
她想了想,摇摇头:
我觉得瀛海威失败的经历,也是很特别的。
今天的我,跟谁也不换。
她不是张朝阳,非要在互联网这块土地长成参天大树;
也不是马云,一定要在商业上获得惊天成就。
张树新眼里,最宝贵的财富就是大起大落里,体会新奇。
她还是当初看穿越小说的小女孩,对未知的事充满好奇。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张树新不是互联网行业的成功者,却把这条路上的雷区,都踩了。
在互联网创业的蛮荒时代,开辟出一条毛坯路。
时隔20多年,张朝阳的搜狐,从辉煌走向平缓,马云的阿里巴巴市值万亿。
回看来时路,她没有后悔,只有后怕:
今天看到马云的狂妄,突然觉得很可怕。
26年前,那个不知深浅的女子,也曾这样狂妄过。
她同时站在10几家主流媒体的头版,肆意张扬,说自己“打开了互联网的潘多拉魔盒”。
她享受互联网迷茫时期的万众瞩目,享受自己是创世纪的启蒙者。
直到现实的冷水从头顶泼下来,这才明白:
狂妄是无形的魔鬼,它会蒙蔽双眼。
这恶果,如今看来,谁也没逃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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